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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是入木三分。
李暇玉则是实实在在地觉得惊讶。若不是曾经亲眼见过这些胡婢机敏伶俐的模样,亲耳听过她们说着一口地道的长安官话,她险些要相信她们确实是“不懂世事、率直纯真”的寻常胡婢了。然而回首一瞧李丹薇的反应,又不得不在心中感叹:果然婢似主人家,想要入戏便随时都能入戏,这般的能耐可真是非同寻常。
颜氏怔了怔,有些不安地看向面无表情的王氏。她很清楚,在外人面前闹出这种事,胡婢们绝对逃脱不过惩罚。只是不知阿嫂与弟妇到底有何打算,居然让平时在院子中就暗潮汹涌的四名婢女一同过来奉上吃食?岂不是给了其余二人“借刀”的机会?
果不其然,见胡婢们如此坚持,另两名婢女便假意劝解道:“食盒放下,由我们奉给娘子和客人就是了。你们的脾性怎么就这么直呢?连娘子的话也不听么?”
字里行间皆是明晃晃的挑拨,令李暇玉与李丹薇挑了挑眉。这两个果然是借机过来告状来了,想借着王氏的手将两个胡婢除去。想不到,率先发难的并非谢玙身边那两个已经被挤兑得根本沾不得书房的添香红袖,竟然是谢璞身边这两个看着无比温顺的“老实人”。
仔细一想,其实也并不难理解此二婢的急切之心。谢璞才是谢家的宗子,又已经入仕,地位比谢玙重要多了。若能成为他的身边人,地位瞬间就分出了高低。然而,接连数日过去,她们却迟迟近不得谢璞的身,又有两个碍眼的胡婢挡在前面,心里又气又急,这才想出这一招罢。既然她们无法接近谢璞,至少暂时不能让这两个胡婢得手,否则以胡婢们“受宠”的程度,说不得哪天小王氏便直接给她们开了脸呢?
李暇玉在心中暗暗摇首。内宅中的乌烟瘴气,毫无疑问便是从这样的“争宠”开始的。从言语机锋,渐渐演变为陷害利用,而后或许便是沾满鲜血甚至性命了。好端端的家宅,就被一群只盯着男子的女子搅得一团乱。而男子方是这万恶之首——自以为能左拥右抱,妻妾和睦,殊不知女人心中因他而起的迷障,只会越发复杂越发毒辣。
“在客人面前失礼像什么样?听娘子安排,将食盒交给我们罢。”
“我们是郎君和六娘子的婢女,只听他们的话。”胡婢们如此回答道,完全无视了王氏铁青的脸,遂将食盒分别奉给了她和李丹薇,跪坐在她们面前,将食盒中的吃食汤水一样一样地摆放出来。虽然言语很不中听,但两名胡婢的动作却十分轻盈,亦很是谨慎,令人挑不出什么错漏来。
王氏虽然很想将面前这些吃食汤水都掀翻,或者命人将这两个不听话的胡婢直接提脚卖出去,以显示自己的怒火与无处不在的威严。但当她抬眼看见坐在下头的李丹薇时,又只得勉强忍住了。满腔郁怒生生忍在心头,令她的神情有些复杂万变,脸色忽而白忽而红,便仿佛生了什么病一般。
“借刀”失败,另两名婢女也不敢怠慢,急忙上前给颜氏与李暇玉奉上吃食。两人都是特地教养过的,举手投足犹如行云流水,连抬眸抿唇都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味。颜氏不由得想起了自己院子里成日对谢玙虎视眈眈的两名婢女,顿时觉得食欲尽消。李暇玉倒是并不在意,缓缓地饮着微烫的银耳莲子羹。
厅堂内的气氛绷得越来越紧,两位胡婢却仿佛浑然不知,睁着猫儿似的碧眼,看起来很是率真无暇。王氏被闹得毫无胃口,只浅饮了一口鹅肉羹后便作罢了,双目沉郁之极。立在她身侧的贴身婢女自然感觉到她的心情极度低落,略作思索便又要站出来开口——
“这是怎么了?”就在这个时候,笑吟吟的小王氏出现在门口。扫了一眼众人的神态之后,她微微露出惊异与歉意,瞥向两名胡婢,轻轻一叹:“定是这两个不懂事的惹出了什么祸罢。原以为教了这么些时日,总算能出来见一见人了,谁承想还是不成。若她们有何冒犯之处,还望阿家与怀远县主见谅。”
她微微躬身致歉,姿态做得十足。李丹薇轻轻摇首,淡淡地道:“不过是两个脾性率真的胡婢罢了,也并未做错什么,何须如此多礼?”话虽如此说,她心里却笑得不能自抑,脸上亦是依旧须得带出隐约的轻慢来。
王氏听罢,一口气闷在胸臆之间,竟是上也不成下也不成,越发难受了。她总不能因这两个不知礼的胡婢,当着客人的面斥责长媳。更何况,这媳妇还是她嫡亲的侄女,她最信重而又最防备的晚辈。连客人都直说无妨了,她还能说什么?只得按捺下心中满腹的不满,冷道:“还不将她们带下去。若不将规矩学好了,就别让她们出院子了。”
“是,儿省得。”小王氏温雅地回道,斜眼看向另两个婢女,“你们也一起下去罢。”那两人还未达到目的,哪里愿意就这样错失良机?但主母已经发话了,她们便是再如何不甘心,也只得行礼告退了。
“阿嫂,这些吃食味道都很不错,且似乎与以前的滋味有些差别,莫非是新来了擅长药膳的厨子?”李暇玉顺势便笑着岔开话题,缓解此时渐渐弥漫开的尴尬气氛,“正巧,给三郎看诊的那些名医也在指点饮食养生之事,我对这些也渐渐有了兴趣。不过,家中的厨子悟性不佳,药膳的功效虽不错,滋味却不好。改日可须得让她们过来请教请教才好。”事实上,她信重的仆婢都是一点即通,如今均是热火朝天地向名医们身边服侍的道童沙弥修习养生之道,都已经颇为像样了。
“元娘尝出来了?”小王氏亲昵地坐在她身侧,“我也是觉得身子骨最为重要,才想着寻觅了个擅长药膳的厨子回来。阿家与阿颜吃了,也都说不错呢。今日的羹汤吃食都是生津去火的,且多用一些罢。”
“阿嫂果然体贴,我也该事事都学着些才好。”李暇玉便接道,目光又转向齐齐地立在门边的几个妆扮妥当的小婢女,“这些便是阿嫂特地选出来的婢女?”共有十人,七人是她带过来的,三人应当是小王氏特地从中人那里选来充数的。毕竟,与其只是做出挑选婢女之态来,还不如当真选几个,免得露出破绽。
“一连看了好几群,好不容易选出些不错的。”小王氏笑道,望向王氏,“阿家瞧着可合适?儿看着,有几个虽是生得粗壮了些,但眉眼清透,应当是能够调教过来的。”说是粗壮,不过是因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子骨比较健实罢了。如今许多人家都欣赏健实丰盈的女娘,不少高门世家的长辈却依旧觉得柔若无骨的女娘才更有风韵。王氏便是后者,但眼下也已经挑剔不得了。
闻言,王氏微微蹙起眉,细细看过去。果然,除了两三个修长瘦弱眉清目秀的小婢女之外,其余几个不是粗壮了些就是太过怯弱,并不讨她喜欢。然而,方才她都已经当着李丹薇的面,放话说只要是小王氏选出来的她便满意,如今又怎么可能让她将这几个不好的全都退回去重选?
于是,王氏便点了那几个合意的小婢女,当即赐了名字:“从今日开始,你们便随在我身边伺候。剩下几个,且安排打扫院落罢,往后再瞧瞧,若是机灵便也提到我身边就是了。”她的态度已是尽可能的显得满意,却依旧能从她的安排中瞧出端倪来。当然,未经调教的小婢女也确实不适合直接放在身旁。
而后,在小王氏与颜氏的百般挽留之下,李暇玉与李丹薇便又陪着王氏一同用了午食。也不知是否郁气难消的缘故,或是瞧着幼子媳妇便觉得难受,王氏似是有些恹恹的。她并未进多少吃食,在妯娌三人的规劝下,勉强用了些羹汤,便托词累了,回寝房歇息去了。
按照王氏的规矩,妯娌三人此时本来应当在厅堂里静静守候,直至她醒来为止。然而李丹薇这位贵客尚在,她便索性让小王氏自行安排。于是,小王氏便带着弟妹们和客人去园子里赏花,顺便瞧瞧用完午食便继续顽耍的小家伙们。
不久之后,李暇玉与李丹薇便告辞了。好戏看完了,送婢女的目标也达成了,她们自然是心满意足。倒是孩子们顽得正在兴头上,依依不舍地约了改日再见,这才各自分别。临出门时,李暇玉低声与小王氏说了秦尚宫暗示之事。小王氏双目一缩,紧紧攥住她的手,又是惊讶又是紧张。
“阿嫂放心罢,此事不过是殿下刚起的念头罢了。成与不成,都是缘分。”李暇玉便安慰她道,“瞧中了咱们家大郎和二郎,许是觉得咱们家风清明,两个孩子生得俊秀,又聪慧,脾性又好。若当真要将此事定下来,定会接着继续考量咱们谢家。毕竟,殿下的选择其实有很多,咱们家若是有什么地方不合适,也不能委屈了贵主不是?”
小王氏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轻声道:“此事实在是太过紧要,咱们还须得约个时候,好生商量才好。这也绝非咱们内宅妇人之事,义之、孝之和三郎兄弟几个,也须得做出决断。”
“那阿兄阿嫂改日来青龙坊罢,咱们好生说道说道。”李暇玉颔首,不免又想起自己提起此事时,谢琰略有些心不在焉的模样——难不成,他其实并不愿意谢家尚主?但义阳小公主是元后嫡出,性情又好,绝对是难得的婚事,他又有什么不满意的?是担心耽误了大郎或者二郎的前程么?但受宠的驸马照样可任服绯服紫高官,绝不会埋没才华。他究竟在忧心些什么?
☆、第二百零四章 炙手可热
无论最终杜皇后的心思究竟成不能成,尚主之事毕竟事关重大,谢琰兄弟几个自然只能在谢璞休沐之时,才能腾出足够的时间专门聚在一起议论此事。不过,还未等休沐之日到来,皇宫便明发敕旨,封谢琰为右千牛卫中郎将,同时册封其母王氏为郡君。李遐玉因已然是御封诰命,便只得了黄金百两、明珠十斛、贵重绫罗绸缎等等赏赐。
前两日,圣人特意召见谢琰,并与他在甘露殿密谈数个时辰,还留他用了御膳,这般毫不掩饰的信重已经足以令所有人刮目相看了。自那时起,许多消息灵通的高官世族便开始猜测这位新晋的宠臣会得一个什么样的职缺。如今旨意下来之后,安心者有之,不满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欣赏者亦有之。
右千牛卫中郎将品阶虽然并不高,以谢琰任职的折冲都尉转调亦是在情理之中,但那可是常年守在御前的肥缺。众人再仔细想想,这位年轻的中郎将如今也不过二十出头,就已经成了圣人的心腹爱臣,未来显然是前程不可限量。于是乎,陈郡谢氏的名声立即便在京中传扬起来,俨然便成了炙手可热的宴饮贵客之一。
甫走马上任的谢琰忙于公务,自然不能参加什么宴饮;李遐玉几乎日日入宫陪伴义阳小公主,亦是无暇分身。故而遍布长安的宴饮活动中,谢家人倒是一如既往的低调而神秘。王氏却是突然精神起来,很想出门去凑一凑热闹,成日在家中兴致勃勃地挑着帖子与各类衣衫首饰,欢欢喜喜地想要让陈郡谢氏一举扬名。小王氏无力阻挡,便暗地里让李遐玉特意请了王家三房的李郡君出面,以长辈的身份暂时辖制住了她。
短时期内,王氏应是不会出什么差错,谢家一众人等无不暗中松了口气。然而,简陋的青龙坊小宅子依旧每日都被各式各样的礼物和帖子淹没。虽有贴身婢女与管事娘子帮着整理与挑选,但她们一时间也很难做得十分熟练,难免有所疏漏。于是,作为主母,李遐玉便不得不细细看过每一份礼单,斟酌每一张重要的帖子是否该回复,又该如何回复。
“若非十娘姊姊陪在身边,这些事我都不知该如何处置了。”又忙了一整日,李遐玉回帖子写得手腕都酸了,轻嗔着对旁边给她看礼单的李丹薇道。李丹薇一目十行地看过去,吩咐了旁边的思娘、晴娘、雨娘几句,回道:“你年前才来长安,又没有长辈仔细教导,怎么可能熟悉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便是我,离开长安这么些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
“我倒是并不担心得罪了谁,毕竟在安仁殿的时候,秦尚宫也曾提点过一些人。”李遐玉伸了个懒腰,觉得整日坐着骨头都酸了,“只是三郎如今在御前任职,许多事都须得小心些,免得出什么差错。”
既然得了这位圣人的看重,谢琰便只有孤臣、信臣一条路能走。横竖陈郡谢氏也没什么得用的姻亲,不比其他世家大族那般盘根错节。唯有崔子竟的师徒之情绝不可放弃,亦是在圣人跟前过了明路的,亲近一些也无妨。至于其他人等,她需要尽快辨明哪些可稍微亲近,哪些需要疏远,免得被无端端卷入各种不必要的曲折之中。要知道,她那位便宜阿爷在登基不久之后,就借着他人的手除去了好些掣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