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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 烈酒 (六)
天虽然还有些凉,一些树上已经带了绿意,还有一些树已经开了花,粉的红的别有意趣。当那个清清脆脆的女声传来的时候,刘承佑的身体僵在了那儿,他向前看去,就见一株桃树下坐了两个宫女,那两个宫女手里都拿着针线,应该是一边做活一边在这里闲聊。
从他这里看不清那两人的样貌,只能估摸着一个年龄应该十四五甚至更小一些,另外一个则还不太清楚。
“密州啊,可不是一般的远。”这人一开口,刘承佑就听出来,起码有二十多了。
“那到底有多远呢?”
“多远我也不知道,就知道那地方冷的很,都没有夏天呢,一年四季都要裹着皮毛,要不就出不来门呢!”
听到这话,刘承佑笑了,他听刘灿说过,密州那边虽然寒冷,却还不至于这么夸张。冬天的确是要裹的厚实,夏天却很舒服,不会很热,但也可以穿单衣了。
“陛下说的那种情况要一年四季都飘雪的,若是那样,哪还有农作物能生长呢?”
他还记得刘灿当时是什么这么说的,他听了连连点头,还说世人都是以诈传诈,不能尽信。不想今日他就又遇上一个。
“这么冷?那刘思之还真了不起呢!”年轻的那个口气非常赞叹。
“怎么个了不起法?”
“现在不都是那刘思之非常有本事吗?密州那么苦寒,她还能这么有本事,可不就是了不起吗?”
年长的那个轻笑了两声:“你这说法倒真稀奇,不过那刘思之倒也不完全是密州的,她早先是郑州管城的,离这开封也不太远,走路的话,一天也差不多了。”
“那她怎么又会跑到密州了呢?”
“这说起来就长了,我也是听人说的。好像是刘思之的阿耶早先是个小都头,后来在阵前倒向了前朝皇帝这才发家的。”
“战前倒敌?”那个年轻的惊呼了一声,年长的那个立刻制止她,“你小声些,虽然这不算什么忌讳,但刘思之最近这么得意,咱们还是避讳些,否则她若与我们过不去,那真是伸一根小指头就能捻死我们的!”
“是是。”那年轻的连连点头,“只是怎么能阵前倒敌呢?我远远的也见过那刘思之,虽然没离近看过,可总觉得是个很俊朗的人啊!”
“傻丫头,人不可貌相这话你没听过?更何况,这事是她阿耶做的,她本人,也许不是这样呢。”
“对对,她一定不是的!”
那年轻的一个劲儿的肯定,就仿佛不忍心打破什么美好的东西似的,而旁边的刘承佑的心则彻底的沉了下来。刘灿、刘思之、刘成……刘成是怎么发家的?依靠石敬瑭,怎么依靠石敬瑭,就是在两军相交的时候提前叛变了。其实那个时候的刘成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都头,手底下满打满算也不足一百兵士,他叛变不叛变都不会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但他的确叛变了!在李唐最重要的时候,他叛变了!他靠这个发家,靠这个升官,然后现在,他的儿子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两个宫女后面再说什么,他已经不想去听了,他慢慢的转过身,慢慢的向前走去,他觉得他要想想,他要好好想想。
而同样觉得自己需要想的,还有李业。刘灿和郭崇到底有什么目的,推他们出来后,除了好处,对他们自身还有什么隐忧?他们现在怎么做才是最好的?这些问题对李业来说是想起来就要头疼的,可他又不能不想。
“请几位先生过来。”他一回到家,就对随从这么吩咐道,很快他请的几个先生除了一个外出外,就都到了,他看了那几人一眼,“宋先生上哪儿了?”
“说是与友人约着喝茶了,已经派人去找了。”
李业点点头,然后把目前的情况说了一遍,当然他没有说的那么直白,只是简单的说了下他们目前要不要派个人去边关,如果需要的话,派谁去比较好。这个问题一抛出来,下面的谋主立刻分成了两派,一个说需要,一个说不需要。说需要的理由和刘灿差不多,说不需要的则说目前他们在朝中空虚,若在分派出去,却是减了自己这方面的力量,两方口水肆意,说了个热火朝天,可到最后也没谁能提出压倒性的意见,李业听的头更疼了。他听这边的时候觉得这边说的有理,一定不能让郭刘二人出去,听那边的时候又觉得那边说的有理,一定要让他们之间出去一个,两边吵来吵去,吵的他忍不住的直揉眉心。
“宋先生来了。”正在两边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下人过来禀告,他立刻精神一震,连忙道,“快请过来!”
说话间,就进来一个羽扇纶巾的文人,只见他瘦高身材,留了一缕胡须,走起路来飘飘欲仙,很有风采。一见到他,有人面露喜色,有人则暗暗冷哼了一声。
“宋先生来了,快请快请。”李业热情招呼,“先生刚才是去哪儿了?”
“与友人约在茶馆里听了段故事。”
宋先生摇着自己的羽扇慢慢开口,旁边一人冷哼了声:“宋先生倒是好兴致,我还以为这故事都是些目不识丁的人听的呢!”
茶馆里的故事这两年虽然比较火爆,可一般的文人还不太愿意承认自己喜欢,这就和小说刚出来的时候很多文人觉得不够高雅一样。宋先生微微一笑:“这故事虽然浅白了些,可有的时候也是有些趣味的,我今天听得一段就有些意思。”
“哦,不知宋先生听得是哪段?”
宋先生一笑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李业。他知道李业召集他们这些人来必是有事,他虽然得了李业青眼,也不能太不知好歹。果然立刻立刻道:“这故事的事以后再说,现在正有为难处正要先生帮着分析。”
他说着就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最后道:“在座的几位先生也是各有看法,一时难有定论。”
他这么一说,宋先生心中就有数了,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沉吟了起来。
刘灿!刘灿!
对于很多的开封人来说,刘灿是这一年来才冒出的名字,而对于他来说,却是十年来的噩梦!十年前,他是李蒙手下最得力的谋主之一,他帮着李某分析情况处理事情争取位置,只差一点,只差一点点他们就能拿到那个节度的位置了!节度啊!一个武将是不是节度,那完全就是两重待遇,而一个谋主,能不能辅佐节度,也完全是两种身份。
在那个机会来的时候,他们谁想过,他们能抓不住?就算那个时候他是采取保守态度的,也是觉得,那个位置,非李蒙莫属了!可就在那种情况下,刘家,硬生生的把节度的位置夺走了,若大的李家就那样分崩析离,非死即伤。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那个事情发生的傍晚,刘灿把他叫出来,当时的刘灿不过是一个少年,却面对他侃侃而谈,掌握全局。一直到今天他对暴雨还会有芥蒂,一直到今天,那还是他最不愿意回忆,却常常想起的噩梦!
而现在,刘灿又来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想退让的,这是失败者面对胜利者下意识的反应,但很快的,他就把这个念头压了下来。十年!这十年他不知后悔过多少次,不知多少次去想,若那时候他没有被叫出来,若那时候他还在李蒙身边,事情,会不会变的不一样?虽然他的理智告诉他很难有什么改变,可他还是会忍不住的去想。他想,很多事,错的不过是一步。就像战场上,主将一个失误战死,那整个局面都会崩溃,可要相反,就是另一种结果。他自然不是主将,可他若在,也许就能改变呢?
过去的他已经无能为力了,而现在,也许他能做些什么,更何况早先他还见了那个人……
想到这里,他抬起头,拱了拱手:“舅爷,在下觉得,此事我们应该从两个方面分析。”
一听他不是单纯的说哪个对哪个错李业就来了精神,连忙道:“宋先生请说。”
“一方面应该从刘指使同郭将军那边来说。虽然这个方法是他们一起提出来的,但我觉得还是应该分开来。以我的分析来看,郭将军就算同刘指使有接触,应该也不深。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大可不必把他们看作是一起的。说句不太妥当的话,郭将军是什么身份?而刘指使……”
他说着笑笑,其他人虽然有些不服,但见李业脸色变得不一样,也就忍住没再开口。而那边的李业就觉得心情一畅,是啊,郭崇是什么身份?刘灿又算什么?若没有陛下,那刘灿不过就是一个偏远地区的节度使之子,哪里又有现在的风光?她现在的地位其实大半是建立在陛下身上的啊!
“我们先来说郭将军,其实若只是作为副将外出,对郭将军并没有多少好处。所以我觉得这个建议对于他来说可有可无,除非是能作为主将,可若要达成这个,就千难万难了,但若能达成了,他必对陛下忠心不二!国舅,莫忘了他可是老臣子啊!”
最后一句,他说的意味深长。
第248章 烈酒 (七)
李业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更不擅长什么政治斗争,宋先生这话他听出了有其他的意思,但一时则想不明白,只是含糊的点点头。他这个表情令宋先生心情不由得一郁,再次怀念起自己早先的主上李蒙来——虽然有些一意孤行,虽然性格不是太好,虽然他还有一个死对头,每每和他争执,但他说的话,对方基本都能听懂!
不过李业虽没有听懂,倒有不少谋主听懂了,当下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还有一个一向对宋先生比较推崇的,立刻就道:“不错,舅爷,这些老臣虽各有……恩,不同,但对先帝都有感情,对我大汉,也是有感情的!”
这话李业听懂了,他想了想道:“这么说是让郭崇到邺城比较好吗?”
“这倒也不一定。”那人急忙道,“就像宋先生说的,郭将军现在也是上将军了,若只是作为副将过去,对郭将军来说并没有多大益处。”
李业想说对郭崇有没有好处有什么重要的?不过他毕竟不是那种中二少年,这种自大的想法也就是一闪即逝。随即,他就看向了宋先生,宋先生点了下头:“我们再来说刘灿。刘灿现在只是一个指使,不过她和普通指使不同的是,她还是刘成的儿子!若没有意外,她就是将来的密州节度。可刘成现在正值壮年,等她接手,少则七八年,多则一二十年。也就是说在短时间内,她还只是一个指使,虽然她也能调动密州的一部分力量,可也只是一部分!但她若能到邺城,那就不一样了。不仅资历漂亮了,更重要的是,官职是一定上升的,将来她若调回来,也很有可能是一方节度了,更重要的是,她和刘成就很有可能变成一东一西两方呼应了,到了那时,朝廷若再想住处他们,恐怕就要更不容易了。”
李业一惊,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旁边则已经有人道:“宋先生这么说,恐怕已经有些危言耸听了。那刘家虽不是老臣子,可对陛下一向恭敬,这一次刘灿更是只身入京,而且一直以来对陛下都忠心耿耿,宋先生如此议论,传出去,恐怕就要让人心凉了。”
李业听了这话,暗暗点头,虽然他们疑虑刘家的忠心,可刘家的表现却是无可指摘的,所以起码表面上,他们不能说出来。他正要说话,那边宋先生已经冷笑一声:“刘家是怎么发家的,各位都忘了吗?”
这话一出,众人都是一默,宋先生继续道:“刘家现在固然对陛下忠心,可若说他们就没有私心,也太天真了!”
“就算他们有私心又如何?这世上的人又有几个是没有私心的?”早先那人道,“宋先生难道就没有私心吗?您对刘家这么咄咄相逼,是不是因为早先的旧怨?”
宋先生心中一暗,面上却不露,他呵呵笑了两声,拿扇子轻轻的扇了两下,然后才慢悠悠的开口:“不错,这世上的人都是有私心的,我也没说刘家私心就不好。比如我的私心,那就是希望以后能在人前显达,要怎么做到呢?那就要舅爷一路高升,富贵荣华!当然,舅爷现在已经是富贵至极,但要位极人臣,免不了还要我等出谋划策,攻克难关。所以我等与舅爷是相辅相成,私心即公心,公心即私心,却是两边无碍的!”
这话说的李业心情大悦,连连点头,正要再说,宋先生已道:“舅爷,下面有些话就不宜当众宣说了,否则万一传出去就不是玩的。”
他这话一出,其他谋主纷纷露出不愤之色。李业也有些犹豫,他虽然比较看重宋先生,可对其他谋主也是比较重视的。若是一开始就单独相见也就罢了,这么公然和宋先生出去,那明摆着就是对其他谋主不信任了。他想了想,摇摇头:“在座的各位先生都是跟随我多年的,宋先生有话不妨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