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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城的地茂图,武器库、各个仕绅的宅第,还有很多未知的山川地茂分布,似乎在提示着她,如果她在这里迷了路,她要在哪个地方暂避一晚,可以在哪里找到裹腹野生瓜果,可以在哪里找到干净的水源,就近的村镇又是在哪里!
最后一张最详细的竟是……大魏的皇宫分布图,一间间的布局,朝南还是朝北,推开窗后,明显的建筑物位于什么方向……
厚厚的一册,足有百张,这要花费他多少的时间却一点一点的回忆,去寻找资料,甚至去亲临现场。
那一笔一划勾勾浅浅的笔墨仿若要割裂她的心脏,那萱纸处漫开的一处水渍仿佛让她看他,灯烛下,秦邵臻含着泪的孤寂身影——
是的,是的,他知道了自已所有的委屈——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自知再无颜走进她的生命,所剩的也不过是为了她做最简单、却又最沉重的事!
她死死压住唇瓣,唯恐哭溢之声惊醒了沉睡的六月,泪象是穿心而出,疼得她喊不出,咽不下,梗在心头,化为蚀骨的硫酸,一寸一寸地腐烂着她周身的皮骨。
他知道了,一切都知道了!他孤身回去,并不是带着他十年的执守,而仅仅是回去圆她的夙梦。
可是她——已无法生死相随,迟了!太迟了——
她不能和他在一起了,大魏皇宫中的那半年时光流尽了她对他的执着,更耗尽了她对他的爱,无关爱嗔,仅仅是因为太疼、太疼!
无关对错,是命运让他成了她……扎在心口的一根坚刺,烙在她灵魂深处的一个烙印,轻轻碰一下都疼——
她没有勇气再靠近他,哪怕她知道,他独自回去,面对的是怎么样的腥风血雨!
哪怕她知道,他举步维艰、孤掌难鸣——
再一次端起那封厚厚的信时,心头的沉重逾过千斤之鼎的辗压,看或是不看,她自已也给不了自已一个答案……
“锦年哥哥,锦年哥哥……”六月呢喃的啐语适时将她所有的情绪拉回,她搁了信,跑到了六月的枕榻边,揭开轻纱床缦,只见小六月蜷缩在一边,额间全是汗,眼睛紧闭,双手正发了死力地揪着自已胸口的衣襟。
贺锦年知道六月这是在发恶梦,这种情况在六月初到贺府时常发生。
但最近已很长时间可以安稳睡到天亮,贺锦年估计是因为今天在挽月小筑的冲突引起的。平素她都会唤醒六月,但今日她双眼红肿,担心六月看到后反而更不安。便从枕下掏出一根锦帕,轻轻拭去他眉间的汗后,轻轻拍着六月的后背,俯下身,在六月的耳绊轻轻柔声细慰,“睡吧,我在这陪你。”
贺锦年极有耐性,一边拍着六月的后背,一边用丝帕给六月轻轻地煽着风,直到六月平静了下来,方悄悄为六月调整好睡姿,盖好了薄衿。
她的情绪已平静了许多,回到桌边,默默地注视着桌上的信,看到信封上面溅了几滴泪渍,便伸出手下意识地揭了一下眼角,越发沉重,她知道不能打开,她怕自已会心软。无论是感情或是理智都知道她要留在顾城风的身边,既使现在的顾城风有足够的能力独自撑开苍月的局面。
“阿臻,对不起——就让我和你都重活一遍吧!”她心头沉重苦涩将信放入怀中,悄悄走出寝房,抬首望了望夜空,双瞳幽冷闪光地探向云层里的月亮,少顷,移动脚步,象个灵巧莺儿般隐入了夜色之中。
贺锦年再一次来到皇宫的废园,这里有一阵没来,又是经过了春夏季,草鸢飞长,茜草清香中带着浓浓的湿气。贺锦年也不敢多停留,几步小跑至一株老树下,从树洞里找出一张空空如也的油纸包,贺锦年一阵目眩,身子一软就蹲在了地上。
两个月前,她天天来这里锻练,这里留着她游泳时的衣裳,现在已经没了。
她知道,肯定是秦邵臻来过这里,取走了她留下的东西。
连番的心气浮动,她的面色苍白得近似溺水之人。此时,四周宁静如鬼狱,一种缥缈的、带着幻灭性的悲哀由然而生,象带钩的五爪一瞬间抓住了她的心,她就这样蹲着……嘤嘤而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第六感觉提醒她,这里不能再久留,她抹净了泪,站起了身,将怀里的信包在了油纸之中,放进树洞,隐好树叶,用袖襟半掩着口鼻迅速离去。
夏日里,这样一来一回地跑,贺锦年又出了一身的汗。
沐浴后,已近亥时,她悄悄回到六月的寝房,见他睡得很安稳,便拿了一条薄衿,准备在贵椅榻上将就一晚,躺下后,却没什么睡意。
寝殿内清凉无声,微风吹动白色纱幔,袅袅如蝶半遮半掩着窗外的月光,如诗如画的夜景却丝毫走不进她的心里,贺锦年心思沉沉,一会想着六月,一会又挂念秦邵臻是否能在大魏撑下去。
不知是不是因为觉得窗外的月光太刺眼,还是纱缦动个不停,扰得她无法入眠,她掀开薄衿起身,走到窗边,刚想关上窗时,看到对面廊道上挂着那一盏盏的宫灯还亮着,几个太监半靠在栏柱上,头一点一点地昏昏欲睡,四周静得唯只省下虫鸣之声,日间所有的繁华喧嚣在黑夜面前,都抵不过它的吞噬。
夜风吹动,枝叶沙沙作响,吹拂起对面的轻纱窗帐,贺锦年见顾城风寝房的窗子未掩实,眉峰轻蹙,都这时辰了,顾城风为何还未回宫歇下。
不对!
气息骤急,贺锦年突然忆起,今日在城门口时,顾城风抱她上马,曾叮咛一句:我在御书房等你。
贺锦年心突突而跳,皓眸愁烦之绪一瞬尽散,眉宇紧拧,心既担忧又夹杂着一丝恼意,顾城风这呆子,不会真一直在那候她吧!
若是换了别人,她倒觉得没必要去证实一下,她没按约定去找他,他政事忙完后,尽可来寻她。如今她进了宫,又宿进了与他同一个宫殿,朝朝日日可相守,她实在觉得没必要想太多。
但顾城风,她还真摸不准他的心思,或许这会还伫在御书房傻傻地候着她。
说他心思复杂,可在感情上,他就是一条筋,钻起牛角尖从不溃余力!说他心思简单,论起谋算,谁能猜得到他下一步走的是什么棋?谋什么人的命!
贺锦年忙披了衣,也顾不得整理,拿了根锦带将长发缚在脑后,出了寝房门,判断方向后,便急匆匆地朝着御书房奔去。
一路疾跑到御书房附近,执夜的太监,看到贺锦年,略有些吃惊地迎上请安,“五公子,夜深了,让奴才给您执路!”贺锦年进宫前,所有的太监和宫女都被太监总管交代,看到贺五公子落单时,就要主动上前提出执路。
总管大人没细说原因,只说这是新帝下的圣旨!
贺锦年驻足,指了指御书房,压低声线轻问,“皇上呢?还在御书房与大臣们商议?”
小太监眼中讶异更盛,“五公子,皇宫大门戌时落锁,大臣们早就散了。皇上戌时一刻回宫。”
贺锦年一听,掠过一丝阴霾,转身就跑。月色朦胧,明明一路宫灯辉煌,贺锦年却感到视野过处,尽寂冷凄清。
不知为什么,心头突然窜起一种不安的感觉,从城门口与顾城风分开后,从遇到金闲来开始,一茬接一茬的事情发生,她脑子里一时间塞了太多的东西,以至没有从多方面去思忖,这时,一路小跑,心里念着顾城风,带着微凉的夜风把她纷纷乱乱的思绪吹开后,猛然醒悟,顾城风一定知道秦邵臻走前给她留了些东西。
因为当时的叶明飞就在不远的三丈外,就算不知道金闲来递过来什么,但以顾城风的情报搜集全面程度,稍一分析就得出结论。
而她从头到尾没想过与顾城风说起这事,她心里期望把一切放下。但她所做的一切行为,让旁的人看来,只会是鬼鬼祟祟地藏着掖着,深更半夜还去了废园,这一切,若是顾城风看到,不是逼着他去猜疑?
贺锦年她在感情上追求干脆利落,爱就去全心守护,断,就断个彻底,她不喜玩暧昧!
也因此,前世她才会一心扑在秦邵臻的身上,因为秦邵臻虽然表面做出纨绔子弟的模样,但他从不与一些仕家女子暧昧不清。
就算是在大魏皇宫,申皓儿也是冒着她的名入了宫,与秦邵臻拜堂,后来田敏丽以女儿的清白名誉为由,逼着秦邵臻下旨封申皓儿为妃。
从头到尾,申皓儿入宫都不曾走礼部的程序。
这也是她,至死护着秦邵臻的原因,在感情上,秦邵臻从不曾负过她。
可她现在做了些什么呢?既使无心,但她所有的行为都在伤害一个对感情极没有安全感的顾城风。
愧疚之情纷至沓来,贺锦年不知不觉加快了奔跑的速度,甚至在廊道拐弯时,忘记去判断方位,本能地往右拐,往着惊鸿殿的相反方向跑去。
突然,贺锦年感到身后有一股带着酒香般气息贴近,她猛地刹住脚步,蓦然转身,撞进了一双了无温度的眸瞳,如此冰冷象是浸了雪一般的桃花眸直直让贺锦年大吃了一惊,那人却顺着她回身的力道将她摁进了怀中,清清浅浅的酒香之香盈于鼻息,席卷了她全身的气息。
那样冰冷的眼神让贺锦年的心漏跳了几拍,她怀疑自已定是眼花看错,她故作生气地握拳捶了一下他的胸口,笑嗔,“好端端吓我干嘛!”
说完,方带着不安、还带着疑惑抬首,看着他的眼睛。
顾城风背着光,光线如淡雾一样在他的身体勾勒出一层柔合的光晕,他唇边挑着一抹优雅的笑,专注地低头看她,黑翘眼睫低垂,阴影半覆住他桃花眸里的一泓清池,让她有些看不清他眸里微漾的是什么。
只是,夏夜里,清冷的怀抱让人感到如轻风舒缓,她忍不住顺势将身体的体重全都交给了他,不去探究他眸光里添了些什么,“你饮酒了?”
“嗯!朝臣们庆贺,我便随意饮了一小口。”他低哑地应了句,唇瓣在她的耳珠上轻轻刮着,不知是否酒醉之由,他的唇瓣比平时热了几分,可他贴在她脸上的皮肤依然带着凉沁。
“胡说,你这样子是随意喝一小口?做个酒精测试,肯定达到醉酒的标准了!”她声音里蓄满故意的戏谑,可她不敢去看那双桃花眼,她的脸靠在他的胸口上,眸光下垂,落在了他的明黄长靴上,那里沾了些泥土,和她方才去了废园里带回来的颜色一样,她倏地闭上眼,转首将脸埋进他的腋下。
“锦儿,你方才要跑去哪里?”他突然捧了她的脸,眸含千斛明珠,脉脉含情中却明明暗暗地潋着欲语还休的犹豫,可是,却很快地自我放弃要这个答案,他展颜一笑,唇角飞快逸出一句,“很晚了,我们回去歇吧!”
他的笑温暖带着飘渺,在这样的夜里,带有蛊惑人心的力量,可贺锦年却从他的心跳里读出了不同的信息,此时,他体内的多巴胺、去甲肾上腺素、皮质醇分泌低于正常点,说明,他的情绪正处于负面。
他很不开心,既使抱着她!
心疼和愧疚席卷了贺锦年的全身,犹豫半晌,仿似暗自鼓气后,她伸出手带着微微的颤意抚了抚他的眉宇、唇瓣,最后触上他的胸口,“城风,我……收到了一封信,秦邵臻的,我没看……我把它放在了皇宫废园里。如果你因为这件事不开心,我很抱歉,是我处理事情考虑不周!”她感到有些吃力,甚至有些语无伦次,“其实,我还是想说那一句话,你有什么事,可以直接问,不要放在心上。我不是什么都能猜到的,我担心你这样累的是自已,而我……而我却什么都不知道!”她突然想,她在皇宫废园里,蹲在树下哭泣时,他是不是在远处看着?尽管她可以猜测得出,他只是没勇气走出去问她哭什么!
就象当年一样,他只会舔着自已的情绪,在那偷看她与秦邵臻在一起,却从不曾让她察觉过他的存在一样。
可现在不同了,如果可以,她更希望他能走出来,抱一抱她,而不是在暗处,陪着她伤心,甚至在自虐!
反过来,她还要因为内疚,去照顾他的情绪,她怕时间长了,她也会疲倦!
思及此时,她双瞳迷茫如雾,直直落进他那一双桃花眸里。
“锦儿……”他嘴角淡噙一丝浅笑,手心捧了她的脸,是一种触碰珍宝般地小心翼翼,“有一种你属于我的仪式,锦儿,我可不可以对你做?”
她认真的点头,慎重地,“什么仪式,是不是做了,就让你以后信任我永远不会负你,如果是,我愿意做!”
他笑,唇角缓缓地绽开,是那种叶落水面,激起的淡淡水纹般渐渐扩大,带了如获至宝的欣喜,仿似周身的死气一扫而光,“我学了,很认真的学了,有一种仪式,是属于男子间的仪式,我们做了后,就象夫妻一样,在对方的身上留下属于彼此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