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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事君客-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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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食发生的前一刻,段元琛正与自己的三皇兄齐王离开圣母庙,两人往风调雨顺碑的方向拾阶而去。
  齐王大了段元琛五六岁,从前段元琛还小时,时常带他一起出游射猎,关系亲近。
  “七弟,三哥听说了一件事,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齐王状若随口地继续道,“从你回京后,不止太子,听说老五对你的一举一动暗地里也有所盯着。你自己要担心些。”
  天微微地开始转暗。段元琛抬头望了眼天色。但齐王心有所思,并无任何觉察,继续道:“你在关外待了十年,如今刚回来,三哥自然还是你从前的那个三哥,但咱们兄弟里头,有些人现在到底在想什么,恐怕和十年前已经大不相同了。七弟你若是还记得十年前你被父皇杖责时三哥曾替你求过情的话,当知三哥对你的关切是出于手足之情……“天色慢慢转为昏黄,周围风开始变大。
  齐王也终于也感觉到了不对,停下脚步,抬头望天,渐渐露出惊惶之色。
  “不好了!难道竟遇天命噬日?此大凶兆也!天下要出何事?”
  齐王失声道,声音微微发抖。
  段元琛眺望了眼已经变得影影绰绰的石碑所在,神色微微一凛,猛地抬脚,几步并作一步地登上石阶朝前飞奔。
  周遭阴风大作,天穹一度漆黑,他提着一口气,终于奔至石碑近前时,天穹已经从漆黑中渐渐复明,风也渐渐止息了下来。
  他停了下来,迅速四顾了一圈。
  他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天下人的皇帝,正被他的几位皇兄和几个随行宫人给牢牢团护在了中间。他慢慢地站直了身体,神色灰败,但身体却毫发无伤。
  他的视线继续寻着那个一袭青衣的身影,却没找到她,直到看见那块一人多高的石碑旁,地上仆着大片碗口粗细断枝,枝叶的罅隙里,仿佛隐隐露出了一片青色的衣角。
  段元琛的呼吸一滞,心脏猛地悬了起来。
  
  第32章
  
  地上到处是断枝散叶,一片狼藉。双鱼趴在那里,一腿被碗口粗的树干给压住,暗红色的血染上了袍角。
  她的身下,便是东祺。
  东祺无事,连一点皮也不曾擦破,只是受了不小的惊吓。宫人小心翼翼地将枝干挪开,解双鱼和他出来时,他两眼依旧无神,直勾勾地发愣片刻,方“哇”的一声,大哭了出来。
  宫人们争相围着东祺,双鱼被六福扶着慢慢坐起身时,感到眼前一阵发黑,额头也沁出了汗,几绺额发被紧紧地贴在额前,显得一张脸孔愈发的苍白。
  “不好了!沈姑娘流血了——”
  六福失声大叫起来。
  双鱼闭了闭眼睛,等朝自己袭来的那阵晕眩过去了,睁开眼睛,看见段元琛推开一个正往自己跑的宫人,几步就到了自己的面前,竟就蹲了下去,随即伸出手,小心地揭开了袍角。
  她穿在内里的白色衬裤已经被血染红了一片,看着很是触目惊心。
  段元琛迅速看她一眼,从自己的袍角上用力撕下一段布条,将她还在流血的小腿紧紧地裹了起来。
  接着,双鱼就被他从地上横抱了起来,朝山下方向快步而去。
  方才还被压着时,双鱼也只感到腿上一阵钝痛,此刻压住了腿的那截树干被挪走,疼痛反而变得尖锐而鲜明起来。
  她原本痛的有些精神恍惚,等发觉自己竟被他横抱了起来,吓了一大跳,顿时清醒了过来。
  虽然自己是受了伤,但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这样的举动,未免还是有些令人侧目。
  双鱼不安地动了动身子,想让他放自己下来。
  “莫怕,我这就送你去就医。”
  他低头对她说了一句,声音温柔无比,脚步并没有片刻的停顿,在身后十几双眼睛的注目之下,健步如飞,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山道尽头。
  皇帝望着他送双鱼下山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随后慢慢扭过头,目光直勾勾地落到那块石碑上。
  他看起来面无表情,却又仿佛在想着什么。
  周围一片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皇帝盯着那块石碑。
  人人脸色凝重。
  身后山道上,忽然传来一阵踢踢踏踏杂乱无章的脚步声。
  山上那些起先安排着的侍卫和在山下等候着的大臣们,终于赶了上来。
  武将还好,文官个个爬山爬的气喘吁吁,满头大汗,见到皇帝站在那里,噗通噗通全都跪了下来叩拜:“皇上!微臣护驾来迟!微臣罪该万死!”
  皇帝慢慢转过身,扫了一眼面带惊惶的大臣。
  “下山吧!”
  片刻后,皇帝淡淡地说道。
  ……
  刘伯玉等人拼命上山之时,没忘记带上龙辇。
  这一趟,皇帝并没有拒绝,一语不发地登上龙辇,叫人送东祺上来与自己同坐。
  辇夫小心翼翼地抬起,随即往山下走去。
  一众数十人,屏声敛气地跟随皇帝龙辇下山,除了脚步声,竟无半点别的杂音。
  皇帝一路仿佛都在想着心思,脸色越来越阴沉。随行之人便愈发的噤若寒蝉。就连东祺也不敢发出半点动静,坐在皇帝边上时,时不时偷偷看一眼皇帝,神情困惑,又夹杂了些心有余悸。
  ……
  双鱼一侧小腿伤及骨头,树干砸下来时,一截断枝恰好又划破了皮肉,伤的不轻。太医清理完伤口,正了骨,上药裹好伤处后,叮嘱双鱼须得卧床静养,至少两个月不能下地。
  太医走后,宫女替双鱼换了衣裳,扶她慢慢坐起来时,门口一个人影晃了一下,双鱼转头,见段元琛来了。
  双鱼便靠在床头,朝他微微一笑,轻声道:“多谢殿下方才出手相助。我已经好多了。殿下无须再在这里陪我了。您若有事,尽管去便是。”
  她的唇不再如樱朱般光泽,泛出淡淡的血色不足的颜色。为方便她躺卧,发髻也被宫女拆了,一束长发随意垂落下来,周身上下,只剩耳边一副米粒大的垂珠耳坠还没摘除,随她转脸说话时,珠坠扑簌簌地轻晃,侧旁恰有一片日光从花窗中照进来,珠光便投在她苍白的一侧面颊上,随她说话的韵律而微微晃动着,让她原本已经彻底失了血色的一张面庞凭空地添了几分灵动。
  双鱼向他道谢完,没听到他有回应。忍不住悄悄抬眼,再望了过去。见他依旧站在距离自己十几步之外的那道门槛旁,也不进来,也不出去,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仿佛在出神的样子。
  她屏住了呼吸,但脸庞到了最后,还是情不自禁地开始发烫,苍白面颊就像染了层淡淡的胭脂,煞是好看。
  “七殿下——”
  双鱼迟疑了下,终于还是再次叫了他一声。
  段元琛终于回过神,见她双目望着自己,神色迷惑,又仿似含了些娇羞的少女之态。
  他立刻觉到自己是失态了。脸竟然破天荒地感到微微一热。
  他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更不至于在一个女子面前,失态到了这样近乎失礼的地步。
  段元琛并不习惯这种似乎突然便降临到他身上的陌生感觉。
  他极力显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定了定神,望着她道:“你安心休养。我先走了。”
  他简短地结束了和她的对话,吩咐宫女用心服侍好她,转身便迈出了门槛。
  ……
  皇帝回到行宫,便派人领着东祺来探双鱼,传了口谕,好生嘉奖了一番。
  当天晚上,皇帝下令提早结束鹿苑之行,明日一早便起驾回宫。
  皇帝做了这么一个看似仓促的决定,但徐令并无半点意外。
  事实上,从山上回行宫后,他就等着皇帝开口说回去了。
  天命噬日,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不是一件能以寻常心来看待的事情,尤其对于以天子为别称的帝王来说,更是和天兆不祥联在了一起。
  第二天,皇帝便离开了鹿苑。
  双鱼因为刚受了伤,皇帝特准她留下养伤,将太医和一个御厨也一并留下,许她伤势好了再回去。
  过了两天,安姑姑竟然来了,说是奉命来这里服侍双鱼的。
  双鱼从前曾听六福提过安姑姑的身份,是故去的荣妃身边的人,段元琛也是她从小看大的,如今又是宫中女官,分位非普通宫女所能企及,哪里敢要她伺候,再三推辞,请她回去。
  安姑姑微笑道:“沈姑娘,莫说你此次受伤是为了救护皇太孙,便是没这层,我来这里服侍你几天,也是理所当然的。”
  双鱼见她执意不肯回,也只能作罢。自此别无旁念,更不知宫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一心养伤。每天躺在那里吃吃睡睡,日子过得倒也飞快,一转眼便过去将近两个月的时间了,她的伤势恢复的很不错,已经可以自己下地慢慢走路了。
  已经躺了这么久,太医的吩咐,让她每日早晚缓行一炷香的功夫。
  ……
  这日傍晚,晚霞灿烂,双鱼在两个宫女的陪伴下出了屋,慢慢地沿着湖边散步。
  其时已经入秋。湖畔枫林被秋色层层地染红,一阵风过,湖面在夕照里泛出金色波光,四周安静,只闻晚风穿过树叶的簌簌之声,风景静美若画。
  双鱼很喜欢这一片的晚霞,从被太医准许下地后,每天傍晚都会到这里散步。
  她走了一段路,觉得脚有些累了,便停了下来。
  一个宫女往湖畔的一块平整石头上铺了块帕子,扶着双鱼坐了下去。
  双鱼面向夕阳坐了片刻。
  一片枫叶地从树梢飘落,悠悠荡荡,最后落在了她的膝盖上。
  双鱼拈起枫叶,像花儿一样地凑到鼻端嗅了嗅,忽然听到宫女低低惊呼了一声:“七殿下!”转头,见宫女已经跪了下去。
  段元琛就站在她身后的那条枫道旁,在看着她。
  他仿佛刚刚行路而至,身着田猎所用的玄色弁服,右手手掌里还缠着条马鞭。晚风微微拂动了他的衣角,他的身影清隽而挺拔。夕阳却又将他整个人笼罩住了,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光晕。
  双鱼吃了一惊,睁大眼睛望着他,最后慢慢地从石头上站了起来。
  段元琛开始朝她走了过来,越走越快,在她终于想起来自己还应该向他见礼时,停在了她的面前。
  “我经过附近,想起你还在这里养伤,故顺道进来,问一声你的伤势。”
  他注视着她,慢慢地说道。
  
  第33章
  
  段元琛的这个“顺道”,其实拐了个不小的弯:从皇城东门外来到这里,用了他半日的功夫。
  他刚从南面的楚州回来,原本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在宫里向皇帝复命了。
  ……
  就在两个月前,陇西梁州一带于半夜发生了大地震,民众伤亡惨重,毁屋万间,连梁州刺史也在睡梦中被压在了坍塌的房梁之下,天亮后被人拖出来时,已经气绝身亡。
  这是陇西一带最近接连发生的第三起地震了。此前,也就是皇帝从鹿苑回宫后没几天,相州、许州便相继上报朝廷,称当地发生了地震,朝廷尚在议论着,接连便又来了梁州地震,且这一次,比另两地显然要严重的多,梁州送来的加急折报里,称“五星错行,陨星如雨,烨烨震电,山冢崪崩,天明,梁水竭”。
  接连不断的地震与那场日食几乎是接踵而来,便是朝廷里也开始人心惶惶,更何况民间,各种怪谈大肆流传。皇帝当时得到梁州奏报后,震惊不已,当即命户部紧急拨调银两赈灾,户部却捉襟见肘,最后只能从原本下月就要发送出去的军饷里勉强先挪出了三十万两白银,加上皇帝从内库拨添的二十万两,总共五十万两赈灾款,由主动请命的韩王段元璟与刘伯玉一道去往陇西赈灾。而户部空缺掉的那三十万两尚亟待补充,皇帝便派段元琛随同户部堂官到南方追缴各布政司往年所欠的关市赋税。
  大兴建业后,朝廷除了兴农,也在江南以及沿海开设市场贸易,允许地方布政司每年对这一块税赋按制分成入库。几十年下来,如今市舶繁荣,以楚州为例,每年交易就达上千万两白银,赋税自然水涨船高,地方官员中饱私囊,乱象丛生。数年之前,皇帝有感于这项制度的弊端,决定改制革弊,但地方却舍不得这块原本已经入嘴的肥肉,阴奉阳违,以各种借口截留原本应当上缴的税赋,至于瞒账作假,更是层出不穷。这两年,皇帝也曾派过钦差前去查账追税,但每每雷声大雨点小,地方又陈情诉苦,最后总是不了了之。
  如今北方虽然暂时获得了安定,但突厥依旧是个心腹大患,军饷绝不能断,皇帝自然把目光再次投到这个老大难问题上。
  明眼人其实都知道,赈灾固然紧要,但比起领了银子去赈灾,这个追钱入国库的活才是真正的棘手。办好了是应该,办不好就是失职。此前几位钦差如今坐着冷板凳,便是最好的教训。
  现在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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