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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得她如此说,杨贤妃非但神色并未变化,笑意反倒是更浓了:“皇后殿下一直爱见着我笑,说看着我就觉得欢喜呢。不过,贵妃姊姊倒是提醒我了,咱们这么一群人涌进去探病,可莫要惊醒了皇后殿下才好。这样罢,宫婢宫人都留在外头——至于你们几个,在殿外给皇后殿下叩首行礼便是尽了心意了。”
她恼武贵妃的指责,却拿着旁人作伐出气,几位婕妤、才人皆不敢多言,遂跪在殿外叩首问安,便百般不舍地回去了。唯有武贵妃、杨贤妃以及生了二皇子的刘才人进入了殿中。李遐玉目睹二人笑容晏晏的短兵相接,心中暗道:果然这两人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绝非得志便猖狂的那种人物。
武贵妃无子,偏偏贵妃之位论起来却排在贤妃前头,生了大皇子又出身弘农杨氏这等高门的杨贤妃岂能甘心?且,杜皇后眼看着病入膏肓,两人恐怕都对着皇后之位垂涎欲滴。想到此,她便不自禁又有些可怜那位小小的义阳公主。便是嫡出的公主又如何?人走茶凉,这两位无论是谁登上了后位,都不可能比杜皇后更关怀她。或许也该庆幸她是位公主,若是嫡出的皇子,岂不是更碍了继后的眼?连能不能活到成年都难说。
因着杜皇后与义阳公主正在睡着,入得安仁殿后,武贵妃、杨贤妃一行人便只在外头坐下了。倒是先一步进来的圣人已经不见踪影,应当是入内去探看了。大皇子与二皇子好动,环顾四周似是觉得无趣,便也跟了进去。
不多时,就听见圣人低声道:“你们俩莫要扰阿姊。”然而,话音方落,小公主便似醒了过来,乖巧地回道:“耶耶,儿本来便要醒了,与阿弟们没有干系。倒是阿娘已经累了,需要好好歇息。”
“那我们便不扰她就是。”不多时,圣人便抱着义阳公主出来了。大皇子与二皇子随在后头,眼巴巴地望着父女二人,似是羡慕极了。而李暇玉敏感地发现,杨贤妃双目之中掠过几分不满与妒意,很快便又消失无踪了。
小公主向二妃问了好,见李暇玉与秦尚宫都坐在一旁,便又笑着道:“耶耶,有定敏郡君在,儿果然不做噩梦了。郡君今夜能陪我么?往后能一直都陪着我么?”她搂着圣人的颈项撒娇,圣人显然是招架不住,便望着李暇玉应道:“郡君本便是你阿娘请来宫里陪你的,自然一直都会伴在你身边。”
在这天家父女二人殷殷切切的目光底下,李暇玉自是不能直言拒绝,于是便笑应道:“只要贵主不嫌弃,妾一定会守着贵主。”若是当真日日夜夜都须得在宫中守着,她的染娘、她的三郎又该如何是好?
☆、第一百六十二章 谢氏亲眷
不过,杜皇后到底与丝毫不介意自己是否强人所难的天家父女二人不同。她醒来之后,便听说父女两个想强行将李暇玉留下来,遂哭笑不得地与小公主讲起了道理。而态度意外地很是强硬的小公主,听闻定敏郡君家中也有个小娘子正等着阿娘家去,遂很是大方地表示,她只需要夜里有定敏郡君相陪便足够了。于是,李暇玉终于得以归得家去。
随后几日,李暇玉便是白日里在家中陪着染娘顽耍,直至傍晚时分方入宫与小公主作伴。说来也是二人有缘,小公主不仅觉得见着她就亲切投缘,夜里惊醒的次数也渐渐减少了许多。每当她噩梦惊醒之后,穿着甲胄挎着横刀的李暇玉便抱着她在殿中慢步行走,她就依偎在她怀中,恍恍惚惚地再度安心睡过去。因着睡得安稳了,她也慢慢变得精神起来。杜皇后与圣人看在眼中,皆是十分喜悦,二人都毫不吝啬地给功劳卓著的定敏郡君赏了好些东西。
转眼之间,就到了腊月二十五日。眼看着明日便是祭灶,元日也离得不远了,李遐玉便带着染娘,与李遐龄一同去谢家拜会。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故而,这些时日她早便着人查了谢家近来的境况,又因谢琰曾派出部曲专门暗地里跟着谢璞,遂对谢家人以及家中诸事已有了些初步的印象。
当年谢璞甫来长安时,便在位于东市西南侧的亲仁坊中赁了座两进的小院子。据说当时苦无资财,省试落第后又不愿回陈州老家,故而连赁金都是小王氏嫁妆所得的出息。如今终于明经取中出仕,成了正经的京中官员,也有了禄米职田,已经能撑得起一家人的生活,日子自然也过得越来越滋润。
谢璞既是长子又是宗子,既然已经能够在长安立身,自然不能教母亲再留在阳夏老家,遂写信解释自己已然考取明经获得官职,又恳请王氏来长安,接受他们的孝敬奉养。就如当初他们在给灵州的信中所写的那般,刚开始王氏毫不容情地大加斥责,后来不知怎地又改了主意,临来竟决定带着侄儿谢玙谢二郎一家入京。
如此,连主子并仆婢部曲数十口人,拢共两进的小院子如何能住得下?于是,谢璞前些时日一直在寻中人租赁三进的宅第。东面的宅子赁金实在太昂贵,且房源又少,故而谢璞便放下了什么“东贵西富”的念头,索性往西边寻,终于在怀远坊东侧的延康坊中赁了间合适的宅院。一家人折腾着搬了进来,将宅子里都打理干净后,王氏与谢玙一家三口也到了。
打理妥当的三进新宅子,王氏自是挑不出什么疏漏来。听闻刚开始几天,全家还其乐融融地冒着严寒出门游玩,端的是安平喜乐得很。却不料,待参加了一场邻居办的饮宴后,王氏却命谢璞赶紧另寻新住处。已经将近年节,谢璞正忙着自己的差使,哪里有空去寻什么中人换房子,于是一心在家中闭门读书的谢玙只得出面。据说,这些时日以来,新房子都尚未有什么眉目,家中正是一片愁云惨淡。
部曲们虽未能打听出来,王氏究竟为何坚持要搬家,李遐玉姊弟二人却也能猜出一二来。西市附近住的都是商人,尤其有许多西域胡商,行事礼仪都与中原大不相同。王氏在宴饮中见到浑身沾满了铜臭之气又是野蛮胡人的邻居,自是不可能满意。出身世家大族之人一向自恃身份,连寒门都不愿意结交,更别提商家了。然而其实相交最重要的是人品,而不是什么家族门第。再者,若是不喜邻居,便少来往就是了,又何必非得赶在过年这几天再折腾一回呢?——到底她还是因太过重视门庭之故,所以才如此固执。
延康坊就在怀远坊隔壁,不过片刻,牛车便已经到得谢家宅子前。李遐玉昨日已使人递了帖子,故而部曲与守在门房的老仆报上主家之后,老仆便双目一亮,端端正正地行礼道:“原来是三郎家的李娘子来了,某这便去通报娘子。”他所说的娘子,自然便是家中的主母小王氏了。
又有谢家仆从引着牛车进入门中,徐徐穿过外院正堂之侧。这个三进的小宅院虽是五脏俱全,外院、内院、花园样样不缺,却着实有些过于狭小。不过五十步左右,便到达内院门前,隐约还能透过月洞门瞧见内堂的二层小楼。
李遐龄抱着染娘率先下了牛车,回首笑道:“阿姊,谢家的仆从倒是有礼有节。”李遐玉拢着银狐裘,扶着雨娘与晴娘,亦是步态优雅地下了车:“既是顶级门阀世族,自然该有的底蕴样样都不少。”她覆着兜帽挡蔽风雪,只露出一张薄施脂粉的芙蓉面来,目光婉转之中,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谢家这新赁的宅子。
“弟妹可算是来了。”未几,便有一位二十余岁年纪的年轻妇人微笑着迎了出来。她生得眉清目秀,神色和煦,骨子里透出几分清雅的书卷之气来,令人望之便觉得很是舒服。显然,她也因需要见客之故,已经精心妆扮过了。无论是身上穿的绞缬夹袄、六幅长裙,或是披着的雪白裘衣,头上插戴的钗朵玉簪,都是恰到好处地显出几分低调的奢华。既能暗示自家丰足的世家底蕴,不缺什么资财,亦不至于太过富贵而显得失了风骨。
“阿嫂。”李遐玉感觉出她的善意,上前几步,亦是亲热地含笑把住她的手臂,“因着突然奉圣人敕旨上京,来得委实有些急,所以未能及时派人告知阿兄阿嫂。待彻底安顿下来之后,这才有了空闲过来。方才心里还忐忑着,担心阿嫂怪罪呢。如今得见阿嫂,果然便如所想的那般亲切近人。便只是瞧着,都觉得心中仿佛烧了暖炉似的舒服得紧。”
“我乍一见弟妹的时候,也想着果然不愧是三郎,自小眼光便高着呢。他竟能将弟妹这般的人物娶回家来,足见确实是三兄弟当中最有能耐的。”小王氏的笑容更真切了几分,握着李遐玉的手仔细打量,眼角眉梢皆是欢喜之意。
这从未见过的两妯娌竟似失散多年的好姊妹一般,亲亲热热地说起了话,倒教立在旁边的李遐龄看得怔了怔。小王氏当然也没有忘记他:“这便是弟妹的娘家阿弟和染娘罢。你们姊弟二人生得很是相像,弟妹容貌精致些,李郎君亦是玉树临风的好儿郎。先前我便常听义之(谢璞字)提起李郎君呢,说是小小年纪便见解不凡,教他茅塞顿开。只可惜今日并非休沐,他还在弘文馆中忙着,不然定是要出来陪客的。”
李遐龄遂向她行礼:“谢家大兄谬赞了,不敢当。改日他休沐之时,某再来叨扰也不迟。”
小王氏又从他怀中接过染娘:“这便是咱们家的小染娘……生得既像三郎又像弟妹,真是让人看着便喜欢。”说着,她便摘下手上的琅嬛玉钏,塞进小家伙怀里:“这是世母给你的见面礼,好好收着。待世母有空闲了,再去翻一翻箱底,给咱们染娘多准备些头面首饰。”
“多谢世母。”染娘回道,态度坦然大方,并不羞怯,“儿很喜欢。”
李遐玉忙接道:“阿嫂不必如此客气。她小小的人儿,尚且戴不得什么头面首饰,可别白白浪费了阿嫂的好意。”直到十岁以前,小家伙头上都只能梳着双丫髻,顶多能戴些碎珠串或是宝石花串,大件的首饰根本无法插戴。若是真将那些珍贵首饰压了箱底,到能戴的年纪,恐怕珠宝金银都光泽黯淡了,须得重新炸过才能用了。
“我给不给她是一回事,她戴不戴是另一回事。”小王氏闻言嗔道,“我见着她便喜欢得紧,你这作阿娘的难道还不许我疼她不成?我一连生了三个小子,光是闹腾起来便觉得头疼欲裂,满心都只想再有个贴心的姑娘便齐全了。如今一见染娘,心里便觉得她是个有福运的好孩子,应当能给我带来儿女双全的福气。”
“好罢。那我这作叔母的,也会为未来的小侄女准备丰厚的添妆。”李遐玉便顽笑道。
妯娌两个说说笑笑地穿过正院,来到最后头一进的院子里。此处显然安静许多,穿梭来去的仆婢都面色凝重,不言不语,便是步伐也极轻,仿佛唯恐惊动了院中的主人。小王氏收敛了笑意,轻声提醒道:“阿家喜静,不好热闹,调教仆婢也颇为严格。”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特别看重礼仪规矩,不喜人违逆,弟妹与阿家初次相见,稍微着紧些就是了。”
这便是暗示着不管听见什么瞧见什么,都须得忍着了。李遐玉微微颔首:“我省得了,多谢阿嫂提醒。头一回拜见阿家,心中难免有些紧张。何况三郎如今不在长安,我也不懂得阿家的喜好,就怕不慎犯了阿家的忌讳。若当真冒犯了阿家,还须得烦劳阿嫂替我转圜才好。”
听了她的话,小王氏不知想到了什么,竟流露出几分怜意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柔声道:“安心罢。阿家轻易不会动气发怒,咱们当媳妇的,听着她的教导亦是应该的。只需照着阿家的规矩来,家中便很是平和,咱们妯娌几个也很自在。”
李遐玉却不禁心中苦笑,想道:阿嫂是娘家侄女,也是她亲自求回来的长媳;堂嫂亦是她自己瞧中的媳妇,且费了不少功夫与资财。唯独她,是离家出走的幼子不告而娶,又是寒门之女,这位阿家如何会给她什么好脸色瞧?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初见阿家
来到正房前时,一位温柔娴静的年轻妇人牵着个约莫四五岁的小娘子在外头等候。母女二人生得颇为相像,连穿戴打扮也皆是淡色素色,比小王氏更简单几分,显然并非什么待客的打扮。见了李暇玉母女二人与李遐龄,她们都含着浅笑瞧过来,眼眸中并无丝毫好奇之色,唯有温和善意。
“元娘,这是你堂嫂阿颜。因大郎他们兄弟三个自幼由阿家一同抚养长大,彼此间情谊深厚,便似亲兄弟似的,所以你便唤她二嫂就是。”小王氏轻声道,“义之不在家中,待会儿便由二郎孝之(谢玙字)招待李郎君。阿颜,这便是三郎的媳妇阿李了,你也可唤她元娘。”给两位弟媳引见后,她又道:“往后咱们妯娌几个说话的机会还多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