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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眉眼也仿佛彻底脱去了稚嫩?这种一日一日瞧着她渐渐长成的感觉,随着时光流逝,变得越发清晰也越发复杂。既有欣喜,亦有隐约的怅然,复杂得他不愿意去细想。
李遐玉梳着双环望仙髻,插着火红的石榴花、玛瑙梳、金银错双钗,身着六幅石榴裙、鹅黄色榴花纹半臂,手中拿着两条五色缕,笑盈盈地望过来。谢琰、孙夏在她跟前站定,便听她道:“上阿兄续命”,将五色缕系在他们的手臂上。
这五色缕着实结得很一般,粗细不一,一看就知道是她亲手做的。谢琰、孙夏自然不会嫌弃,然而对比旁边孙秋娘递上来的五毒香囊,却是差异甚大。幸而李遐玉也并不在意,笑道:“许久没做女红了,只能做几条五色缕,聊表心意。”一家人戴的都是她做的五色缕,除了柴氏笑骂了几句之外,大家仿佛都觉得她做成这样也理所应当,倒教她难得有些脸红耳热起来。
“你还记得如何做,我才觉得惊讶。”谢琰笑道。孙夏亦是大大咧咧道:“你那双手和我们一样,都是拿刀拿斧头拿弓箭的,再去拿什么针线,岂不是可惜了?”孙秋娘更是忙着表衷心:“阿姊往后都不必动手做这些,只管交给我就是了。”
听得他们这般说,李遐玉也坦然许多。四人说说笑笑地往正院内堂而去,又逢李遐龄捧着黄米角黍、连串小粽子与小弓小箭过来,自是禁不住叙了别情。待到得内堂,拜见了端坐在长榻上的李和、柴氏之后,谢琰、孙夏便回了院子换衣衫。再到内堂中与家人团聚,共用午食的时候,他们却见李遐玉三人已经一时技痒,顽起了“射粉团”游戏。
所谓“射粉团”与射靶很相似,不过是将几十步外的草靶换成小粽子与角黍罢了。因蒸熟的粽子角黍皆光滑软糯,射中并不容易,须得好生把握力道方可。当然,对于自幼苦习骑射的几人而言,射中不难,射中自己喜好的口味却不容易。
李遐玉射了枣泥粽与含香粽,将箭枝拔下来,尝了尝味道。李遐龄、谢琰射中之后,却是直接将箭上串着的粽子角黍咬下来——即使如此,动作也毫不粗鲁。孙秋娘射了好几种口味的粽子,分给诸位长辈吃。孙夏实在辨不清楚粽子的口味,索性将剩下所有都射了,大吃大嚼起来。
游戏之后,节日的气氛也越发高涨了。一家人用过了丰盛的午食,便催马去附近的河渠里看龙舟竞渡。因不过是弘静县内诸里坊推举的竞渡船队,论精彩激烈自是比不得灵州上百船队的你争我夺,却也足够令百姓们情绪高昂了。不仅河渠附近站满了围观者,河堤边那些最佳观景之地临时搭建的小楼、行障内亦是衣香鬓影。
柴氏并未提前准备,只是带着孩子们来凑凑热闹而已。不过,毫无准备地来到人山人海之中,想看竞渡也并不容易。倒是县令朱家很是客气周到地将她们邀到自家的小楼上。李遐玉、孙秋娘跟着柴氏见过县令娘子陆氏,谢琰、孙夏、李遐龄则随着李和在郎君们的宴席上坐了下来。
孙秋娘与朱二娘已然是很要好的闺中密友,两人把着手臂说悄悄话,一时竟顾不上看竞渡。朱大娘因已经说了亲事,越发沉静,与李遐玉相对无言。李遐玉坐得有些闷,便借口更衣,悄悄地带着思娘、念娘下了楼,绕开激动不已、喝彩不止的人群,远远地沿着水渠漫步。
主仆三人正自得其乐,忽听后头传来轻笑声:“不经意便瞧见你悄悄溜出来了。怎么,竞渡很无趣么?”回首望去,却是谢琰拂开身侧的垂柳枝,立在飘飘扬扬的柳树底下,怡然微笑。
“阿兄不也过来了么?”李遐玉欣然一笑,“若是势均力敌,这竞渡或许还有趣些。可惜船队实力相差太大,一眼便能看出胜负,所以才觉得颇有些没意思。说来,阿兄若能劝祖父让军府中的府兵也出一支船队,或许便能在竞渡中争抢彩头了罢。”
“祖父可不舍得将校场训练的时间换成练习竞渡。”谢琰回道,“再如何劝,他也不会答应。而且,争得彩头又有何用。于军府毫无用途之事,祖父决计不会去做。”
“就当作是练习水战?”
“呵,水战?在漠北有水可战么?”
“别小看漠北,你的舆图中不是画着好几条河么?”
说罢,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笑起来。谢琰走过来,与李遐玉并肩前行,思娘念娘二人跟在他们身后,皆是默然不语。无论是随意地说话,或是突然闭口不言,两人都觉得很是自在。既不会多思亦不会多想,仿佛无论对方做什么都无妨。回忆起来,他们也已经许久不曾单独相处了。并非男女大防回避,而是李和治军严厉,自从谢琰入了军府之后便忙碌起来。若非逢节日休沐时换防,恐怕接连数月都难以见上一面。
来到一处开阔空地后,见周围静寂无人,李遐玉低声问:“阿兄可接到我之前写的密信?当年袭击怀远县的马贼,果然与铁勒部落有关,至少有一半是铁勒人。平时在部落中游牧,到得牧草青黄不接的时候,便出去以劫掠为生。想来,另一半人应当是汉人,却毫无是非善恶之念,只管趁着机会杀人得利。”
“若是如此,说不得这些马贼已经成了薛延陀人的细作。”谢琰道,“否则,他们身为马贼,在外游荡劫掠就是了,又何必假冒名籍混入军府之中?当时祖父将那几个细作除掉,确实很是干脆利落,也解除了未来的心腹大患。不过,这些马贼久寻不得,或许是投奔了那些个铁勒部落,又或许隐姓埋名藏在百姓之中。”
“也许是商队?”李遐玉思索着,“他们近年仍然不断地作乱,行踪又灵活不定,说不得便用了什么法子掩饰自己的身份。或许咱们应该打听打听,那些往北去的商队中可有什么一夜暴富、形迹可疑的行商。”
“便是有,最近他们也不好过。”谢琰接道,“你给我的密信中不是提到,铁勒部落近来异动频繁,时常迁徙,与马贼遭遇多次么?我最近亦发现,往北的商队越来越少,不是货物被薛延陀人低价强买强卖了,便是被来历不明的马贼盗匪抢了。”
他垂下眸,望着身边的少女;李遐玉恰抬起眸,目光清亮——两人相视一笑,不必言说,便理解了对方的言下之意。
“价值亿万金的嫁妆,果然让薛延陀人开始上蹿下跳了?莫非他们不想自己拿聘礼,正在强征其余部落的牛羊财物,所以才使那些铁勒部落频繁迁徙?强买强卖且不提,敢在薛延陀境内公然劫掠的马贼盗匪,一定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阿玉,这是个将这些真真假假的马贼盗匪一网打尽的好机会。以商队受劫掠的名义,军府才有足够的借口派兵出头。”
李遐玉双眸一亮:“这回我不必孤军奋战了?不过,这是个攫取军功的好机会,军府中其余人恐怕也不会甘心罢?若是去的府兵太多,咱们家的部曲还好,女兵便不好随着同去了。说不得,到时候还须得兵分两路才行。”她如今绝不可能放过这等磨练女兵的好机会。
“咱们且先去‘探一探’,若是马贼盗匪数目众多,自是不会落下其他人。”谢琰道,“初次出击的面子,想来他们应当也愿意留给我。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大漠、漠北中自由来去,寻得着马贼盗匪的踪迹。他们想与我抢得首功,也须得有那份本事。”
“那……需要遣人去问一问慕容若么?他也正在寻仇人呢,说不得就在这群真真假假的马贼盗匪之中。”李遐玉又道。
谢琰不由自主地看了她一眼:“这回与慕容若所带的吐谷浑侍卫配合得如何?”他有些意外,李遐玉竟会突然想起慕容若来。初见之时,她分明对这个年轻的鲜卑郎君很是冷淡,但那慕容若却总是欲言又止——是他想得太多了么?
“比上回好些,吐谷浑人的战力亦是不俗……”李遐玉滔滔不绝地说起了此次各种奇袭、奔袭,话语中自是频繁出现“慕容若”这个名字。谢琰听着听着,思绪微微一动,时不时点评一两句,心中滋味越发复杂难言。
☆、第六十三章 大局初启
自从几年前大败于唐朝军队之后,薛延陀贵族们便陷入了患得患失、或悲或喜或怒或恨的复杂心态中。这场战争带给他们的影响远比他们预想中更加严重。眼看着如日中天的地位岌岌可危,周围群狼环伺,夷男可汗只得定下借大唐之势镇压那些个心怀不轨的部落的计策。为此,他不惜再度伏低做小,使尽了各种手段,终于求得一位真正的金枝玉叶下降。
如今,愿望已然达成。大唐天子虽说心不甘情不愿,但到底许下了这桩婚事,还给出了十分可观的嫁妆单子。然而,光是拿着这张嫁妆单子,薛延陀内部便几乎因此而成日吵闹不休,甚至险些大打出手以至于公然分裂了。
赞同者如突利失,自是百般激动,动辄历数弘化公主下降吐谷浑、文成公主下降吐蕃之后,给他们带去的工匠技术,以及辉煌灿烂的中原文化。与织布、造纸、铸造等技术相比,所谓的文化与数不尽的钱财,反倒都是小事。虽说铁勒人的铸造技术亦是十分高明,但唐人所用的横刀、仪刀、弩箭等,哪种不令人眼馋呢?至于因嫁妆丰厚的缘故,必须准备大量的聘礼,在这些好处面前也算不得什么了。
反对者则以拔灼为主,他本来便不赞同与唐人和亲,自然更不愿意为这桩亲事付出什么。新兴公主的嫁妆单子确实丰厚,但钱财工匠之类,对于习惯游牧为生的薛延陀人没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反倒是薛延陀人必须为这些嫁妆准备聘礼,将牛羊马匹送出去,使得自己的部落变得贫穷,简直是得不偿失。
夷男可汗自是舍不得将自家部落的牛羊马匹送出去,但更舍不得这桩婚事将会带来的利益。自家部落没有“足够”的牛羊马匹,向其他部落“借”就是了。至于借了之后什么时候归还,当然就是另一回事了。不借,那便是不给薛延陀面子,甚至蔑视大唐——这可是为了迎娶大唐公主准备的聘礼!
当然,牛羊马匹“借”得,丝绸瓷器香料亦“抢”得。粟特商人个个身家富贵,区区些许货物又算得了什么?大漠马贼如此猖狂,运道不佳也怨不得别人不是?于是,一时间漠北人心动荡,胆小的部落自是敢怒不敢言,胆大的部落却已经愤愤地往西迁徙了——离薛延陀牙帐越远越好,至于会不会受到西突厥人的侵扰,又是另一回事了。那些个保不住货物甚至沦为阶下囚的粟特商人亦是风声鹤唳,竟没几个人胆敢再往漠北行商了。
丝绸瓷器香料的价值,自然远远胜过牛羊劣马。这些不能吃用的奢侈之物,一向是薛延陀贵族权势的象征,同时亦是汉人高官世家富贵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这种能够撑得起聘礼的贵重物品,当然越多越好。故而,粟特行商越少,薛延陀人便越不会放过每一个商队。
这一日,又一个小心翼翼的粟特商队来到某个铁勒部落当中。他们已经不敢去薛延陀牙帐,不过,即使是这些位置有些偏僻的铁勒小部落给出的皮毛武器骆驼牛羊,转手也能赚上不少了,亦不必为了更丰厚的利润冒人货两失的危险。谁知,正当他们卸下货物与牧民讨价还价的时候,一群蒙面的马贼突然冲了出来。这群马贼不但抢了粟特商人的货物,连牧民的牛羊马匹骆驼也都不放过。部落中的勇士大怒,立刻挥刀追杀上去。
前后追出了上百里路,牧民们临时骑上的马匹到底并非上等好马,渐渐地就被那些马贼甩下了。但他们也并非毫无收获,射死了十来个马贼。不过,当他们将马贼蒙面的布巾都扯下来之后,顿时面面相觑:怎么有几个马贼生得很是面熟?看起来应该就是附近铁勒部落的人?
这时候,体力稍弱的粟特商人们才哭着喊着追了上来。千辛万苦带来的货物不保,他们个个都如丧考妣,捶胸顿足,教同病相怜的牧民们禁不住心生同情。双方瞬间就没了隔阂,一起哀叹着时运不济。然而,一位粟特商人定睛看了看那十几具尸首,忽然有些疑惑地支吾道:“这不是前些日子在居延部落看见的人么……”
牧民们闻言大惊:“难怪我们也看着眼熟!!居延部落可是大部落,作甚么要假扮马贼?!”“该死!咱们这就冲到他们部落里去,把东西都讨要回来!!”“是啊,咱们部落的牛羊马匹都有记号,不怕他们不认账!!”
粟特行商们却有些瞻前顾后,迟疑道:“居延部落恐怕也不会轻易承认此事,何况他们人多势大,若是一不做二不休把咱们都给……”
牧民们被他们一提醒,也有些犹豫起来。居延部落是夷男可汗的亲信部落,光是控弦的骑士就有两三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