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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如山崩海啸一般,在数万人头上盘旋回荡不休。
应和着晋州军士卒呼喝之声的是汴宋军的一片失声沉默,尽管已是发现逃无可逃的节帅李灵濯不断叱呵士卒强攻,奈何略有所动的军士们随即便被他们的直属上官弹压退回,而另一干素来被视为李灵濯心腹的士卒则将目光紧紧盯向素来待他们多有恩义的直属统兵官——汴州城中二将军李灵耀,只待他一声令下,便又将是一场无边杀伐将起。
适才因几度欲要阻止汴宋军进攻而被其兄令人索拿的李灵耀,此时也是牙关紧咬,看看身侧面色苍白的兄长,再移目于节帅院内精神委靡的老母,这个性情粗豪的汉子在脸色几度变幻之后,乃反剪着双臂,泪流满面的“扑通”跪倒于其兄身前三拜后,也不起身,转而向节帅府前道:“汴州举旗一事,全系某一人逼迫兄长所为,现伏地请罪,恳请崔大人念老母体弱,准予放归。”
早在这李灵耀拜倒于地时,崔破已是举手示意晋州军士禁声,此番听得这面容丑恶的汉子这一番话语,全场顿时响起一片唏嘘之声,素来不归其直辖的汴宋军士,万万想不到这个恶名可止小儿夜哭的李二将军还有如此侍兄至义、侍母至诚的一面;而他那万余人的直属手下闻言更是心中一酸,其声悲呼道:“二将军。”在这一刻,原本剑拔弩张的长街上竟丝丝涌现出“英雄末路”的伤感。
摇摇头将心中这怪异的想法尽皆驱散,崔破朗声道:“圣天子在位,至公至明,岂容你阴庇首恶?念你安抚地方州军有功,本官必上本朝廷,保你全尸,至于尔之老母,本官也可保其得以颐养天年。”
随着李灵耀的拜倒请降,至此,震动天下的的汴州府举旗作反一事正式落下帷幕,草草安顿好降军事宜,不及更换征衣的中镇将已接连下令道:“开运河通道,遣漕船入京。”
“封存一应粮库、武库。”
“八百里加急,火速往京城传送捷报!”
随着这几道军令下达,自河南道汴州出发的流星快马在沿途百姓诧异、惊骇的目光中,一骑绝尘东向长安而去。
卷三 龙战四野
第八十三章
河南道汴州府节帅衙门
四日前的节帅府中一战,虽使这座占地阔大的宅第前墙尽毁,然则于百芳竞艳的后花园却并无太大损伤,除了一些被踩折的花花草草,这座以典雅而名传江南诸道的所在依然保持了其素日的美景。
此时,暂摄汴州府政、军之事的前翰林承旨崔破大人,便正端坐于绿水环绕的“拙亭”中,与前一日才从岭南道赶回的李伯元品茗叙话。
“昨日诸事繁杂不堪,再观先生也是仆仆风尘之色,是以也不曾有所请益,今日难得清闲,却是少不得要问上一句,李兄此去岭南收获如何?”执双手请了一盏茶后,崔破微微笑问道。
“这冯若芳纵横南海数十年之久,私造战舰数百,辖众数千,又岂是易与之辈?”李伯元以三指轻轻托住细瓷茶盏后,开口轻轻言道。见自己一番话语出口,崔破却只是含笑不答,他方又一笑续道:“不过某此去倒也不谓一无所获,现时那冯海王已是首肯与我等合作,至于进一步想要臣服他嘛!总须公子于朝堂之上再上层楼再说,不过有冯楠此子居于公子府中,这一切也不过是早晚间事而已!”
一语即毕,见崔破脸上略有疑惑之色,李伯元微一思虑后笑道:“某所言这‘冯海王,便是那冯若芳了,其人刚毅果决,又能持平待下,是以极得岭南、江南东诸道沿海渔客爱重,众口尊之为‘海王,而不名,若他日公子有意用事东南,其人诚为一大助力。冯楠便是此人独子,自小聪慧、极得爱重,是以今科无论如何也要让他中了金榜才是,而后再于京中予他一个职司,有此,也就不虞冯若芳更起变化了。”一言至此。这李伯元竟是意犹未尽道:“此去岭南,才知孰为真个豪富!便是京城长安王亲之家,得一苏方木器物,也必爱而重之,而这冯海王宅中,此等名贵木材却是堆积如山;其人与某初见之时,竟是以价等黄金的奶头香(史料所载如此,非叶子粗鄙也!)为灯烛。一次燃者几近数十斤,其他贝珠金玉之属更是不计其数,这才真个是‘富可敌国’了,由是观之,这海上之利,着实不可小觑!公子当日所提征辟海税及交通贸易之事,实乃大大善政,某心下大为拜服!”想必是此番南行给这位长年居于北地之人震撼极大,是以素来惜语如金的李伯元也是滔滔不绝起来。
“唐朝之丝绸之路可谓是盛名传于天下,而自安史乱起。陆上交通西域之路断绝后。这南海的水上丝绸之路更得独盛,后世对其赞誉可谓是史不绝书,又有什么值得太过稀奇!”见李伯元微微失态之举。早知其事的崔破心下暗道,只是这番话却是说不出口的,是以前翰林承旨大人也只能是面作惊讶之色的微笑相和。
正在二人言笑晏晏之际,却见那气质愈发阴沉的郭小四疾步入得园中,分花绕水来到亭前,校尉大人先自对崔破施了一礼,得了可任意而言的示意后,方才压低声音道:“禀告大人,末将于清理汴州刑狱之时,竟是发现其中拘押着前大理寺卿正王清堂。其人身份敏感,末将不敢擅专,该当如何处置才好,还请大人示下。”
一听到王清堂这个名字,崔破脑海中顿时又出现了一个花甲老人悲呼触柱地情景,自当日听闻其事,他虽对此老这“愚腐。”行径大是不以为然,然则心下对他这份刚烈与坚持倒也是很有几分赞佩,唯一让翰林承旨大人不舒服的就是。自己却不幸被树为了这老臣成就忠义之名的反衬。
正是心中这丝丝复杂的情绪,竟使崔破一时也不知该拿此老如何才好,继续拘押,显然是说不过去;放了他,只怕是此人也断然不会领情,此后的政见纷争恐怕更是要绵绵无绝期了。
正在崔破蹙眉思虑之时,却听身侧一人淡淡向郭小四发问道:“这王清堂可是当日含元殿触柱的那个大理寺卿正?此人可知近日汴州之变故?尔等可曾与他有过接触?”
这一连三问即出,郭小四因不知其人底细,是以难免沉默无言,崔破见状,乃引手绍介道:“这位便是河北魏博府大才李伯元先生,为本官诚邀,入幕赞画诸事。此后李先生所言便如本官所出无二,郭校尉定需遵令而行才是,如有疏漏怠慢处,定不轻饶!”
郭小四功名心极重,自归置于崔破旗下之后,得以尽展才能,更是勤力已极,自当日得令关注河北四道诸事以来,其人可谓是不遗余力的收集淄青、卢龙等四镇资料,又怎能不识这位当日被魏博节度田承嗣奉为上宾的谋士?,仅只听到这个名字本身,年来一直游走于黑暗之中地校尉大人心中顿时便涌出丝丝寒意,躬身答了声“是”后,当即开口言道:“当日触柱的正是此人,因其拘押于深牢之中,而汴州大乱时辰又短,想来应是不知其事;末将等也不曾与其接触。”
“好好好,校尉大人处事果然谨慎!”闻言,李伯元微微一笑后,续又侧身对崔破和煦言道:“公子,此事便由某来料理如何?”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摆脱了这个棘手问题的崔破拽文说道,只是随即一笑之后,复又疑惑问道:“先生这半载以来多处岭南,又是如何得知此老之事的?”
“自此人于含元殿演了那一出戏以来,其名早已哄传岭南等四道,那些个愚夫村妇知道些什么!只道是这人连皇帝面前也敢争、连命都能不要,必然就是好官;后来又有远行商贾将他数十年良好的官声传了过来,此人也就愈发的家喻户晓了。某自江南西道回程时,正值朝廷任命其为主掌此道政事的消息传回,当地百姓竟有闻询燃鞭庆贺者,只是想不到这老儿却是时运不济,偏偏就落到了汴州大牢中。”言说此话时,这李伯元那平淡的语声下竟有丝丝寒意透出。
一时闲话完毕,崔破自去损失惨重的晋州军驻地探营:而郭小四施礼退去之后,也是半点不敢休歇的开始清点前节帅私有家财,以便早做打算。而一身布衣儒服的李伯元却是施施然向汴州府牢狱行去。
汴州牢狱之所在,位于城北之僻地,其四周五十丈之内禁断百姓通行,更使这本就阴气极重地冤魂聚集之所再添三分凄清之气。
而当此之时,在这牢狱极深处地所在,却传来一阵清朗的诵书之声:
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为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
处身于这囹圄之地,然则这诵书之人地语调依然是一派中正平和,直似士子们于书宅之中温习课业一般。这诵读声在封闭的牢狱中荡荡回响。其经文中的汩汩沛然正气。竟使那些素日最爱鸣冤啸叫的重犯们也是寂然无声,一时间,这天下间至为阴暗的所在却是蓦然浮现屡屡端庄整肃气息。
“好一篇《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章》。孟夫子的辞章本就以沛然冲盈之气见长,再经王大人这等至诚君子诵来,真个是字字有金石之声,后学晚生实在是感佩至深哪!”待那诵书之人将一篇终结,又静默片刻后,拘押着前大理寺卿正地号房之外,却有一个年近四旬,着普通儒服的中年击节赞叹道,只是即便是如此赞语,在他口中言来,却是依然脱不去丝丝阴寒气息。
闻言,便服装扮,容色平静的王清堂却无多话,将手中那一卷书册视若珍宝的小心收起后,这个练了一辈子养气功夫地“阶下囚”才平静的循声看去。
那儒衫中年见他看来,乃是隔着粗粗的铁栅,躬身一礼道:“晚生后学,贱名不敢有污尊耳,现忝居于本府李节帅幕中。今日却是奉了东翁之命,来好生劝劝王大人的!”
言语即毕,这个不肯通名的儒服中年示意身侧牢卒打开关锁,在老人微微嘲讽的眼神之中,缓步入内而去。
长安大明宫含元殿
此时,宫城当红大太监霍仙鸣伫立大殿之上,只有说不出地难受,虽仅是仲春之际,然则这位精于保养之道地天子贴身内宦却是不堪燥热般,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连带着自他口中发出地声音也是如此干巴、含混。
而致使霍公公如此情状地罪魁祸首,就是他手中的那五连页的章表纸了,宣州贡进的细绫竹纸,洁白软滑,向来是朝中勋贵们舞文弄墨的最爱,然则此五张细绫竹纸上书写的内容却是字字惊心,句句夺魄:
致理兴化,必在推诚,忘己及人,不吝改过,朕嗣服丕构,君临万邦,失守宗祝,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诚莫追于以往,永言思咎,期有复于将来,明征其意,以示天下,小子惧德不嗣,罔敢怠慌,然以长于深宫之中,昧于经国之务,积习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多艰,不恤征戍之劳苦。任信奸言,征师四方,转均千里,远近骚然以上种种,皆上失其道,而下获其灾,朕实不君,人何其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淮南、岭南及江南东西四道,咸以勋旧,各守藩维以示朕悔过自新,与民更始之意。
不提霍仙鸣公公读这一份文字的感受,端坐于御坐之上的当今天子李适则早已是面色煞白,他那习惯性放置于身前御案上敲击的右手此时也早已收回,青筋暴起的紧紧握住身侧地扶手,唯其如此,才能控制住使他不至于当庭咆哮出声。
且不说这一道“罪己诏”文字本身对这位锐意中兴君王的打击,更使李适耿耿难以接受的是,一旦这道诏书颁行天下,便是他天子威仪尽失之时。介时,不仅他当政以来的革新之策悉数尽废,而那重现贞观盛世的夙愿也必将如镜花水月一般,永不可及。
“陛下,地方各道节帅近日多有加急快马驰京,上书建言罢废撤并地方节度之策者,而河北四镇也是蠢动之意欲加明显,现时京师长安乏盐缺粮,若不行安抚之策,臣恐社稷难保呀!俯请陛下为宗庙及天下万民计,速于这‘罪己诏书’上加盖御宝,颁行天下。唯其如此,方可一解覆国之危。”言至此处,年近八旬的代宗朝同平章事李少言,已是颤巍巍拜服于地,语带呜咽。
这李少言于代宗朝中任职同平章事达十载之久,其人性情敦厚,最是一个朝堂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也正是缘自于此,值权相元载禀持朝政、大肆排斥异己之时,此老却得以安享尊容,更以其主掌吏部几近二十年的资历和老大的年龄,遂成为整个长安城中除郭老令公外,最为有名的“佛爷”,当此朝政陷于僵局之时,一干王公亲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