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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挪了挪,说:“让我下来罢; 已经到了。”
何愈不明白她为何执意要现在从马上下来,这才刚到城门口,离府邸至少还有五六里路; 步行要费些气力。唯一能给出的解释是在避嫌; 可这一路都这么走来了,又有什么可避的?
于是他眉头不由紧蹙起来,说:“还有五六里远呢,你下去做什么; 想用走的?用走的你跟得上么?都到这儿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说话间将靠在她腰上的手往里一收; 将人锁在了胸前。
“唔。”有愧没想到何愈反映这么大; 不由吓了一跳,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往后倒,快要从马上掉下来; 忙伸手握住何愈的手臂。
“吓着了?”何愈挑起眉,看她笑话似的冷声道。
有愧喘了口气,两颊红扑扑的,轻咬嘴唇,干脆不理他,任人这么将她搂着。她的确是要避险,在城外还没什么,看着的都是何愈的下属,一群糙汉子,心思没那么细腻,看着他俩一男一女同乘一马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就算心里是觉得不成体统,也碍于何愈的地位不敢多说什么。但到了城里就不一样了,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又不是他的什么人,更不是他的妻子,这样同骑一匹马,的确不像话。
“让我下来,会有人说闲话。”有愧话音刚落,只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从城门口轻盈地跃了出来。
来的是一个俏生生的姑娘,年纪不大,看模样不过是十五六岁,明眸善目,唇红齿白,一头乌黑的头发梳成一条高马尾辫,用红头绳缠着,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显得整个人像一朵红花一样艳丽夺目。她□□骑着一匹黑色马驹,手里带着倒刺的马鞭呼呼地甩在马背上,两脚紧勾脚踏,忽的到了何愈跟前,眉眼笑弯成一条弧,嘻嘻地说:“何大哥,你可算回来了!”
“是,”何愈松开手里的缰绳,却并没有从马背上下来,客气地对她抱拳行礼,说了句:“颖小姐挂念了。”
那姑娘眼里心里都念着何愈,看不见别的人,竟一时没注意到与何愈同乘一匹马的有愧,撅起嘴又是欢喜又是埋怨地跟何愈说道:“你这次怎么去了好久,也不跟我捎个信。”
何愈由着姑娘的性子,说:“有事耽搁,让颖小姐挂念了。”
这话听得生分,客客气气的,赫颖心里更不悦了,变本加厉地抱怨道:“有什么事儿,天大的事儿还是地大的事儿,不过是一封信的功夫,更耽搁什么,你,你就是没把我放在心上。”她的嘴撅着,涂了一层胭脂的唇瓣有些厚重。
在何愈身后听着的白梁终于忍不住了,他两腿一夹马肚子,从后方上来。虽然他爱美女如生命,但对这个坏脾气的大小姐是看不惯多时了。这妞儿是赤赫城城主的小女儿,被城主夫妇以及她那几个哥哥惯出一身的毛病,飞扬跋扈不说,还爱耍小性子。
“你知道个什么?”他没好气地说道:“头发长,见识短。不过是路上多耽搁了几天,又没误什么大事儿?再说了,何大哥身上有伤,还连夜赶路,你不闻不问也就算了,至于这么埋怨吗?”
“你!”赫颖被白梁这一番话堵得无话可说,自知理亏了,但又仗着自己是爹是城主大人,不肯拉下这个脸,便杏目一瞪,将手里手里的马鞭呼地往白梁身上一抽,尖声道:“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轮到你说话了?”
白梁功夫不错,眼看着这鞭子就要削去半边耳朵,忙将头一偏,躲过了一截,然后两腿又夹了夹马肚子,但这一次他拉住缰绳,灰溜溜地退了下去。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一个大男人的,没必要跟一个小姑娘计较。这么一想,躲到了何愈身后的举动,倒也不像夹住尾巴的大灰狼。
姑娘将白梁一打退,方才那嚣张的气焰也消了几分,两条细长的眉毛往眼皮上一垂,柔声道:“何大哥,你真的受伤了吗,伤得严不严重,要不要我看看?”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来,就要放在到何愈的手臂上上。
何愈牵起缰绳,巧妙得避了过去,道:“不碍事,颖小姐费心了。”
“你!”姑娘通红的嘴唇翘得更高了,“你这人,你这人怎么总这样?”冷冰冰地,对人爱搭不理。
有些事即便她不承认,但心里也还是清楚的。她知道,要不是因为她爹是赤赫城的城主,这男人一定是一个字都不更她多说的。但也是这一点让她收到了吸引。所有人都围着她转,把她当太阳,要什么就给她什么。她从来都不知道什么叫做拒绝,而她第一次尝到被拒绝的滋味了,这感觉很特别。
她的眼眸打量着何愈的眉骨,鼻梁,和流畅的下颚线,然后依依不舍的从何愈那张漠然的脸上移开,最后终于注意到了与何愈同乘一马的有愧。
她不由抿住唇,据她所知,何愈向来不近女色,身边从来没有什么莺莺燕燕。这让她奇怪极了,她爹除了她娘以外,还有三个小妾,最小的那个不过比她大几岁;她的哥哥跟她爹一脉相承,不仅养了不少美妾,还跟窑姐们交情匪浅。她以为男人都是这样的,一个不够,两个不多,三个勉强,多多益善。可何愈却不是,他始终独身,像在默哀一样悼念亡妻。
她不由好好打量起有愧,有愧比她大上几岁,生得普通,只是皮肤白皙,五官清秀,多看几眼刀觉得有些韵味,但……但怎么比得上她呢?
从小大家都夸她长得好,是个美人胚子,还未成年家里的门槛就被说亲的给踏平了。她这么好,这么优秀,没有哪一点比不上她。“她是谁?”赫颖抬起食指,指尖指着有愧,抿着唇。
“这是在下的私事,不恼小姐费心。”这个问题很简单,但却莫名地踩到了他的痛脚,他的心里渐渐烦躁起来,不想再多谈下去。
“何大哥去的时候可还没这一号人,怎么回来别的都没带,倒带了个小丫头。”赫颖的声音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若是何大哥身边缺一个丫头伺候,那就跟我说啊,何必从外面找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
这话有些难听,传到有愧的耳朵里,听起来困窘极了。这就是她要避险的原因,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既非亲眷,又非主仆,何愈也不曾说清过这一点,他仅仅只是在师父面前给了一个轻飘飘的承诺,说会这好好照顾她。可怎么个照顾法呢?把她留在身边当个端茶递水的丫鬟是照顾,把她收做小妾也是照,顾给她找个好人家家了也是照顾,但这他都没有说,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把她抱在马上,锁在身边。
听到丫头两个字,何愈的眸色微沉,他现在并不清楚自己的心,更不明白自己对她到底怀着的是一份怎样的感情,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要把人留在身边,一直到他看清楚,想明白为止。而在他清楚明白之前,她绝不是一种卑微的身份。“颖小姐多虑了,”何愈冷冷地说,“这是伍茴姑娘,是我这次在白水山山谷里遇见仙人的徒儿。精通黄岐之术,通过去,晓未来。我是特意跟那仙人软磨硬泡了好些时日才讨过来的。因为是仙人的徒儿,也算得上一个半仙,自然要好好款待,不说是放在屋里供着,但至少得好差好水,所以颖小姐那儿若真是多几个丫鬟,那便送我一个,也好照顾。”
这话说的有愧听着心里直冒气,她哪有这功夫啊?在师父跟前学了五年,到如今也只学来了一点皮毛,师父说这种事儿是学不来的,全凭自己领悟,有慧根的一点就通,没慧根的,任他钻研大半辈子,也是个门外汉,而她运气不怎么好,属于没有慧根的那一种。现在何愈话说得这么大,牛皮都吹到天上去了,到时候圆不回来,她倒成大骗子了。于是默默伸出一根手指,使劲戳了戳何愈的腹部。何愈的腹部**的,她那三脚猫的一指禅对他压根没有任何杀伤力。他在马上纹丝不动,嘴边却露出一抹轻笑。
“呵,”赫颖眼皮翻了翻,并没有注意到两个人只见的小动作。她不怎么相信何愈的话,什么仙人半仙,都是江湖上扯一面破旗子招摇撞骗的小痞子,没半点本事,就会看人下饭,跟他爹爹就说大富大贵,跟她阿娘就说旺夫帮夫,跟她就说什么能嫁一个如意夫君,可这不都是废话吗?但话又说回来,这人估计真有点本事,不然怎么能把何愈给哐进去?
赫颖:“听何大哥这么说,这位姑娘还真有点本事,那我还想请姑娘给我算上一算。”
来了吧,有愧愤愤地剜了何愈一眼。这小姑娘的那点心思,她心里跟明镜似的。她之所以对她有这么大的敌意,又是咬牙切齿,又是张牙舞爪,恨不得把她皮给剥了,无外乎是看上何愈了。何愈算算今年也有三十,正是而立之年,身上既有还未褪尽的少年气,又是千锤百炼之后的沧桑和沉稳,确实是招这情窦初开的小姑娘喜欢,她那时候就是这样,喜欢的不得了,更别提是这小丫头了。
赫颖将手伸了出来,手心朝上,没好气地说:“看出来什么了吗?”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跑,虽然有愧道行浅,但跟着师父混了这么多年,耳濡目染也学来了几句套话。跟这年纪的小姑娘算命,求来求去,说来说去不外乎是姻缘两个字,于是张嘴便胡诌道:“姑娘手掌红润白皙又有有光泽,手心纹路清晰,是富贵命,能嫁贵夫,婚姻幸福美满。”
这话虽然一听就是套话,但再怎么俗套也是吉利话,而没人不喜欢听吉利话,于是赫颖心里暗喜,但面上还是冷笑一声,说:“又是这些话,我娘请的那些人也是这么说,我真是听都听腻了,就没有点新鲜的?”
何愈开口打断道:“颖小姐这是做什么?远来是客,伍茴姑娘这几日风餐露宿跟着我们奔波,现在连城都没进,哪有什么功夫跟你闹着玩?”
赫颖的嘴角耷拉下去,这话有点重,是训斥她不懂事。可她不一直都这样?但怎么从前没跟她发过火,现在却为了一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女人跟她凶。她心里委屈极了,双唇飞快地蠕动了几下,然后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你,你,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叫我颖小姐,不要叫我颖小姐,你怎么总不听?你们都欺负我,欺负死我了,我不玩了,不玩了!”她一边哭一边拽进手里的缰绳,将马匹掉了个头,然后用脚后跟烦躁地踹了一脚马肚子,呜呜地骑马走了。
“诶,”何愈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个半大的孩子,理亏了,说不过人了,就开始用耍泼耍赖大使哭功,真叫人没辙。“你去看看她,”何愈回头,对两手枕在脑后,乐呵呵看戏的白梁说道。
“我?”白梁用大拇指指着自己的鼻尖,不可置信地说:“我去看看她?凭什么啊?我才不去呢,要去你去,谁爱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的。”说完又将手枕到脑袋后面,昂起鼻孔,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演绎得淋漓尽致。
“怎么,不认我这个大哥了?”何愈道。
“不是,”白梁软了几分,他挠了挠头,说:“我去了又有什么用?她又不是生我的气,我去也只能给她当出气包。这种事儿,解铃还需系铃人,非得大哥您亲自出马才行,她的性子您还不知道吗?谁都不听,就听你的。”
“叫你去你就去。”何愈道。
白梁长叹一声,认命地说,“行行行,我去还不行么?都是我的小祖宗。”然后软绵绵地扬了扬手里的马鞭,缓步追早已绝尘而去的大小姐。
把白梁打发走后,何愈牵起缰绳,他看着前方,然后对有愧说道:“她是赤赫城城主的小女儿,任性管了,你多担待。”他的手臂再次靠上了她的腰,但这一次,不知怎么的,她心里酸溜溜的,像是吃了一粒没输的樱桃,酸得她牙疼,“任性也不是跟谁都任性,也只有在真正在意的人面前才会这样。”
何愈挑眉,低眸认真地打量了有愧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抑制不住的笑意,“此话怎讲?”
有愧瞧见那抹笑意,顿时有股把舌头咬掉的冲动,听听这话说的,八罐子醋也没这么酸。她的手指勾了勾垂在肩上的发丝,“这,这么明白的话,有什么不懂的。”何愈将手臂一收,将人环得更紧了,然后牵住缰绳,道:“可我就想听你解释解释,现在你这么任性,是为什么呢?”“你……”有愧咬着唇,“你别乱说,我哪有任性?我从不任性的。”
何愈细不可闻的轻叹了一声,“我知道,”他牵着缰绳,马儿缓步向前走去,细微的点拨让两个人的身体轻轻撞在一起。他的手背不时扫过她的指尖,“有时候,我真希望你任性一点,发点小脾气,使点小性子。因为就像你说的那样嘛,只有在真心在意的人面前,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来。”
“你,”有愧闷声道,“你别说了。”耳边是阵阵凉风,可她的脸却发起烧来,热得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