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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欣含泪说:“我还好好洗了个澡,吃了饭……勇王一定会杀了我的……”
孤独客冷酷地打断:“你就别念叨了!赶快喂他!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是凉的,正好。”
凌欣提起手里的小罐,打开上面小盖子,往里面看,却是半透明的果冻般的东西,她凄惨地看向孤独客:“您有勺子吗?”
孤独客看医箱,腾出手拿出了一只极小的银勺,递给凌欣道:“你现在不觉得我的箱子大了吧?”
凌欣险些泪奔:“您的医箱要再大些就好了……”
杜轩摇头:“大侠!咱们现在能不能不放冷箭了?”
孤独客说道:“为何不放?又射不死人。我现在心情不好,也不能让别人舒服!”
杜轩沮丧,“谁心情好啊?!”
凌欣的胸口疼得发闷,她拿着小勺,挖出一小勺,含着薄泪,哭丧着脸,往贺云鸿被口环撑开的干裂唇间放去。小勺轻触到贺云鸿肿得露出唇间的舌上,浅红色的果冻片刻融化成了水,渗入了贺云鸿的嘴里。勺子太小,恨不得只有黄豆大,一次挖出的果冻能有多少?好几勺后,贺云鸿在昏迷里才吞咽了一次。
凌欣着急,皱着眉嘀咕:“我们来晚了……”她脑子里,回放起越剧《红楼梦》,贾宝玉在林妹妹死后,去哭道:“我来迟了我来迟了……”凌欣低声说:“我来迟了……对不起……我们来晚了……”单曲循环播放。
她见那么点儿的露冻在贺云鸿灼热的唇间一下就消失了,就飞快地再挖一勺放在他口中,觉得这样就能多给贺云鸿些水。她跪得膝盖生疼,可是不敢停,弯着腰,一边嘀咕“来晚了”,一边给贺云鸿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了半个多时辰,才终于将一小罐山楂膏露都刮干净,喂光了。
凌欣长出了口气,将小勺放入罐子里,驼了背。
孤独客说道:“姑娘不必这么焦虑,他没有生命之忧。我见过更糟的……”
凌欣明白他在说什么,可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孤独客转身拿出个小瓶,递给凌欣:“姑娘再把这药给他吧。”
凌欣接了小瓶,将小罐子放在身边地上,拿起小勺,问孤独客道:”大侠您怎么不带个大点儿的勺?”
孤独客低头拔出一根针,嘴里说:“大勺有……”
凌欣一听,身子一斜,差点卧倒在地,她一只手撑地,艰难地将麻木的膝盖伸直,悲愤道:“那您给我大勺多好?他的嘴唇都干成那样了。”有大勺我用花那么长时间吗?!
孤独客抬头瞥了贺云鸿的脸一眼说:“他的舌头肿得口舌间没了缝隙,给你大勺你喂不进去不说,他也咽不下。何况他现在发着烧,虽可以吃些凉的,但也不能太快,容易激着。一点点地喂是最好的。姑娘要多些耐心。哦,其实你坐着就行了,用不着跪着对人请罪!”
凌欣没法和他争论,艰难地盘膝坐在贺云鸿的头边,拔开瓶塞,立刻闻到一股怡人的气息,凌欣将鼻子凑近,闻了闻,问道:“这有什么用处?”
孤独客说:“是解痛的。”
凌欣又闻了下,觉得气息真是极美,孤独客慢慢地说:“姑娘是心疼了吗?如果很厉害的话,可以用一点。”
凌欣长叹:“大侠现在就别开玩笑了,我现在心中实在不好受。我们来晚了……”
孤独客点头:“我就是聋子,现在也该能听见了,姑娘说了有几百遍了吧?”
凌欣想哭可又不能哭,噙着眼泪看孤独客说:“大侠,您能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吗?”
孤独客慢慢地问:“姑娘是什么心情?”
凌欣叹气说:“我们来晚了……”
孤独客认真地点头:“明白,姑娘还想说什么?”
凌欣低头:“我们来晚了……”
孤独客翻了下白眼:“姑娘如此自责……”
凌欣以为他要安慰自己,说道:“我们的确是来晚了……”
孤独客说:“……也是应该的。”
凌欣一愣,杜轩插嘴:“您怎么能这么说呀!”
孤独客说:“夫妻嘛,心有所系,身有所感,一个疼了,另一个定是也要疼的!”
凌欣一听这话,一个激灵,强迫自己自己冷静下来!她与贺云鸿可不是夫妻了!凌欣才要反驳,见贺云鸿的睫毛微动,她吓得忙把他头枕着的斗篷帽子扯起,盖到了他的脸上,只露出了他的嘴。
然后她对着孤独客和杜轩,紧闭了自己的嘴,在空中画了个叉,杜轩做出恍然的表情,孤独客特理解地点头:“我才知道姑娘……”
凌欣又使劲在自己嘴前面画叉,孤独客不屑地说:“……是真怕羞呀!你不想让他知道你来了?可是你的斗篷就垫在他的身下,一会儿姑娘还要带走吗?”
凌欣狠狠地瞪他,又在空中打叉,然后赶快看贺云鸿的嘴唇,一点都没动,也许没醒……
孤独客说:“快喂药吧!那药止痛。“
凌欣忙小心地拿着小药瓶到了贺云鸿口唇的上方,将小瓶里的液体倒在勺子里,然后将勺探入贺云鸿的双唇间,看着液体流光,再提起勺子。她的身体躬向前方,她匆忙挽起的头发松了,连她都没有注意到一缕头发从她的耳边滑下,在她一次弯腰间,拂过了斗篷旁贺云鸿的腮边。
药瓶不大,这次凌欣没用多少时间,就将瓶子倒空了,给贺云鸿喂下了最后一勺。凌欣将药瓶递给孤独客,孤独客伸手接过,凉凉地说:“其实你不用这么一勺勺喂的,拿瓶子对着他的嘴慢慢倒也可以,你对他真的很细心呢。”
凌欣真不想理孤独客了!可孤独客转身又拿出一个蜡丸,说道:“这个就难些了,这丸药他定是吞不下去的,你得用那勺子一点点地弄成小块,塞他嘴里吧。”
凌欣又看了看贺云鸿露在斗篷下的嘴唇,依然被口环撑着微张不动,不像醒的样子,才低声对孤独客说:“不行呀!他躺着呢,喂个小颗粒,会呛着的。”
孤独客皱眉:“我现在正忙着呢!这点小事你自己解决吧。”把丸药扔给了凌欣。
凌欣拧开丸药,里面是颗软软的蜜丸,她拿起方才盛山楂膏露的小罐,将蜜丸放进去,又小声问孤独客:“您有能化开药丸的东西吗?”
孤独客示意后面:“那不是有几桶水吗?”
凌欣悄声质疑:“那怎么能喝呢?”
孤独客停手,看凌欣:“你怎么这么讲究?这是在大牢里,又不是茶馆!”
凌欣不同意,和孤独客争论道:“什么讲究?那水没烧开,喝了会拉肚子的!再说,您方才还说他体质弱,凉的要一点点地喂,那膏露虽凉,可定是开水做的,现在直接给一罐子生水,他怎么受得了这寒气?”
孤独客阴冷地看凌欣:“姑娘还懂寒气?”
凌欣一惊,想起这个人的功夫和古怪性情,忙学着梁成小时候的样子眨了下眼:“大侠!您……您……帮着出个主意吧!”
孤独客满意地点头:“这才是个好孩子,来,这个拿去吧,是酒。”他把一个两个拳头大的酒罐递过来。
凌欣虽然接了,可是皱眉道:“这不辣吗?他嘴里有伤,多疼啊……”
孤独客一眯眼:“不疼?不疼能消肿吗?这酒能化那药。他原来受过内伤,体质虚弱,此时他伤入肌体,气血两虚,如门户大敞,倒是正好借此机会新伤旧伤一并治了。这养内丸可是千金难买的调和内里之良药,这么好的东西你要是不想给他用,就还给我吧!”
凌欣赶忙说:“大侠真是仁义!大侠!我可没抱怨您的药啊!我是说……这个……请大侠再给我一个麻醉的药吧,只麻醉口舌,这样再用酒,就不会很疼了……”
孤独客看杜轩:“你还记得方才她在车里说了什么话吗?”
杜轩麻溜地回答:“她这么干,全是为了勇王殿下!”
凌欣忙挺直了腰,点头说:“是的!”
孤独客抬了眉毛,半闭眼睛:“那我就没有能麻醉的药了!”
凌欣腰弯了,“好吧,也是因为我的负疚之心吧!我们来晚了……”
孤独客哼了一声:“看在你快把我念疯了的份儿上……”他转身又拿出了一个小瓶子,叮嘱道:“别太多,五滴就可以了。”
凌欣接过来,低声说:“谢谢大侠。”
孤独客翻了下白眼:“不用谢,我最喜欢口是心非的人了!”
凌欣不敢惹他了,装没听懂,低头小心地将瓶子塞打开,这次,她深深附身,就在贺云鸿的唇边,倾倒药瓶,将一滴药滴在勺上,马上翻转勺子,滴入贺云鸿的唇中。五滴后,她直起身,盖了药瓶放在身边,小声问低头忙碌的孤独客:“要等会儿吧?”
孤独客抬头看来:“姑娘会唱歌吗?唱支歌就行了。”
凌欣瞪圆了眼睛,孤独客很无赖的表情:“不唱?那我怎么知道时间?”
杜轩苦笑:“大侠真知道怎么消遣人。”
孤独客不快地看杜轩:“消遣?你喜欢干这血淋淋的事?你看这里,鞭伤及骨了,白色的是骨头,来,我给你药,你往这里撒吧!”
杜轩忙摇头:“大侠大侠!您能个儿!”
孤独客很秀气地说:“所以呀,我得听听歌呀曲儿的什么的。不然我就蹿火,想杀个人解解气,或者,手下得重些……”说着,他将一小瓶药粉撒在绽开的伤口上,药粉碰到血肉,嘶嘶作响,冒起水泡。
凌欣吸冷气,忙说道:“好吧好吧!”她对杜轩说:“你唱!”
杜轩对孤独客说:“大侠!请听我为您献上一曲!”
孤独客皱眉:“谁想听你唱的?!”
杜轩说:“您这就小看人了!我唱得可好了!在山寨里大家都喜欢听!您听着……”他张嘴轻轻唱了起来:“唱山歌嘞这边唱来那边和……”
一首歌唱完,杜轩问孤独客:“您觉得怎么样?这是我们姐儿教的。”
孤独客摇头:“除了最后那一句,其他的真是难听极了!”他从箱子里又拿出一瓶药粉,一边轻掸在伤口上,一边用口哨吹起了杜轩方才唱的旋律,分毫不差。他内力雄厚,悠扬处如鸟儿翩飞,低徊处,如泉水吟哦,生生地把一首山歌吹出了带着种黯然神伤的无奈,让人心碎的向往……
凌欣都听傻了,下意识地将酒和药丸混在一起,用勺在罐子里慢慢搅动,让药丸化开。
孤独客慢慢地吹了三遍停下来,问凌欣道:“好听吗?”
凌欣点头说:“真好听。”
杜轩感慨:“大侠真是多才多艺呀!”
孤独客笑了一下:“是姑娘的歌好听,好了,他睡着了。”
凌欣一愣,“什么?他方才是醒着的?!”她的脸腾地涨红了。
孤独客说:“你给他盖了脸,不是知道他醒来了吗?”
凌欣结巴:“那是……那是防着万一……我……我也不确定啊!”
孤独客点头说:“我确定,他方才身体发硬,手握住了身边的斗篷,他手指受伤,我没使劲掰……”
凌欣心头乱跳,怀着希望地说:“他该……他该没听见我来吧?”
孤独客点头:“当然!”
凌欣松口气,孤独客接着说:“……自欺欺人呗,谁也管不着……”
凌欣急得咬嘴唇,孤独客挑眉看凌欣手中的小罐,示意道:“你还有事没有干呢。”
凌欣看杜轩,杜轩正抬起贺云鸿的一只手臂,让孤独客包扎,凌欣不能把罐子给杜轩,就硬着头皮拿勺小心地往贺云鸿嘴里喂了一口,提心吊胆地看他的反应,见他口唇没有丝毫动静,才放了心,一勺勺将酒化了的药都倒入了他口中……
贺云鸿知道自己醒过来了,因为他的眼前有亮光,接着就感到了铺天盖地的疼痛:头疼欲裂,眼睛生疼,口中和喉咙火烧火燎地剧痛,身上处处如刀割一般……他的耳中咚咚作响,有模糊的人声,贺云鸿以为自己还在刑堂上,身体不自觉地僵硬,准备迎接新的折磨……
忽然,一点寒凉从嘴唇间流下,虽然口舌的伤口针扎般刺痛,可是却浇灭了点滴毒火。寒凉消失了,贺云鸿焦躁起来,他抬不起手,无法动弹,想竭力睁开眼睛,但眼皮沉重……
那丝寒凉再次到来,他静下来,仔细体会这股寒意,不久,这美好的感觉又没了,这次,他没有急。果然,瞬间后,凉意又一次从舌齿间流下……突然,在血腥的气味中,酸甜的滋味到达了他的舌根,他尝出了这是什么——夏贵妃的山楂膏露……
回忆如炸裂玉瓶,在他脑海里迸溅开……夏日,他和柴瑞在宫院里追逐奔跑着,宫墙显得那么高,宫殿显得那么大……他满头大汗地跑入夏贵妃的屋子里,夏贵妃手持银勺,弯腰笑着将甜甜酸酸的冰镇膏露喂到他口中,说道:“三郎呀,哎呀,又掉了一颗牙!吃了要记得漱口。”……柴瑞拉着他的手:“云弟,我要去晋元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