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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这么说着话,马车已经慢了下来,在一家酒楼外停了下来。路边一扇桐木门打开,马车跑了进去。陆嘉学的人立刻在院中四下散开,守卫森严。他先下了车,对她伸出手要接她:“下来吧。”
男女授受不亲……陆嘉学就算是义父,又不是真的父亲。宜宁只对他微微一笑:“义父,这般怕是不妥吧。”
“你倒是真避我如蛇蝎。”陆嘉学慢慢收回手,不甚在意地笑了。想爬上他床的人多得数不清,罗宜宁也不用太戒备。她不过是个小姑娘而已,他还能对她做什么不成。
宜宁自己踩着脚蹬跳下了马车,仰着头觉得太阳还挺刺眼的。她跟在陆嘉学身后,从夹道走出去就是一片开阔的江南园林,怪石嶙峋立于湖上,曲折回廊连接着三四个亭谢。修得非常精致漂亮,帘子上挂着鎏金银香球,一股淡淡的熏香味弥漫着。
有个穿着褐色团花茧绸袍,约莫三四十岁,打扮贵气的男子过来迎接。看样子应该是管事的,急匆匆地来,十分恭敬道:“都督大人难得过来,今日是……”
对于他身后站的罗宜宁,虽是看不清脸,却一句也没有多问的。
“程琅今日在这儿没有?”陆嘉学问她。
这位管事就道:“程大人在这里,都督大人请这边过来。”
宜宁一阵无言,这些人有事没事都朝这里钻吗?她算是有点兴趣了。瞧瞧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陆嘉学嗯了一声,招手让宜宁跟着她。一行人进了回廊,回廊两侧有廊房。有丫头推开了其中一间朝里面走。装饰得也十分奢华,檀木家具,整幅杭绸双面绣屏风。博古架上还放着一架高高低低的玉钟磬作为饰物。
宜宁一眼就看到程琅坐在小几旁闭目养神,旁边站着两个丫头模样的秀美姑娘在伺候,另一个位置的主人应该还没回来。他斜靠着迎枕等人,没得讲究。
宜宁一看到就别过了头。
程琅知道陆嘉学来找他,通传的人也说是带着个小姑娘。他却没想到这个小姑娘就是罗宜宁。就算盖着帷帽,但是熟悉的人也能一眼认出来。
他仿佛被蜜蜂蜇了般突然跳起来,咳嗽了一声,吩咐两个丫头:“你们先下去吧。”
陆嘉学怎么会带罗宜宁到这里来!还让她看到了自己这般模样。以前她就算大概知道,也从未亲眼见过啊。程琅不希望自己在她眼里是这个样子。
便是她成亲之后,他就越发的颓唐了。
他整理好了衣裳走过去,低声问道:“舅舅,您怎么带着宜宁表妹来这里了?”
陆嘉学见他反应颇大,以为是当着罗宜宁不好意思,也没有多想。在把圈椅上坐下来,指了指罗宜宁:“带她来看看,我听说有几个官员今日来此喝酒议事,现在在哪儿?”
官员应酬不能只在朝堂上,很多情谊联络还是在酒桌上,这宜宁当然知道。
但她还是心中一愣,他这是说的谁?
“罗慎远等人在天字号房中。”程琅道。
“前面引路。”陆嘉学指了指。
罗宜宁心里则暗沉下去,陆嘉学原来是带他过来看……罗慎远的?他今日出门之前似乎是跟她说过,要和几个大人去喝酒。若是应酬,陆嘉学带她来看什么,她对于这些也没兴趣。
程琅带着陆嘉学走在前面,罗宜宁问他:“你们这些朝廷命官,多爱来此地吗?”
这里的酒楼多半有秦淮大家压场,否则出不了名气。
陆嘉学看了她一眼:“我不常来,不过这里你程表哥有三成的份子,他常来这里。”
程琅又是咳嗽,笑道:“□□皇帝开国的时候,京中百废待兴。□□皇帝还特地拨钱修建清湖桥,便是为了国库充盈。我这酒楼大家都是知道的,上了官府文牒登记,算是最有名气的,所以来的人不少。”
他回望她的时候,表情带着一点做错事的忐忑,似乎怕她看轻自己,或者是对他失望。
还是当年的那个孩子啊。
宜宁低低一叹,摇头表示不用管她,成年人和孩子是不一样的,他已经长大了。而这些都是他的事,跟她无关了。再者开酒楼又有什么不正经的,不就是有个吹拉弹唱吗,于那些勾栏院舍来说,这是再正经不过的去处了。
程琅回过头,带着他们上楼之后让小厮打开门锁。里头是个雅间,景色非常好。从这里看出去是屋顶遍洒阳光的街沿巷陌,再远一些就是护城河。
程琅把隔间的窗扇打开,就能看到隔壁房间的情景,但是有绿萝掩映,看得都是隐隐约约的。另一个房中有人听说陆都督来了,几个人结伴来请安,宜宁坐在他身后一动不动。人家谈笑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
宜宁不喜欢这种打量,有种会错意的暧昧。
但是陆嘉学什么也没说,就没人敢动。
“该看了。”陆嘉学喝着茶,突然低声跟她说了一句。
宜宁下意识地从窗扇看过去,那边的屋内明显是大得多的,坐了不少的人。应该都是朝廷官员,而且官位挺高的,这些面孔隐隐有些熟悉。罗慎远坐在他们之间,他向后仰靠着太师椅,与他们一起喝酒谈笑风生。
屋内有个名伶在弹胡琴,有人摇头晃脑地听她弹曲,有人则未曾注意,而是盯着屋内的棋局牌局。罗宜宁静静地看着,他身边的那个人在低声同罗慎远说话,他含笑回应。宜宁认出那位是工部尚书,因为罗慎远说过他‘六十有余,发迹稀少,胡子短茬’,非常好认。
那位名伶弹完后满堂的喝彩。她应该是位有名的大家,穿了件青织金料的褙子,素白月华裙,腰间斜斜地缠着噤步,金玉缠绕间腰只是堪堪一握。牙白的脸清丽秀雅,若不是那股子弱不胜衣的妩媚,着实看不出是位名伶。
听到喝彩后她站起来含笑屈身,从高几上端起酒樽敬客人。一旁的婢女上来收拾琴套。
程琅看她瞧得出身,就说:“这位莲溪大家是弹胡琴出名的,头先在扬州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被卖了当瘦马养着。我见她胡琴弹得好,便叫她以此为艺,听她一曲需银百两。”
这时,那莲溪姑娘下了榻,从旁边婢女的托盘里拿了酒,缓缓走到了罗慎远身前。声音轻软:“素闻罗大人盛名,这还是妾身第一回见得。敬酒一杯,恳请罗大人受酒。”
罗慎远抬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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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宁突然有些不敢看了,她转过头想出去。陆嘉学却按住她的手,淡淡道:“继续看,怕什么。”
第145章 一百四十五章
宜宁只能被迫转头看着那边,周围有人起哄,罗慎远才接过莲溪递过来的酒,饮了一口。
莲溪瞧他年轻俊雅,气度沉稳不凡非常人可比,就心热几分。在他旁边的圆凳上坐下来,看到他身前摆的棋局还未动过,笑了一笑:“妾身倒也略通棋艺,不知罗大人可愿奉陪?”
她细白的手捏起一枚黑子。
罗慎远笑容依旧未变,手指却把玩着酒杯未语。
旁边有人就说:“罗三,你也太不解风情。莲溪姑娘何曾陪人下过棋?这次若不是你一起来,她恐怕还不肯来与我们弹首曲子,你可别驳了美人的面子。”
罗慎远许久才放下酒杯,从棋盅里拿了白子。“既然如此,姑娘就先行棋吧。”
莲溪微牵袖口,缓缓在玉盘上落下一枚子。
宜宁原本捏紧的手渐渐放松,棋局是怎么样的她可看不清楚。但却看到罗慎远脸上露出一丝不耐烦,他的表情很细微。她却知道这位莲溪姑娘想必棋艺很不好,三哥最不喜欢奉陪棋艺差劲的人下棋,他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似乎天分极高的人,就越是如此。
他的棋艺冠绝天下,却很少下棋,因为没有敌手。
教宜宁的时候还勉强陪她下,平日别人下棋的时候,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几次行棋之后莲溪脸色渐渐凝重,手执棋抵着下巴思考。
程琅看了暗自无语,竟然跑去跟罗三下棋,想用这个引起他的注意不成?便是平时应付的都是些满肚油水的商贾,不知道分寸了。该重新□□才是。
莲溪不久之后也发现了,这位罗大人连想都不用想,她思考半天下走一步棋,他随即就跟上了,然后就等她下。一步步地把她堵死,毫无反击之力。她强笑一声,把棋子放了回去道:“院中的葡萄熟了,我刚遣人去摘了些来,请诸位大人们吃些新鲜葡萄。”
罗慎远把剩下的棋子扔回去,又端起了他的酒杯。
程琅听到这里似乎想起了什么,侧过头问宜宁:“你想吃葡萄吗?我这儿的葡萄是西域引过来的品种。原是种不出来,匠人花了好大力气才结果的,味道非常甜。”
不用宜宁说,一会儿的功夫,一盘洗得干干净净的葡萄就端了上来。
陆嘉学看了他一眼,程琅可不会平白对别人这么好。原来他求娶宜宁还有几分真心在里面,难怪刚才他带着宜宁进来,他这般狼狈。
他这流连花丛的外甥竟然还有真心的时候。
那边屋内的葡萄也很快端了上来。
莲溪大家从婢女端上来的铜盆中净了手,用熏香了的锦帕擦干。从那盘紫红的葡萄里选了一粒出来,亲手剥了皮。细白的手指捏着,又亲手递到了罗慎远的唇边。
罗慎远抬头看她,微微一笑。
莲溪蓦地脸就红了,旁边有人又起哄道:“莲溪姑娘,你莫得这般,你得亲嘴喂他,指不定他才肯吃呢。”
莲溪听了更不好意思,她是名伶,又不是勾栏院中那些下等的娼子,做不出这等放浪的动作来。但是看罗大人的样子,似乎亲手剥的他还不愿意吃。
她刚把葡萄含在红唇之间,顿时又一阵叫好,她也被鼓动得昏了头。正要俯身,突然就听到罗大人极为轻又极冷的声音:“我劝你点到为止,再过些,我就不会留情面了。”
声音仿若在耳边,别人根本就没有听到。
但是莲溪顿时清醒过来,一看他的眼睛,分明就是无情极了的,虽然面带笑容。她把葡萄吞下去,强笑道:“诸位莫要开玩笑了,这般可就过了。”
宜宁只仿隐约看到他推拒了那名女子。
看得差不多了,罗慎远果然很难对这些女子动心。寻常男人遇到这样的美人喂食,恐怕早已经情不自禁地贴上去了。程琅又轻轻关上了窗扇。那头喧哗,又有藤萝遮掩,动静不大没人察觉。
“表哥方才说,这位莲溪大家似乎与你有干系?”宜宁问他。
程琅原来生活混乱,上过他床的女子不计其数,他自己都没有什么印象了。他解释说:“她原来不叫这个名字,作为瘦马被卖出来的时候才十三岁。当时酒楼为她赎的身,我看到就指点了她一二,给她重新取了个名,她倒是聪明,就这么出了名气。”
穷苦人家的姑娘,无法跟宜宁这种世家小姐比。作为瘦马,从小被卖来卖去的,琴棋书画要样样精通,伺候男人的本事还不能少。嫁给人为妾是最好的出路,否则没了颜色就是死路一条。
其实瘦马还好,至少瘦马还以大家闺秀的标准培养,接待的都是达官贵人。要是那些颜色一般的,卖进勾栏院去,暗娼院内,下场才是惨不仍睹。
“你不嫁你表哥算你还是好的。”陆嘉学想到程琅那些情史,淡淡来了句。他懒得管他这些东西,随便他玩儿,反正总有人前赴后继。
他只是闲来无事,带宜宁出来看看罗慎远平日怎么应酬的。倒还真是片叶不沾身的主,的确挺难得了。
陆嘉学喝茶,低沉一笑问她:“你觉得好不好玩?”
好玩,很好玩。陆嘉学就是看不得她好过罢了。要是罗慎远真的做点什么,在他眼中,她的婚姻美满岂不是顷刻破裂了。
罗宜宁缓缓一笑:“义父不是说送我回去吗?”
陆嘉学站起身,招了招手道:“你那葡萄,给你表妹带上一些回去吧。”
程琅看着陆嘉学的背影,他对罗宜宁的所言所行,他心里突然有了个奇怪想法。如果有一天,陆嘉学知道了宜宁是谁,画面肯定非常的精彩,山崩地裂。
*
宜宁这晚回到家里有些迟了,林海如都派人来问过。
陆嘉学可没有那个闲情雅致送她回来,他兴趣过了自当回去了。是程琅亲自送她到罗家门口的,他是宜宁的表哥,倒也无碍。
“他今日带你过来,可是知道了什么端倪?”程琅问她。
宜宁冷冷地说了句:“他就是个疯子。”
给她的葡萄自然不能要,这葡萄口味特别,整个京城也只有程琅那里有。罗慎远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去哪儿了。故提也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