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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传来一声淡淡的“嗯”,若有似无,方长庚都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这时一只拇指上戴着翠玉扳指,保养得很好但依旧能看出衰老痕迹的手伸到他眼前,翻到试题册第一页,上面有方长庚的姓名籍贯年龄等各项信息。
方长庚觉得这个场景十分地熟悉,不就是以前监考老师常干的事么?皇帝也有好奇心,翻翻你卷子怎么了?要防底下的官员们和考生勾结作弊,谁敢防皇帝?他手里掌握着天下人的命运,就是他点贡生最后一名为状元,也没人敢说一句不是。
这一刻,方长庚才对这个世界有了真实客观的理解,众生不平等,天大地大,皇帝最大!
阅卷(三更)()
眼看外面天快黑了;大殿已经暗得不得不燃烛;昭武帝在看完方长庚的卷子以后就摆驾回宫;在场的考生们终于不用分心观察皇帝的动向;而是全神贯注地写卷子了。
顾尚仁作为监考官;出于私心自然看了方长庚的答卷;不谈内容如何;这手“黑大光圆”的馆阁体也是考生中的佼佼者。只要他看到这份卷子,自然会利用他的权力将它呈上去,让皇上过目。
在以权谋私这个问题上;顾尚仁和他的岳父徐修持完全不同,甚至是相悖的观念,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徐修始终不大待见顾尚仁;认为他这样的行事风格和那些朝廷禄蠹没什么区别。顾尚仁同样对徐修的冥顽不灵嗤之以鼻,但他对徐修是尊敬的;方长庚当初和他说;道德是最强大的力量;在当时触动了他心底的一根弦;也使得他对方长庚开始改观。
可惜现实是现实;理想是理想,官场上到处充斥着权力拔河;哪是简单一句话就能解释的,等这小子经历过就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天真了。
考完殿试;弥封官将试卷收齐密封;加盖礼部关防印。
殿试不像会试乡试那么严谨,只需糊名而不必易书,所以一些有门路的考生就会事先探听有哪些读卷官,提前写好一个小作文呈递给其中一位或者几位,让他(们)熟悉自己的字迹,叫“送卷头”。
这种行为履禁而不能止,昭武帝看得比较开,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他的观念里,只有给这些朝廷的顶梁柱们一点权力寻租的空间,他们才会为他做事,为天下人做事,他治理贪腐毫不留情,但同时也牢记“水至清则无鱼”这句古话,只寻求两者的平衡,而不会赶尽杀绝。
这种想法对错先不提,但后果已经很明显了。
方长庚对此不能说完全不知情,但他确实没想过让顾尚仁帮他在这种事上开后门,他内心始终厌恶作弊这件事,下意识不愿像其他人那样与官员暗通款曲。但从另一方面来讲,顾尚仁的行为无可指摘,大环境如此,他不可能去打乱这个“秩序”。顾尚仁在官场如鱼得水,必然是掌握了生存之道,他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怎么和他相论,他只能坚定一点,如果以后自己能掌握一点点权力,他会坚守自己的原则。
第二天,顾尚仁就与其他读卷大臣在文华殿批阅试卷。
每一份卷子都要经过八位读卷大臣传阅,同时他们要在试卷背面所印刻的自己的姓氏后做记号,分别是圆,三角,点,直线,叉这五种,等级依次下降,得圆圈记号最多的是为佳卷。
圈越多的就越靠前,满八个圈就是第一了。不过这里头也有很多门道,比如选首位时,其实一般而言有资格成为首位的前几名考生实力相差不大,非要比个高下是件很难的事,正所谓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总得想出个解决办法。
所以内部的惯例是让吏部尚书推选的人为首位,除非另外的考生明显更胜一筹。
总之阅卷工作正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除了读卷大臣没人知道过程中发生了怎样激烈的争论和对峙。
而方长庚这里一直平静地等待结果,直到沈霖跑过来和他抱怨,说文中有一个词写错了,如果阅卷时被发现,即便他会试得了第七,也必然要落到三甲,一场功夫都是白费。
方长庚深知这不是一件小事,在殿试中最忌讳书面错误,同时这也是阅卷官们判卷时最省力的办法,只要有涂改,有错字,格式不对,立即打入三甲,没有转圜的余地。虽然听起来有些不合理,但仔细想想,官员最重要的品质之一就是谨慎,连这点都做不到,文章写得再好也没用。
“读卷官里可有你认识的?”方长庚心里苦笑,前一刻还立志坚守原则,一碰到自己关心的人的事就立刻打脸了。
沈霖仍十分烦躁:“认识倒认识,但也只是提前打过招呼,不知道他肯不肯冒这个险替我遮掩。”一张卷子要经八个人的眼睛,只要被其中一个找出错误,他就完了,除非那位能帮他用笔改掉,或是替他圆场。
“既然这样,如今你急也没用,还是等吧。”方长庚无可奈何,心里替沈霖感到可惜,不过这种事很难说,就看沈霖这回运气如何了。
“只能这样。”沈霖长叹出一口气,“对了,你知不知道,有一帮落榜的举人好像正准备联名上书,要弹劾魏大学士和宣子昂。我知道你和宣子昂认识,他对此可知情?”
方长庚一惊,沈霖来京城这么多年,早就有自己的交际圈,平时自然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和渠道,如果连沈霖都知道了,这事难道要闹大?
“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这样的心胸肚量,难怪中不了试。”方长庚心里明白多半是这些人嫉妒宣子昂,想拖他下水,其实是成了魏昉死对头手里的利用工具,得不到任何好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沈霖冷哼一声:“有什么奇怪的,世态炎凉,自己过得不好就见不得别人好,这种人我见得多了。”
方长庚听得后背微微发寒:“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至于作弊完全是子虚乌有,就算捅到朝堂上,一经对峙,皇上自有明断,应当不会有事的。”
沈霖摇摇头:“谁知道呢,皇帝的心思是天底下最难懂的,只要他想保魏昉,宣子昂就不会有事,他要是不想”
方长庚默默同意沈霖这番话,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眼下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应该没多少人,我也是听我朋友私下里和我说的。不过魏昉肯定已经得到消息,这老头其实精明得很,就是有时候太狂妄自大,总惹别人不痛快,连皇帝的茬也敢找,没准皇上还想借着这次机会压压他的气焰。”
方长庚不关心魏昉,不过宣子昂要是成为这场斗争的牺牲品,那就太倒霉了。可惜他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看事态发展如何。
“不说这个,我们该关心的是殿试,你没犯和我一样的错吧?”沈霖转了话题,担忧地看着方长庚。
“印象中没有,你一说我倒有些慌,就是有我也忘了。”方长庚说的是实话,尤其是当时昭武帝站在自己身后那段时间,现在想起来他对当时抄写的文字没有任何印象,要真写错了也只能认了。
沈霖无奈地点点头:“那就索性别想了,再过两天就是小传胪,到时候一起去吧。”
小传胪是指前十名的考生,只要是觉得自己有希望排这么前名次的,到那天一大早就去乾清门外听宣,中了自然会有人传唤去参见皇帝,要是本是中了却没去的,那就只能放到三甲了,就是这么个规矩。
到了四月十八这一天,方长庚和沈霖换上朝服,到了乾清门外等候。
传胪()
乾清门是皇城内廷的正宫门;坐落在近一人高的汉白玉石须弥座上;周围是雕石栏杆;门前两侧一对铜鎏金狮子;门两侧为八字形琉璃影壁;日出后流光溢彩;华贵富丽。
进入乾清门;穿过金水桥,是一片空旷足以容纳万人的广场,尽头是一座汉白玉高台;养心殿正位于这座高台之上,亦是昭武帝听政的场所。
昭武帝规定本朝四品及以上的官员都要上早朝,但能在养心殿与皇帝“亲密接触”的只有一品和二品官;三品官在殿外;四品官就只能站在最外面。
虽说前十以外的考生不能入殿觐见皇上,告假不来也是允许的;但从古至今;除非是突发急症或是临时有比中进士还重要的事;没人会在这时候睡懒觉;又或者说每个人心里还抱着小小的咸鱼翻身的愿望;所以所有的贡士都到场了,个个一身崭新挺括的深色蓝罗袍;广袖缘以青罗,革带青鞓;饰以黑角;手里持槐笏与一众官员分成泾渭分明的两个阵营等候在宫门外。
此时天边才刚泛起鱼肚白,方长庚沐浴在清晨习习的凉风中,望着眼前巍峨的宫殿,心情却和三天前殿试时完全不一样了。以前他也清楚自己所处的是个皇权至上的时代,但心中对皇帝始终难以生出敬畏感,战国策中说,“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也只是看过而已,心里并没有什么感触。
可那天昭武帝只是在自己身边站着,方长庚就明白自己想错了。百闻不如一见,昭武帝只用眼神注视着他就能让他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那些在皇帝手下做事的大臣们得是怎样的心理素质?
没过一会儿,卯时钟声响起,一名太监走出来,吊着公鸭嗓宣布让百官入朝觐见,贡生们依旧站在原地等通报。
此时大部分人看起来还算淡定,但方长庚知道这都是表象,如他这样对结果并不算看得很重的人,这时也觉得一颗心不受控制地在胸腔来回撞,激烈地仿佛要从喉咙口跳出来。
与此同时,在另一头的大殿之上,昭武帝刚刚下令让首辅高渊亲自将前十名贡士传唤入内。
刚刚得知鼎甲人选的众大臣们面上没什么动静,心里都打起了小九九:这三人里有两人分别中了状元和探花倒不奇怪,可榜眼的人选却是只知其名,未见过其人,行事十分低调不少人忍不住偷眼去看站在前头的兵部尚书顾尚仁,心说这位探花郎可真是真人不露相,能得到皇帝钦点,又是顾大人的女婿,这一下京城之内还有谁的风头能盛过他?
顾尚仁装作不知道后背那无数道打探的目光,心里很是得意。当初他们把十二份卷子呈到皇上案前,方长庚就在第十二位,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因为他看过以后认为确实很出色——方长庚把四道题都做完了,最后一题时务策答得滴水不漏,可谓既快又好,且书法精湛,卷面十分干净漂亮。
每次殿试都有不少考生由于紧张过度或是年纪太大,反应能力和手速明显不如年轻人,有错字/题未答完/或是答完了但虎头蛇尾这些情况出现得很多,如此一对比,方长庚的优势就被衬托出来了。
其他阅卷大臣也很中意这样的卷子,只是觉得行文相比其他人青涩了一点儿,就列到了第十二名。
但令顾尚仁也没想到的是,呈上去后皇帝竟然一眼相中方长庚,毫不犹豫地将他点为一甲第二,让几位参与商议的大臣十分郁闷。
当时皇帝的原话是这样的:这里头个个都是聪明人,你们非要想尽办法把他们的文章分出个高下,这一点点差距真有那么重要么?
几位大臣一口气差点上不来:他们明明是秉公办事,重不重要跟他们有毛线关系?到头来还被怪罪,真是无妄之灾!
皇帝不管他们心里想什么,自顾自说:朕殿试时见过这个方长庚,刚及弱冠,容貌相当清俊,到时御街策马,三鼎甲就是朝廷的颜面,有这么个年轻俊俏的榜眼,不正是彰显大昭四海升平,龙腾盛世么?
大臣们面面相觑,大部分都谨慎地低下头:皇上英明!
也在其中的户部尚书欲言又止,原来的第二名是他的门生,这下不知要落到哪里,他自然比谁都急。
皇帝语气冷了些:便是撇开这点,依朕看他的文章也不比你们选出来的第一第二差到哪里,你们谁站出来告诉朕,是不是朕老糊涂,判断错了?
大臣们当即冷汗嗖嗖地往下淌,这句话明摆着不是表面上的意思,而是含沙射影地警告他们私底下蝇营狗苟那些破事儿。
被猜中了心事,大臣们不敢再撩虎须,纷纷下跪恭喜皇帝喜纳良才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但仔细想来,皇帝这么做也不是无迹可循。大家都喜欢和年轻人共事,可过去二十年三鼎甲几乎都是三四十岁的老干菜,光看脸就没什么兴致,御马游街也越来越冷清,今年出了位青年才俊,想必又要热闹一下了。
此时乾清门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贡生们突闻一阵礼乐声,一看是内阁首辅高渊出来了,纷纷屈膝下跪,等待最后的结果。
已是两鬓斑白的高渊肃然站在一群低头跪着的贡生面前,手捧金册,目光掠过这些竖着耳朵战战兢兢的贡生们的后背,清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