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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祖父必定要领军出战。更何况,怀远县是外祖孙家的故乡,也不知他们是否都安好。倘若……不,不会的……她已经失去了阿爷阿娘,再也经不起失去其他亲人的噩耗了。
“李小娘子,约莫傍晚时分,咱们就要到灵州了。”石氏敏锐地发现了她的心情变换,笑道,“你们且在我家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送你们家去。令祖所在的弘静县离州府不远,乘着牛车,一天便到了。”
李遐玉知道他们只想结个善缘,认识祖父祖母,以后也好拜访走动,便并未推拒:“想来祖父祖母也一定希望能见一见我们的救命恩人。只是,我们三人都没有过所,能进去灵州州府么?”
“李小娘子不必担心。你家阿兄早便与阿郎提过了。咱们入灵州的时候,不是曾在一个村庄中歇脚么?因那里的里正与我们相熟,便给你们申办了过所牒文。虽然不曾上呈州府勘验,但你们不过是幼小孩童,瞧起来并非什么坏人,门卒也不会轻易拦下你们。拿了过所牒文,也只是以备不时之需罢了。”石氏道。
李遐玉笑道:“还是阿兄细心。康郎君与石娘子也不知为我们费了多少心,如今我连道谢都觉得有些脸红呢。”
石氏抿唇笑了,亦真亦假道:“我们也是觉得与你们投契,只当是为朋友帮个忙便是了。李小娘子若不嫌弃我这胡商妇人粗鄙,不如往后便与我们多多来往罢。别的不说,你若想买些长安的绫罗绸缎裁衣衫,我们一定给你带最漂亮的。”
李遐玉道:“那可是再好不过了。祖父、祖母也时常怀念长安风物,石娘子若能再带些长安美酒,他们定会按捺不住全部买下。”她也算是委婉地提醒石氏与康五郎,与他们家来往不必准备什么贵重礼物,就像寻常人家那般有来有往送一送节礼便足够了。
石氏自然领她的情,清脆地笑了起来:“阿郎每回去长安都必带美酒,我可得让他好好地挑一挑。哎呀,该不会他一路上都将那些酒喝光了罢?那可不成,我去问一问他。”她的性子有些风风火火,说话间便跳下骆驼,去寻康五郎了。
李遐玉抬眸远眺,前方已经依稀可见灵州城雄伟的轮廓。
灵州曾是大唐与东突厥征战的要地,经历了多年烽火。作为边关重城,它自然是修筑得固若金汤。这座城池分为内城、外城两个部分,外城几大城门之外还建有厚实的瓮城。其中,内城为刺史府、灵州都督府等官衙所在,不得随意出入;外城则为普通百姓居住之地,繁华热闹。
驼队安然过了城门,沿着街道行至外城东南的利人市,在一家布行旁边停了下来。几个胡人伙计匆忙过来卸货,掌柜亦闻声而出,与康五郎寒暄几句。李遐玉随意看过去,觉得那掌柜与康五郎生得很相像,便问:“这家布行是康家所有?”
石氏笑道:“不错。我们家在灵州城内有三个布行,分别卖绫罗绸缎、夹缬、绞缬,偶尔也会卖些西域运来的地衣(地毯)、挂毯、织锦。另外还经营着一个酒肆,天南海北的美酒都能在那里找见。阿郎在家中排行最小,专门走长安商路。他上头的几位兄长掌着这些铺子并西域商路。”
将货卸完后,驼队便四散而去。商队中将近一半人都是康五郎在灵州召集的小行商,他们随着康家去长安进货,将一半货物折价卖给康家商铺,剩下的货物便可交由自己处置。还有些人是康家雇佣的伙计,拿了丰厚的工钱后,便能暂时在家歇息一段时间。康五郎则带着剩下几头骆驼以及四五个奴仆,往利人市旁边的里坊行去。
因李遐玉将散钱取了出来,谢琰带着李遐龄一路在街边看了又看,买了好些有趣的小玩意。待到得康家所居的里坊中时,李遐龄手中已经抱满了各种玩物,献宝似的捧到李遐玉面前:“阿姊你看!你喜欢什么,尽管拿去顽。”
李遐玉发现里头有个小弹弓,故意挑了出来:“就这个罢,其他的你自己留着。”
李遐龄睁大眼,想不到自家阿姊居然一眼便挑中了他最喜欢的东西。不过,他丝毫没有犹豫,也并未流露出任何不舍之色,便点头笑道:“好。我也想学弹弓,到时候阿姊教我怎么顽。”待李遐玉拿着那小弹弓把玩的时候,他才悄悄地苦着脸对谢琰道:“阿兄,咱们过会儿回市集里再买一个弹弓,还来得及么?”
谢琰用力地揉乱了他的头发,笑道:“没事,我给你做一个就是了。”
小家伙喜得笑眯了眼:“当真?阿兄居然会做弹弓?”
“不会做。”谢琰道,看他又瞪圆了乌黑的眼瞳,刻意顿了顿,才接着道,“但看着很简单,试一试也无妨。往后我还想自己做弓箭、弩箭呢,眼下拿弹弓练练手也好。”
李遐龄便连连点头:“那我跟着阿兄一起做。”他用全然信赖的目光看着谢琰,根本不曾想过他们都是从未做过手艺活的人,很可能会遇到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情形。
李遐玉本想逗一逗他,待他有些着急了,便将弹弓还给他。但听到这里之后,她便索性作罢了。小家伙能自己做个弹弓,或者拿到谢琰给他做的弹弓,总会比随便买来的更珍惜一些。
说话间,康五郎便领着众人来到了一座两进的小宅院前:“这便到了。谢小郎、李小娘子、李小郎,里边请罢。”石氏也笑道:“我这便吩咐仆从去将客房收拾出来。我们家宅院小,只能委屈你们住一晚了。”
“宅院虽小,却处处都很精致,可见石娘子平常一直很用心。”李遐玉接道,“若是住在这样的宅子里还觉得委屈,恐怕我们寻遍整个灵州,都找不出地方住了。”她所言确实并非夸张,康家的宅子看着并不富贵,但细节之处却很是舒适。
石氏听了她的话,眉开眼笑地把着她的手臂往里走:“说起来,这几日都只能让你穿着我的旧衣裳,真是失礼。虽说你穿什么衣裳都显得好看,但到底还须得新做两身才是。来,随我来,我让婢女给你量一量,今天晚上便赶出几件衣裳来。对了,我们不太会做汉人袍服,你不介意穿胡服罢?”
“当然不介意。多谢石娘子的好意。”李遐玉道,“还是石娘子想得周到。”去见祖父祖母,总不能穿得太过破旧,免得让两位老人家多想,白白令他们又伤心一场。
谢琰看她们进了内院,便对康五郎道:“我们兄妹三人冒昧打扰,应当拜见长辈才是。”
康五郎摇摇首:“这宅子里就住着我们夫妇,谢小郎不必拘礼,就当是在自家便是了。我家爷娘与兄长一同住,虽说就在隔壁,但也很不用在意这些小节。”
谢琰谢过了他,便牵着李遐龄,随着康家的仆人去了外院客房。进入客房之后,兄弟俩互相瞧了瞧,不约而同地让仆从去备下热水,将浑身风尘都清洗干净。而后,两人都换了身新衣裳,看起来精神许多。
用夕食的时候,同样洗濯完的李遐玉见他们精神焕发,不由得微微一笑,挨着他们坐下来。胡人并不喜分案而食,通常都坐在一张方形大桌边,热热闹闹地一起吃。谢琰从未见过胡床(靠背椅),只当是另一种榻,照旧跽坐。李遐龄忍不住笑了半晌,给他示范如何垂足而坐。
“没想到,还有阿兄不知道的事……”
“我当然有许多东西都不懂。灵州、夏州的风物,在我看来都很新鲜。”
“阿兄故乡的人,都不用胡床?”李遐龄又问。
“我在中原地区一直都不曾见过这种胡床。”谢琰道,“这样坐着确实舒服。而且,只要坐得端正,看起来也并无不雅之处。”他说罢,看了看李遐玉,觉得她坐姿虽然随意,但自有风仪。
“不过是坐下来而已,你们这些官宦子弟还须得时时刻刻注意礼仪,到底累是不累?”石氏嗔道,命仆婢将巨大的古楼子、烤全羊均切成小份,以便大家取食。
“初学时自是有些累,但只要习惯便无妨了。”李遐玉笑着回道。习惯之后,礼仪便像是刻进了骨子里,无论如何掩盖,不经意之间总会透出几分来。
于是,诸人一边聊天说话,一边享用吃食,直到夜色渐深,才依依不舍地散去了。
☆、第十一章 亲人相聚
时隔十余日,终于再次躺在柔软干净的床榻上,李遐玉本以为自己很快便会沉沉睡去。然而,盖着温暖的衾被,嗅着似有似无的陌生熏香的气味,她的双眼却渐渐酸涩起来。是的,她和阿弟还活着,但阿爷阿娘却死了,数百里之外的家也已成为废墟。她和阿弟还能拥有许多个安宁的日日夜夜,阿爷阿娘却只能永远沉睡在地下。甚至他们在逝去之前,或许还挂念着姊弟二人的安危,还怀着忧惧与绝望。
那个既悲伤又恐惧的夜晚过后,她心中其实一直藏着两个声音,互相吵吵嚷嚷,无数念头都因它们而起。一则痛苦不堪,始终沉浸在父母身亡的悲哀之中,只恨不得时光能倒流;一则勉强平静,只因自觉身负重任,报仇雪恨、照顾幼弟、奉养祖父祖母。身处险境中时,她无暇悲伤,便尽力思考如何方能承担那些责任;如今已经安全了,心中的悲痛就再也无法遮掩地浮了上来,难以克制。
辗转反侧,低低哀泣,呜咽时断时续。李遐玉并不想惊动他人,但一墙之隔的谢琰却听得清清楚楚。他长叹了一声,侧首看了看蜷缩在他身边的李遐龄。至亲离去的哀伤,怎可能短短十余日便会缓解?他很清楚,姊弟俩都不过是将悲痛强压在心底罢了。为了不让彼此担忧,他们不但不能随意流露出任何哀痛的端倪,便是哭泣也须得躲在无人知道的角落,体贴懂事得让人越发心疼。作为义兄,他能保护他们、守着他们,却并没有立场去抚慰他们的痛楚,也不知该如何抚慰是好。
于是,谢琰只能静静聆听着,心中猛然想起了那些故人,不由得泛起了些许涩意。
也不知默默哭了多久,天色由暗渐渐转明,李遐玉才止住了泪水。此时,她的双眼已经红肿得几乎睁不开了。前来服侍她洗漱的康家婢女见状,特地拿薄纱裹了些冰块来与她敷上。足足敷了半个时辰,她才勉强能出去见人。但一双眸中依然充满了血丝,昨夜曾哭泣之事,却是无论如何都瞒不住了。
康五郎与石氏一向很知趣,自然不会提起此事,只作并未瞧见;谢琰也仅是默默地看了看她,亦不曾多言;李遐龄却放弃了骑马的念头,特地提出想与她一同坐牛车。李遐玉自是答应了,她也有些话想叮嘱他。
于是,待用过朝食后,姊弟俩便上了牛车,康五郎、谢琰与石氏皆骑马随行。一行人很快便自灵州州城东门而出,再转向东北而去。
弘静县位于州城以北,离州城仅六十里。县城位于东北方向,稍稍远些,也约莫只在七八十里之外。一条驿道贯通两城之间,交通很是便利。因边关常年调兵遣将,同时需要运大量粮草,驿道修得十分宽敞,但也由于经常使用的缘故,并不十分平整。牛车虽然行走得很稳当,却仍有些颠簸。
弘静县西倚峰峦叠嶂、雄壮奇瑰的贺兰山,中有黄河穿越而过,东部则是肥沃的田地与草场。李遐玉虽是坐在封闭温暖的牛车中,却也能想象出外头那片广袤的沃野如今冰封千里的景象。隔着牛车遥遥西望时,也仿佛能瞧见那座一直默然矗立,白雪皑皑、巍峨奇峻的贺兰山脉。
“玉郎,你可还记得贺兰山?可还记得咱们家老宅外的水渠?可还记得在后花园中,祖父亲手栽种的胡瓜(黄瓜)、昆仑瓜(茄子)、波棱菜(菠菜)与千金菜(莴苣)?”她有些感慨地问道。
“阿姊,咱们离开灵州时,我都四岁了,自然记得很清楚。祖父侍弄的菜园子,轻易不让人进去。有一回阿姊你浇太多水,将一畦昆仑瓜秧苗毁了大半,他险些将胡子都拔光了,还是舍不得处罚你。”李遐龄回道,“我还记得祖父经常带咱们去贺兰山呢。阿姊也总是骑马去那里射滩羊。阿娘还用阿姊猎来的滩羊皮给我做了袄子。那个冬天我每日都穿着它,一直舍不得换下。”
“原来你都记着呢。”李遐玉微微笑起来,“那咱们家去见祖父祖母,你可会紧张?”在老宅中也曾经有过许多让人幸福愉快的回忆,这让她忽然觉得“家”其实一直都在,从未被毁去,心中也好受许多。
“见自家的祖父祖母,又何必紧张?”李遐龄认真道,“阿姊放心罢,我绝不会与祖父祖母生疏。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