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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过去是过日子的,又不是让你去和他斗文,你怕甚,”楚慎笑道,“再者说,你怎么一张口就说骂架的事。”
“本来就是啊,文人骂人都引经据典、七拐八绕的,像我这种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根本听不懂啊,何况对方可是魏文伦……回头要是吵起来了多吃亏啊,”楚明昭小声嘀咕,“再说了,万一他让我给他对个对子填个词什么的,就我肚子里那点文墨,到他跟前简直两眼一抹黑……”
楚慎都听笑了:“爹爹也是文人,你见过爹爹骂人么?”
“爹爹骂人肯定是在奏章里,我哪看得到,”楚明昭上前摇了摇楚慎的手臂,“爹爹还是打消这个念头吧,我觉得魏文伦肯定想找个大才女,看不上我的。”
楚慎不为所动,摇头道:“你明日见了文伦再说。”
楚明昭撅撅嘴。她觉着魏文伦但凡答应了那必是看在她爹的情分上,她决心明日只要看到魏文伦有丁点为难,就以此为据让她爹不要强人所难。
顾氏看着女儿出去了,才转头怒视丈夫:“侯爷怎这般执拗!”
楚慎幽幽叹气:“夫人,莫欺少年贫。文伦乃人中龙凤,前程似锦,昭昭将来不会过得比谁差的。”
“侯爷根本没明白妾身的意思,”顾氏闻言被气笑了,“魏文伦如今不过是个正六品的吏部主事,即便他日转千阶,熬到正二品少说也要十年,文官封爵又难,侯爷官场沉浮多年,不会不知这些。官微禄薄,何以继日?魏文伦又没家底,就算我们为昭昭备上丰厚房奁,难道他们能一直靠着房奁度日么?文人骨头又硬,魏文伦大约还不肯花老婆的银子,天长日久下来,迟早生罅隙。”
“夫人想得太糟了,只要他们情深意笃,日子自然过得平顺。兼且,”楚慎顿了一顿,“其实我有一点私心。若昭昭嫁给世家子弟,将来恐怕免不了妻妾之争,再添上个三窝两块的,更是烦心。但如果低嫁,底气就硬一些,能免去许多闲气。何况文伦不是那风流之人。”
“好,撇开那些全不提,侯爷不怕昭昭被人讥嘲?咱们挑了这么久,就给女儿找了个寒门子?还要倒赔房奁,”顾氏想想就咬牙道,“侯爷不知那些太太小姐们都是惯会调三惑四、扯是搬非的,背后不定怎么看昭昭的笑话!”
楚慎叹息道:“嘴长在别人身上,随她们去吧,昭昭自己过得好才是最实在的。”
顾氏缓了半晌,吸气道:“好,明日妾身也去见见那魏文伦。”
乾清宫大殿内,楚圭对着立于阶下的少年几番扫量,俄而笑道:“襄世子这几日住的可还习惯?”
裴玑微微垂首道:“回万岁,万岁安置妥切,臣迩来舒惬得宜,不胜感喟深谢皇恩。”
“你与肃王见过面了?”
“是,臣昨日前去迎候皇叔,然则皇叔奔波乏困,臣不便叨扰,遂改为今日再行拜会。”
楚圭目光转深,淡笑道:“襄世子觉京师风物如何?可愿在此多留些时日?”
“京师风物殷盛,臣自是流连,”裴玑说着便面现难色,“可临行前父王嘱咐臣与兄长朝讫后要即刻回广宁,不可濡滞。”
楚圭心道,你连这种话都能与我说?
然而楚圭观其神色迂久,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他沉下一口气,摆手道:“无事了,退下吧。”
裴玑却没动,鞠腰行礼道:“臣有事启奏。”
楚圭略觉意外:“讲。”
“臣闻广德侯夫人昨日去西平侯府上寻衅滋事,言行十分无状,”裴玑似是思忖了一下,“广德侯夫人其时直嚷西平侯那幺女是个嫁不出去的,还道西平侯府大不如前,众人皆避之不及……”
楚圭一张脸刷的一下沉了下来。
“原本臣不该多言,但万岁德隆望尊,最念手足之谊,臣深恐此事有累圣德……”
楚圭阴着脸道:“世子消息倒灵通。”
裴玑微笑道:“实非臣消息灵通,俗谚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如今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半个京城都知晓了。”
楚圭面若重枣,拍案怒道:“这个刁妇!”又看向裴玑,“朕知道了,朕自会惩戒,多亏世子及时奏禀,朕自有赏。”说着就吩咐身旁侍立的内监,“冯安,去内帑挑两件上等玉器交于襄世子。”
那冯安便是昨日去传口谕的内监。此刻见皇帝对这世子客气,倒也不敢慢待,当下应喏,领命去了。
楚圭示意裴玑也可以退下了,裴玑这回没说什么,依言行礼告退。
楚圭凝着裴玑远去的身影,面色沉郁。
他自认阅人无数,但他看不透这个少年。裴玑跟裴琰初来朝见时他特意给他二人甩了脸色,就是想看看他们会作何反应,然而两人一直引而不发,他什么都没试出来。今日将裴玑宣来,也是为探底,但裴玑神情落落坦荡,说的又全是实话,他一时也摸不清这少年的心思。
襄王显然是让两个儿子来做人质的,但他究竟是想破釜沉舟还是想表臣服之心,这很难说。
楚圭如今急于知道襄王的态度,这攸系他的皇位甚至生死。
而襄世子适才说起的广德侯夫人赵氏一事,倒有些耐人寻味。他心里恚恨大哥,众人可以心知肚明,但不能揭破。他不许别人拆穿他的伪饰,赵氏犯了他的大忌!
他不知道襄世子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还是真的在示好,思来想去,最后只好归结为一种试探,毕竟襄世子这样做似乎无利可图。
楚圭正自烦闷,锦衣卫指挥使孔承沛入殿奏事。待奏禀完毕,孔承沛正欲告退,却被楚圭叫住:“你再多派些人手去盯着襄世子和临邑王,一有异动随时来报。”
孔承沛低头应是,但随即又踟蹰道:“若是襄世子要回封地时仍旧什么都瞧不出,陛下当如何?”
裴玑出宫途径坤宁宫时,远远瞧见楚明玥手里拎着个花篮子,在一众宫人簇拥下迤逦而来。
裴玑神色不改,两厢走至近前时,略叙了礼便掣身欲走。楚明玥眼波一转,轻声笑道:“襄世子适才去觐见了父皇?”
裴玑心下不耐,这没话找话的痕迹实在太明显,不是来见皇帝难道是来见你么?
“是的,圣上昨日传了口谕命我今日入宫一趟,”裴玑见她似还有话,遂略一拱手,似笑不笑道,“公主若无他事,我便作辞了。”言罢便掇转身拂袖而去。
楚明玥觉得裴玑打量她的目光有些奇怪,初见时是这样,这回也是这样。并且他每次见到她都急着走。
楚明玥玩味一笑,出宫的路何其多,怎么就偏偏能和她遇上?
楚明玥慢慢拈起篮子里的一朵海棠花,轻声问身旁的宫人拾翠:“秋千快架好了吧?”
拾翠答道:“回公主,是的,各宫的都将架好了。”
“这等耍子可不能落下六妹妹,”楚明玥一面往坤宁宫走,一面吩咐,“秋千架好了知会我一声。”
拾翠低头道:“是。”
西平侯府后门内,何秀又一次低声问平安:“确定没人跟着吧?”
平安往身后扫了一眼,点头道:“姑娘放心。”
何秀舒了口气,谨慎地取出钥匙开了后门。门扇开启的一瞬间,早等得不耐的杨氏扭头看见她,一把将她拽出来:“让我好等!银子呢?”
作者有话要说: 山长就是书院的校长。
整个中国历史数下来,连中三元的状元也只有17人,其中明代只有两人,一是黄观,一是商辂。
魏文伦的名字实际上源于明代状元伦文叙,两人经历也略微类似。伦文叙是弘治十二年的状元,就是闹出伯虎兄科考舞弊的那一年……唐伯虎和王守仁都倒了霉,伦文叙成为新科状元。伦文叙是孝宗陛下钦点的状元,他原本仅列殿试第四,都到二甲里去了,但陛下把他点为第一。
陛下当时是这么想的,这人的美貌跟气质跟我有一拼,状元就是他了!哈哈哈开个玩笑,其实是因为伦文叙气度温醇,平和宽厚,陛下喜欢君子,然后原本的第一有点跛,影响仪态,于是……
☆、第十一章
何秀抿抿唇,急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塞到杨氏手里:“娘快走吧,别被人瞧见。”
杨氏掂了掂,眉毛一拧:“就这么点儿?”
何秀有些恼:“那是我存下的三个月的月钱,统共六十两,不少了!”
杨氏拿下巴指了指面前恢阔的府邸:“他家的银子都使不完,每月就给你二十两?”
何秀气得面皮发红:“平日吃穿用度太太都是给足了的,根本不必使银子,这月钱纯是私房。昭昭一月可也是二十两!太太做至此,已是给足了面子,我们该感恩戴德!”
杨氏嗤笑一声:“你可救了她宝贝女儿的命,给一样的份例也是理该的。”说话间将她从头到脚扫量一番,把手伸过去,“把你的首饰都拿来。”
何秀嘴角绷了绷,旋迅速将头上身上的钗环项圈取下来一股脑地塞到杨氏怀里:“娘满意了吧?快走吧!”
杨氏将眉毛高高一挑:“死丫头现在长本事了啊,怎么跟我说话呢!我可跟你说,这些不够啊,你还得再凑些。”
何秀惊道:“还不够?!”
“你爹多好赌你又不是不知道,”杨氏冷哼一声,“他砍了头也是个债桩子!这几年家里都给他败得七七八八了,老娘一头要养着你那几个弟妹,一头还要给他填窟窿!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多大能耐?你跟嫣姐儿若再不帮衬着些,这一家子可怎么过?对了,你再去找找你姐姐,她那里细软怕是不少。”
何秀咬了咬牙:“娘还要多少?”
杨氏盘算了一回,伸出五个指头:“少说五百两。”
何秀脸色一白:“我上哪儿去弄那么些银子!”
杨氏不以为意道:“把些头面归拢凑办了不就有了?好了,三日后我再来拿,你速速备办去。”
何秀堵得说不出话来,吸气半晌,咬牙道:“成,等我凑够,娘便不要再来要银子了。”
杨氏瞪眼道:“这可不行,你给那些只能顶一时,过些日子我还得来。”杨氏见何秀脸色铁青,剜了她一眼,“你当我想来?若不是实在没奈何,我且不肯跑腿儿呢。”
何秀气得转身要走,却被杨氏一把扯住:“老娘还没说完,你急什么!那侯夫人到底给你寻好亲事没?”
何秀站着没回头:“没有。太太近来正为昭昭的亲事犯愁。”
“她早先可是应了我的,不是要赖账吧?”
何秀回头气道:“昭昭的婚事迫在眉睫,我的事自然该往后放!何况人家肯帮忙便是念足了情分的,娘怎这般不知理!”
“你个丫头片子倒教训起我来了,我这还不是为你着想?”杨氏说话间声音转低,“哪天那楚六姑娘要是去外家,你就跟着去,那侯夫人娘家还有个侄儿……”
何秀忍无可忍,一把甩开杨氏,扭头奔入门内,回身就关上了门。
牢牢落了锁,何秀无力地蹲到地上,眼圈渐渐泛起红。
她常常自问为何她会摊上这样的爹娘。从前在安庆侯府里时他们三房就被人瞧不起,但她觉得能安慰度日便足够了。后来分家后日子越发潦倒,她与姐妹们整日做针线贴补家用,但在父亲亏的大窟窿跟前都是杯水车薪,若非姐姐暗中接济,他们姐弟几个恐怕连温饱都顾不上。一年前她被接来侯府,境况转好,但母亲却缠上了她。姐姐知道这是个填不满的窟窿,已然不想理会娘家的糟心事,但她仍是硬不下心肠,她舍不得弟妹受苦。
母亲不仅隔三差五来要钱,还总催问她的婚事。她知道母亲不过是盼她能嫁个世家大族好继续揩油水,但哪个世家会要她这样出身的。她心气儿并不高,她只想嫁个寻常人家安安稳稳过日子。只是不论她到哪里,似乎都摆脱不了娘家的腌臜事。
平安见自家姑娘伏在膝头落泪,忍不住轻声劝道:“姑娘莫哭,等侯夫人忙过了六姑娘这一头,准会为姑娘寻门好亲事。届时姑娘与姑爷处得好了,腰杆子就硬了,也能帮衬着几个哥儿姐儿。”平安想了想,又补道,“姑娘心善,好人自有好报,凡事总能好起来的。”
何秀深吸口气,但愿真能好起来。只她眼下还要去找姐姐凑银子,不知姐姐肯不肯给。
将晌午时,裴玑从肃王处出来,暗暗算了算时辰,转头问何随:“我要的行头都备好了么?”
何随垂首道:“全备齐了。”旋又回头看了看,在裴玑耳畔低言道,“世子,肃王仍旧只想求安,这可如何是好?”
裴玑微微叹道:“皇叔胆子太小顾虑太多,一时半刻不会应允的。”
“但您又不能总来见肃王,否则楚圭必然疑心更甚,他特意将您与肃王隔开,为的不就是防着您暗中与肃王计议,联手对付他。”
裴玑笑道:“不妨事,将来可由不得皇叔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