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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咱们的起兵檄文怎么办?还有这老家伙该怎么处置?”李灵耀见大哥并不生气,遂也一笑释然问道。
“没了张屠户,还真个就要吃连毛猪?这道檄文由他来写固然是最好,只是他既然不肯,再换个人便是了,写好之后就先署了王卿正地大名,传檄四方。如今正主在我们手上,也由不得别人说个‘不’字。”言至此处,李节帅微微一笑后续道:“人是不用再劝了,你且加派人手,日夜监护,好吃好喝的养着,只是有一条,可千万不能让他死了。此人资历极老,官声又好,尤其是经过前些日子的含元殿触柱后,更是名动天下,留着他,也许异日还能用的着。”
李灵耀自小就对这位同父异母的兄长帖服已极,此时闻听吩咐后,也不再多问,便起身出堂安排此事,只是当他行至堂门处时,却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一般,扭过头来问道:“大哥。这老家伙这几日天天念叨着‘雷海青’这个名字,这雷海青又是什么人?”
一闻此话,李节帅那适才还是和煦的脸上顿时“刷”的转为一片铁青,沉吟片刻后,才冷冷对其弟道:“这雷海青不过是一个下贱的伶人,那值得你动这样的心思,还不快做正事去!”
李灵耀见长兄发怒,虽茫然不知其所以然。但也不敢再行发问,只答了一声“是”后,便径自出府忙张去了。
直到他的身影远去不见之后,李节帅才咬牙切齿地骂出一句:“老匹夫,生生是活得不耐烦了!”原来,这雷海青本是玄宗朝中的一个普通梨园乐工,后安禄山乱起河北,明皇仓皇避难西蜀,安胡儿攻陷西京之后。某日于神都苑内大宴群臣。命原梨园子弟奏乐助兴,谁知这乐工雷海青竟是于众目睽睽之下掷却乐器,厉声喝骂与宴众人的悖逆行径。随即更又向西拜伏大哭。后,其人虽被安禄山五马分尸而死,但他这一番壮烈之举却是引来海内一片赞叹,连当时同样沦于乱军之手的诗人王维闻知此事后,也是暗自赋诗赞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秋槐落叶深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此番,王清堂这般说法,岂不是将他李灵濯视作了万人唾弃的安胡儿一般。节帅大人又安能不怒?
健马,一行七匹,在主人的急急摧鞭声中,风驰电掣的沿官道向河南道陈州方向狂奔而行。后六匹长程健马上的乘者皆是身披半身甲、刀弩齐备,望之龙精虎猛地壮汉。
而当先前行的骑士却不过是刚过弱冠之龄,身着一身改良儒服、逆风疾行而衫角飘举的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真个是好一个浊世佳公子,直惹的沿途之上的无数行人们频频移目凝视赞叹不已。然则若是有曾游历京师之人在此,想必定能认出眼前这位美风仪者,便是当今极得天子宠信的新任翰林承旨大人无疑。
七日之前,即李灵濯悍然举旗作反的第二日,关于汴州异变的消息已是通过狼烟大起的烽火台传至京城,然则由于具体情状不明,是以朝堂之上虽是气氛陡然绷紧,却并无太大异样。
五日前,当汴州作反之事的备细文书以加急快马送抵京城后,朝堂之中已是隐有波澜泛起。
事情最大地变化是在四日前发生地,当日,应按期到达的江南漕船杳无踪影,随即,关于汴州作反,截断长安盐粮供应的传言,神奇地在半日之间游遍了城中的每一个角落,随即,汴州遍传天下的檄文也被人多加翻印,广为散播。在这份檄文中,政事堂新任相公崔佑甫被作为朝堂上最大的奸邪大加抨击;而朝廷新任的翰林承旨、撤并四道节度使的最初提议者崔破,更是被肆意丑化成一个祸国小人,费尽笔墨予以贬损。
在汴州作反的消息被证实后,长安城中东西两市率先做出反应,盐、粮价格在短短两个时辰之内连翻三番,屡创新高,及至收市之时,更是已隐隐逼近安史乱起的市价。
正值长安百姓人心惶惶、民怨沸腾之时,当日对四道节度撤并大有异议的官员也闻风而动,纷纷上折弹劾“二崔”蛊惑圣君,逼反地方藩镇事,仅在一日之间,被送进大明宫中的此类奏章便已达三十七本。
次日,淮南道神策军统帅范将军奏章抵京,言说江南初春温湿,其辖下军士更历千里奔袭,水土不服之下,竟是蓦然爆发大规模疾疫,非战斗减员高达六成,实无力即刻起兵征讨汴州叛军,据随军医师判定,最快也需半旬左右方可恢复战力,一待军士恢复,臣必当尽起手下健勇,戮力杀敌云云。
这一道奏章抵京,朝中百官更是无比震恐,而随后抵达地兵部八百里加急,更是呈上了河北四叛镇集结兵力、有蠢蠢欲动之意的消息。
也正是这一个消息成为了压跨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且不说长安百姓的惶急之状,便是京中十六王宅的那些素来不问政事的王亲贵胄们也是按捺不住担忧的频频出入宫禁,一力要求皇帝陛下严惩“二崔”以为安抚地方藩镇,避免安史故事再起。
随即,心中也是忐忑难定的天子李适于含元殿急召三品以上重臣议事,也正是在此次御前会议中,近日来对时局不发一言的首辅常衮,率先出班力陈“二崔”妄言撤并四道节度之过,并声泪涕下地恳请皇帝陛下为大唐宗庙及天下苍生计,速行“挥泪斩马稷”事,唯其如此,方可再安天下。
他这一言奏上,当即附议如潮,便是连以前的许多中立派官员为了避免长安再经战乱,也是对常衮所言出班附和。在这汪洋而起的喊打喊杀声中,政事堂相公崔佑甫及礼部尚书杨炎等数人未做任何辩驳,乃自解袍服、乌纱,出殿回府静侯天子处置诏书。
于此同时,因品职过低而无缘于会的翰林承旨崔破,在低帽遮颜,由侧门而出避过宅前汹汹人群后,快马拜访了道政坊郭宅,并随后疾步入皇城老君观与闭关参道中的真人李泌紧急晤谈。
随后,历来在家荣养的郭老令公戎装入朝,与前后脚到达的真人李泌往大明宫栖凤阁觐见刚刚朝会完毕的天子李适,在谴退一应服侍的宦官、宫娥后,三人进行了一番长达半个时辰的会谈,也正是此次密谈,使崔佑甫及杨炎等人的行刑日期押后了二十日,而于此同时,被天子亲下手诏,饬令拘押于大理寺的“祸国罪臣”崔破,却是引领着六护卫,狂奔在前往河南道陈州的官道上。
卷三 龙战四野
第七十八章
一任料峭的春风烈烈而来,俯身快鞭催马的崔破,却是感觉不到半丝凉意,此时的他心中已全然被深深的忧急所取代。
可以说,对于此次汴州作反之事,崔破本是早有准备,但是万万料想不到的是,正值时局最艰危的时刻,素来被视为朝廷生死所寄的神策军居然会发生异变,范将军的这一道奏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淮南神策军毫无征兆的大规模爆发“疾疫”不仅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也直接导致族伯崔佑甫的罢相及座师杨炎的牢狱之灾,更迫使他不得不以如此惶惶如丧家之犬的方式出奔京城。
疾步狂奔之间,崔破的手心直有缕缕不绝而出的汗水,这个自入仕以来便是自信满满的前翰林承旨,此时心底竟有压抑不住的焦灼与恐惧。
“三千对四万,彼辈更有坚城可恃,倘若事有不谐”想到此处,崔破竟是不敢再向下思量,原依他之本意,是想借神策军与汴宋叛军纠缠之际,使数日前已然到达的晋州新军寻找战机,于中取利,从而得以立下夺城斩将之奇功,并借助此次大胜威慑地方节度;再则也挟此威势,于朝堂之上正式推动酝酿已久的军制改革,彻底丢弃弊端丛生的“府兵制”,从而为大唐打造出一支精锐的“职业军队”。
可是,绝对不该有意外的神策军偏偏就出现了意外,也正是这个突然出现的变故,使得崔破所珍视的一切蓦然之间都陷入了岌岌可危的状态,不仅是崔佑甫及杨炎的身陷囹圄,便是崔破的家人也因此陷入风雨飘摇之境,设若此次事败,他们也必将要与自己这个“替罪羔羊”连坐殒命,即便是侥幸能得不死,恐怕也避免不了充为官奴或是远流三千里的命运,于这些一家之事相比。尤为让人难以接受的是,倘若不能迅速平定汴州叛乱,届时河北四镇出兵相应,地方其他心怀不满的藩镇群起效仿之下,恐怕藩镇之祸更将远远烈于昔日,而经过此次打击地朝廷也断难再于此事上有所作为,一旦时局真是败落于此,大唐固然是中兴无望。而他崔破便是能得不死,恐怕是也再无颜面芶活于世了。
家国命运全然系于此一战之中,更没有了神策精锐可为借力,这无边的重压直使崔破索性全然放弃了一切无用的自责与懊悔,狠烈决绝的吐出一句“不成功,便成仁”后,前翰林承旨大人狰狞着面容再次杨鞭摧马,绝尘狂奔往东南而去。
原本需要六日的行程只花费了三日便已然到达,饶是崔破及六卫都是一副大好身板儿,当他们到达陈州城外的晋州新军驻营时。仍是如同一团泥一般软瘫了下去。
不及与迎上的静风及高崇文等人寒暄。崔破已是迭声吩咐急召军中旅帅李小毛前来,当这个长相怪异的旅帅跑步前来后,甚至不待他行军礼。前中镇将大人便一把将他拉往一侧细细吩咐起来,随后,在目送李旅帅带领自己地一旅人马出营远去后,崔破只对高崇文说了一句:“自即刻起,暂停一切操练科目,让军士们都养精蓄锐,准备急行军。”后,便径自寻向静风的帐幕,蒙头大睡起来。
这河南道陈州是距离汴州最近的一个州府所在,此时。有关汴州作反的风声高崇文早有耳闻,此刻见自己这位本应在朝堂之上春风得意的上司如此惶急而来,心头隐隐一动之下,也不多问,便自去准备布置不提,而静风见自己这师弟疲累不堪的青灰着脸色,遂也不忍发问,反倒是立身于帐幕之外替他护卫起来。
崔大人这一番好睡直到第二日午后方才醒来,草草梳洗过后。于用餐的间歇,乃命人请过高崇文前来。
不多时,依旧一副万年不变冷面孔的高参军便入了帐幕,崔破也不与他多礼,径直言道:“汴州作反了,本官此次急行便是为此事而来。”
心下早有准备的高崇文闻言并不吃惊,只冷冷问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如今晋州新军初成,也正是能派上用处的时候了,只是不知此次朝廷共调动了多少军马,我部担任的又是什么职司?”
听高崇文这一番言语,埋首进食的崔大人竟然连头也不抬的淡淡道:“此次行事仅只有本部三千人马,十日以内没有援军,没有粮草支应,没有军器补充。”
“什么?”纵然高崇文素来坚韧沉稳,陡然听到这等话语也是“刷”的一声自胡凳上腾起道:“崔大人这不是在玩笑?汴宋军可是有四万人,而且是钱粮无忧,操练齐整的四万人,且有坚城可依。我军尚不及其十一之数,这仗还怎生个打法?”
“本官现在不是要与你讨论这仗能不能打,要说的是这仗该怎么打?此战功成,自然是我晋州新军扬威天下之时;若是不成,今后也就不会再有晋州新军了!”推开身前器皿,也是腾身立起的崔破咬牙缓缓说道,那紧紧盯住高崇文的眸子中,丝丝闪动的都是决绝偏执的疯狂。
无言与崔破对视良久,在微微一声长叹之后,高崇文猛然扭头向帐外喝道:“护兵,上地形图!”
大军动身是在黄昏之后进行的,连帐幕也不曾拆卸的晋州新军们除了随身携带供两日之用的干粮之外,扔掉了所有的粮草辎重。全然换上了弩弓等军器,而数日前才秘密运抵的“神弓弩”也撕开了它神秘的面纱,被一一发放到每个军士手中,在引起了一片小小的喧哗之后,三千甲胄鲜亮的军士顶着日渐西沉的落日,踏上了北上忭州的征途。
在大军之前行进的是由军中神射手胡小栓率领的四组斥候队,这个昔日屡犯军规的前猎手带领着他的两百个同行,分为四个方向距离大军十里呈扇形铺开,负责猎杀视线所及的一切斥候游骑,同时亦为大军之前导。
而后行的中军及五百人的后队也如同斥候们一般,皆是口衔枚、马摘铃的无声疾行,这支堪称大唐耗资最多,同时也是训练最久的军队在行进中充分体现出了他们的“职业”素养,没有半分骚动与喧哗,在猎杀了四拨汴州派出的斥候之后,大军历时四个时辰的急行军,于鸡叫三巡之后,安然抵达了距离忭州城池五里远近的村落——小王庄。
小王庄是一个极为特殊的所在,在汴州附近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这个小小的村落却是依靠着一座小山而建,虽则在率先抵达的胡小栓看来,这样的山只能称做是一个稍大的丘陵,但是两山夹谷的独特地形依然造就了小王庄迥然有别的风景,山虽不高,却是胜在秀美,加之山间谷地上更有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