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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三餐不可疏漏,保重身体。”商陆念到这里就停了。
完了?颜如玉转过脸来,“就这些?”
商陆正卡在那三个字儿上,张了张口还是作罢,跳过了,继续念道:“勿念,代赵俭问你安好,怀远亲笔。”
念完了,商陆将两封信装好递给他,从地上拿起药碗来,依旧是不死心:“秦书倒是对你关心得很。”
颜如玉接了信装进袖袋里,转身握着鱼竿,云淡风轻:“婆婆妈妈,哪里像个打仗的将军,倒像是我娘。”
商陆知他避让,也不多做评价,瞟一眼半入水的钓竿:“你慢慢接着钓,若是钓到了,晚上我烧给你吃。”
走出好远,商陆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回头往后看了一眼。
那一眼只看得到颜如玉的侧影,他坐在溪边的石头上,垂头低眼,唇角微微扬了扬,很浅的笑意,一闪而过,待再仔细看,只余眉梢些许喜色。
那个蠢呆,也不知道是真的呆,还是假的呆。
上言加餐饭,下言长相思,连想念都能被他这样表露得不动声色又缱绻万千。
夕阳西下,天空几只倦鸟归巢,颜如玉起身,提着空空的鱼篓,往竹屋走,风柔柔地吹过,带着谷中的青草香和不知名的野花香,吹得人心也跟着温柔起来。
纸窗竹屋,几米长廊,廊下挂了五颜六色的铃铛,下面坠了手掌宽的红笺,白衣小童托腮坐在廊下,雪白的衣衫上沾了泥巴尘土,他浑然不觉,一双漆黑的眼睛愣愣盯着铃铛看。
商陆做好了饭,走过去蹲下来,抚了抚他乌黑的头发,声音温柔低沉,带着那个年龄段特有的磁性:“小天,看了这么久,累不累?”
商小天抬眼又垂下,不说话,商陆早就已经习惯,叹了口气,“在这里用饭好不好,我盛出来给你?”
商小天不语,商陆看着他的眸子垂下来,睫毛很长。
颜如玉将鱼篓放在角落,又搁了鱼竿,和其他人并无两样,如果不是仔细看,甚至发现不了他的眼睛是盲的,又几步走过去坐在小天旁边。
“我也在这里用,你也帮我盛出来吧。”是对着商陆说的。
商陆心说我是大夫,又不是仆人,下厨已经很不错了,还要伺候你?但是碍于小天在一旁,也未多说什么,进房去了。
颜如玉摸索着抚上了小天的头发,已经做好了被他躲开的准备,没想到他竟然没有躲开,是这两个月来的第一次,颜如玉一阵欣喜,也不敢多做停留,唯恐小天不高兴。
小天是商陆的儿子,今年五岁,是商陆亲生得不能再亲生的儿子,商陆着重强调。
因为开始商陆告诉他的时候,颜如玉吓了一跳,他觉得像商陆这个性子,就是说娶了妻子,颜如玉都不信,更何况儿子都五岁了。
商陆说起这个儿子,深沉了许多,其中还略提了些他自己的身世。
商陆曾是个名不见经传平凡大夫的儿子,对药草天分极高,毒医偶然见他一次,一生未收徒的毒医便动了收徒的心思,可是被商陆的父亲拒绝了。
毒医行事诡异,商陆父亲不允,他便使了计,累得商陆一家满门被杀,后又半是利诱半是强迫商陆做了弟子,苦于毒医毒术精湛,武功又甚高,商陆逃脱不得,便也渐渐接受了。
直到有一次,无意之中听到毒医和一好友谈话,商陆这才明白当年一家惨案由来,当下怒火滔天,他竟然拜了血海深仇为师!商陆愤然难当,立誓要血债血偿,自此他为报大仇忍辱负重,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大仇得报,他自此一人浪迹天涯,孤独,也迷茫。
恰在这时候,遇见了小天的母亲,两人在江湖之上相濡以沫,便自然而然结为夫妇,那一段日子,对于商陆来说,当是此生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两人琴瑟和鸣,一对神仙眷侣。
后来便是小天出生,小天母亲因为难产又血崩,商陆竭尽全力也未能留下佳人性命,自此买酒消沉度日,小天被好友收留两年。
第三年,商陆偶然见小天,一双漆黑湿漉漉的眼睛让他想起了亡妻,当下心中悲恸,将小天接到身边抚养,一段时间之后,也不知是不是天意,商陆才发现不对劲,小天三岁仍然不会说话。
说到这里的商陆痛心之色溢于言表,只是当时颜如玉未能看见,但依旧听出了商陆的痛心。
是癔症。
一直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漠不关心,不说话,也从不与人交流,对外在感知异常,商陆有时候也不知道哪里惹了他,小天偶尔会有攻击行为,或者是伤害他自己。
到目前为止,小天从未开口说过一句话。
颜如玉和小天两月相处下来,也能稍微体会商陆的心情,因此对小天也是极尽爱护,想不到今日小天居然没有躲开他的手,要知道,除了商陆和他的那个朋友,小天从不接触其他人。
“天边的云彩一定很好看是不是?可惜我却看不见,你看小天你多好,谷中的风景这么漂亮,你难道不喜欢吗?”
小天依旧不语,一直看着被风吹得微动的小小红笺,偶尔风大了还有铃铛的声音。
颜如玉也不再说话,静静地坐着陪他,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不知名的地方,眼前除了黑暗,还是黑暗。
☆、第七十八章
商陆一手端着一只青瓷白碗,竹屋廊檐之下坐着他的儿子和他的病人,一大一小的两个背影,几乎挨在一起,在夕阳的余晖里映出些暖意,商陆索性也坐在另一边,挨着商小天。
晚饭用得很安静,没人说话。商陆饭吃了一半就停了,看着颜如玉手握着竹筷,一口一口,极为优雅,不过是青菜白饭,看他模样也像是珍馐美味。
一个人好好的瞎了眼睛,无论如何心里都会有些怨恨,或者不甘。
可颜如玉没有。
他一直平平静静的,更不见什么抱怨或者不甘,让商陆隐隐生出一种错觉来:好像无论自己变成什么样子,颜如玉都是不在乎的,哪怕是死,他也能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我会尽快医好你的眼睛。”
颜如玉觉得商陆的手艺真的不怎么样,米饭太硬,青菜还尚可,好端端的,忽然说起这个,也摸不准商陆想些什么,说谢谢又显得过于疏离了。
“不急,你看着慢慢来就好。”
商陆哼一声,有些阴阳怪气:“我急什么?就怕你眼睛好了又急着回燕京去送死,到时候砸了我的招牌。”
“哪里有你说得那么严重。”颜如玉轻描淡写。
“年纪轻轻的,隐有油尽灯枯之象,你整日里挖空心思都想些什么?不是我说你,回去和你们的皇帝好好说一说,让他趁早放了你走,郁结于心,刚来的时候睡觉也不安稳,再这么下去,再加上你的毒,早晚得吐血……”
颜如玉一手握着双竹筷,一手端着瓷碗,随意笑着歪头看着商陆。
商陆看他笑得奇怪:“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我又不是你儿子。”这么啰嗦,一个多月来都说了几百遍。
商陆呸一声:“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儿子,非得气死!”
颜如玉忽然想起个问题来:“你今年多大?”
“用你们文绉绉的话说,正当而立之年。”
“我还没见过你什么样子,还有小天。”
商陆抚了抚小天的头发,将空碗接在手里,又细心帮小天擦了手,微微一笑接口:“这好说,反正这谷中人也少,等你眼睛好了自然能看见,想不看都不行。”
颜如玉默默点头。
商陆旧事重提:“我说真的,别去做什么官了。”
颜如玉这样的人,若是机关算尽在朝堂上误了性命,可惜了。
“一朝江湖,无尽江湖,这道理你该比我知道,庙堂之上亦是如此。”
该说的商陆这也差不多说尽了,多说无益,便作罢。
“哪天你要是想通了,这谷中你相中哪里,我辟一块地方给你俩,就在这儿好好养着吧。”
颜如玉:“我俩?”
商陆无甚表情:“你和秦呆瓜。”
颜如玉猝不及防,难得反应不大灵光,差点儿咬了舌头,“……你胡说什么?”又一想,“呆瓜?”
“胡说?”商陆好笑,“也不知道是谁,我一说不准探望,一张脸就像欠了他几万两一样,吃好了?把碗给我。”
颜如玉乖乖将碗递过去,心里将秦书这个愣头的骂了一万遍,想了想回房将中午摸索着写了半页的回信给揉了,赌气似的,抽出一张纸来,写了个大大的“安”字,又摸出随身的印鉴,咔一声印在了左下角。
让他再乱七八糟的添乱。
印完了,又折好放在信封里封了口,翌日一大早就给了商陆。
商陆彼时正在帮小天系里衣衣带,接过去很是讶异:“写好了,这么快?”
“嗯。”
“怎么只有一封?”
颜如玉面不改色:“反正写来写去都一样,我眼睛又不好。”
让他们两个合看一封吧,反正他眼睛看不见,情有可原。只是不知道两人写了那么多,见到这回信,会不会气得双眼发黑。
赵子宴连早饭都没来得及用,昨儿晚上赶了一夜的奏折,今儿早上起来继续写,写着写着忽然打了个喷嚏,嘟囔一句,是不是有人在念叨自己,揉揉鼻子继续写。
两年一次的科举,因为过于劳民伤财,改作了三年一次,这之后百里璟就说要将其他不合理的也都改一改,一直拖到这几日,才在殿上与群臣商议了一番。
赵子宴虽然觉得百里璟这皇帝做得不大好,可是他不得不承认,大梁可用之人真的不少,其中有些人的想法与他不谋而合,但毕竟是少数,个个支支吾吾,词不达意,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赵子宴今非昔比,百里容得了重视,连带着他也扶摇直上,其余教导百里容的太傅学士不是林家门生就是颜家门人,只有赵子宴,虽说他一直与颜如玉私下交好,可是朝堂之上与两位丞相针锋相对,丝毫不买账。
百里璟戒心虽然犹在,可是赵子宴是何等的聪明人,他知道进退,将他自己与百里璟之间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颜如玉恨着百里璟,逢场作戏他都不愿意,可是赵子宴不同,在赵子宴眼里,百里璟就是他的登天梯。
“……官员冗多,事务繁琐,……裁撤冗官,则事由繁化简……”龙飞凤舞,写完了这一部分,赵子宴又看了一遍,将不妥的地方改了一遍,提笔继续。
还远远不够,官员,税收,俸禄,兵马,文教礼俗,甚至结党营私,贪污受贿,这些还都是小事情,最重要的还在下面:土地,百姓的土地。
恨不得多长一只手,赵子宴一刻没停犹觉得速度太慢,专心致志一条条列下去,连百里容在身边站了一会儿都没有发觉。
“太傅。”
顾不得抬头,赵子宴张口:“怎么了?”
“你今天不是要教我‘不战屈人之兵’吗?”又看到一旁没有动的饭菜,“太傅还没有用早饭?”
赵子宴摇头:“明天教,你先自己取了书去看。”
百里容不甘心:“可是我自己看不懂。”
“那就先去祁太傅那里。”
百里容不做声,赵子宴见他一直站在一边,这才停了手,想要抚一抚他的头,百里容闷声头一偏,躲过去了。
“怎么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还有就是,我不喜欢祁太傅和席学士,我想听你讲。”
不喜欢祁太傅还情有可原,可是席大学士,连颜如玉有时候都要和他请教一番,天底下不知道多少读书人想要听这位学士讲一讲课业,他怎么就不识货呢?
“那你先等一等。”赵子宴说着又提起笔来,笔未落,百里容的手就盖在了那页纸上。
“太傅还没有用饭。”
赵子宴简直要咬牙了,可是看在太子殿下执拗眼神的份儿上,赵子宴妥协了,嘴里吃着东西,脑子里想着的都是国策,用完了早饭,百里容死活不让写了,赵子宴觉得百里容的叛逆期来了,往日里他都很听话的,近来这一段时间和以前不大一样。
“我这是在帮你治理国家。”
“那是治理国家重要还是教我读书重要?”
当然是治理国家重要!这怎么能同日而语?但是善解人意的赵子宴微微一笑,开口却道:“一样重要。”
☆、第七十九章
纵然是太子又怎样,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百里容将信将疑看着赵子宴,有些不大相信。
赵子宴再接再厉,极是真诚,一张嘴里能吐出莲花来,好说歹说,终于将太子殿下他给劝走了,长出一口气,提笔继续。
呕心沥血,近多少年连做梦都想着的治国安邦之策,一条条跃然于纸上,这一刻,什么儿女情长,什么迷茫犹豫,全被他抛到了脑后去,他天生就该是走这条路的,赵子宴无比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