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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昔日臣曾闻郭老令公解兵法云:‘刚不可久,柔不可守’,窃以为实至理名言也!今时之朝政,方经大变,若再一味用强,恐波澜再起。是已,愚臣以为,唯今之时,陛下禀持朝政当‘镇之以静’才是。每静的一天,则朝廷国力日增一分,此涨彼消之下,地方藩镇之力则愈弱矣!如此,一待江南四道大事底定,于外,一力推行海税及贸易之法;于内,逐步撤并地方节度,杂之以修明地方之策。如此,历十余年之功,四镇何患不平,我大唐又何患不得以威加海内?”栖凤阁内,翰林承旨崔破大人正侃侃开言,力谏李适一改霹雳激进手段,而行“蕴风雷于无声”的缓进之策,以蚕食之法,消弭地方而强朝廷。
御座之上的李适饶有兴致的看着正滔滔开言的崔破,听闻这样一位力求激进的少年臣子言说“镇之以静”之法,于天子而言,分外有感。似乎经历了汴州变乱之后,不仅是朝廷有了些些变化,便是连这些经历其事的臣子,也正在日渐收敛锋芒、趋近成熟。
正在李适浮想完毕,想要开言说话之时,却见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的一头撞进阁内,第一次单独面君的他,手忙脚乱的伏地行礼之后,便急急开言道:“陛下,门下省侍郎张镒张大人的家人在朱雀大街上将崔大人的一个军士给抓走了,现在晋州军士们正云集宣阳坊张宅,要求释放同僚,长安县已尽数调集两百余捕快前往维持,然则人手仍是大为不足,是以朱大人恳请陛下出动禁军前往弹压。以免激起大变。”
“这位小公公,你可知那张侍郎为何要捉拿晋州军士吗?”崔破闻言心下大震,不待脸色渐变的李适发话,已是抢先一步发问道。
“这个小人倒是不知,只是听长安县捕快说,现时张宅内外形势吃紧,两方僵持不下。”
“无用的狗才,还不去给朕备马。”李适一言吩咐即毕。当即起身,斜斜瞥了崔破一眼后,疾步向外行去。而茫然不知其因的翰林承旨大人也只能心怀忐忑的紧紧随后而行。
皇城,朱雀门处,正做一身异族打扮的晋州斥候队长胡小栓,一见大队禁军护卫的天子马队远远而来,当即“吱溜”一声滑上马背,绕坊间小道,疾往宣阳坊张宅行去。
而此时的宣阳坊张宅前,场面直如一个马蜂窝一般。近千晋州军士与数百张府家丁隔着府门对峙。而那两百多长安县捕快却是只能于两厢监控局面,半点也不敢跨前一步,进入那弩箭交集的中心地带。
“老爷呀!老爷。您就别固执了,就把那兵士还了给他们,也好解了府前这祸患,乱兵一起,那可是什么也顾不得了!”张府内,黄张氏语带呜咽的苦苦劝着自己的丈夫。
“你一个妇道人家知晓个什么?”张镒烦躁的回了一句后,随即起身开始绕室疾走,今日上午,参加完告庙仪式的他正乘车回府之时,不合又见到了当日那个在含元殿上对自己大吼大叫的晋州军信使。这便也还罢了,门下侍郎大人为官多年,自然知道此时实在不是一报私仇的好机会,然则,正在他强忍一口气谴令车夫赶马快行之时,不合却见那军汉正领着两个同伴对自己的车驾指指点点着做出一些粗鄙已极的动作,面上的耻笑之意清晰可见,伴随而来的轻蔑笑声更是直如一根针般钻向他耳中而来。
还不待门下侍郎有所反应,他那一众随行的家丁却是不干了!想他们常年跟随自家位列三省主官的老爷。这长安城中除了有数的几家之外,谁不让着他们三分,莫说是几个粗鄙军汉,便是五品官儿见着老爷车驾,那也是要规规矩矩的避道让行地,更何曾有人敢这般来摸老虎屁股?
依《大唐礼部式》,三品高官出行,定额可携带八名仆从以为护卫,大是感觉找到一个在主子面前上好表现机会地众护卫们,还不待张锤发令,已是为胸中的“忠心”所激,凶神恶煞、狼形虎步的便向三人扑去,随后,长街之上便爆发了一场惨烈地群殴战,伴随那军汉同来的两个士卒奋力抵挡了片刻之后,眼见双拳难抵四手,遂极“不够义气”的率先落荒而逃,只留下正主儿遭八个志得意满的“英雄”们一顿胖揍,若非是张侍郎出言阻止,恐怕此军汉就难免魂归长街了。
眼见事已至,大大出了一口胸中恶气的张侍郎,也不再为这一个粗鄙低贱的军汉分心,只吩咐了一声:“带回府去”后,便开始寻思该如何利用这个机会将上门讨人的崔破狠狠凌辱一番才是。
孰知,正值张大人等凯旋回府不久,门前就开始三三两两的集结起晋州军士来,随着这些士卒越来越多,为防意外,张府家丁一边自后门快马谴人通报长安县衙,一边开始自发组织护卫,张镒曾任地方节度,这些跟随他前来长安的家人多是前时精锐牙兵转化,此番一一披挂完全,倒也赫赫然是一支威武之师了,而随着长安县捕快的随后赶到,至此,张府内外对峙之势正式成形。
而此时的张镒张老爷也是心下有苦难言,倒不是他折不下面子归还那军士,只是此时那名粗鄙军汉已是被他手下那干表现心切的家丁们给打的遍体鳞伤,人又是在昏晕之中,若是此时发还,还不激的门口那些个军士们群情激愤?只怕一个不慎之间,自己这府宅也恐怕保不住了。还,又该如何个还法才好?
随着胡小栓的悄悄到达,整个张府门前的场面开始发生了迅速的变化,先是一个军士高呼:“放人。”随后便有近千军士齐声附和高喝,伴随着这呼喊,前排的士卒开始缓慢向张府逼近,一时间,形势陡然由短暂的平静转为剑拔弩张。
在前排士卒高呼声中缓缓逼近之时,却见随后的军士迅速分散做两处,遮蔽住两侧长安县捕快的视线,随后,外侧之人就听见一声惨呼:“哎呀!张府放箭了,兄弟们小心!”一声即起,数十声同步跟上,却都是士卒倒地的嘶哑呼痛声。而反观张府,长时精神绷紧地护卫们眼见晋州军士越来越近,而自己这一方已经有人开始攻击,一时心旌摇动之下,那里还做多想,只将手指一扣,便见百余支弩箭离弦而出,击打起一片蓬蓬之声。
那晋州军士虽似是早有所备的张起了随身彭排,奈何这骑兵专用盾遮蔽面积太小,是以不免有十余军士腿部中弩倒地,而更加诡异的是,在这前排士卒倒地之前。
更有身后近百军士蓦然自怀中掏出一件什物儿,往身上一抹后,当即便也血流全身的瘫软在地。而与此同时,伴随着一声高亢尖利的“皇帝陛下到!”的唱礼声,呈现在天子李适面前的便是这样一幅张府护卫神威凛凛、晋州军“哀鸿遍野”的场景。
随着一片山呼万岁之声,李适缓缓策马自分开地道路间鱼贯行至张府门前,看到这遍地鲜血之后,皇帝陛下已是眉眼间猛的一皱,及至再看到张府护卫们那箭已离弦的黑黝黝弩弓,他那本是面如寒霜的脸上更是自双眸中暴射丝丝寒芒。
“陛下,晋州军聚众围堵大臣府邸,臣这主将实有统兵不严之罪,此事臣自当拜表朝廷,静侯处分。然则张侍郎纵容家人捕拿立功将士在先,违反《禁武令》私藏弩机,悍然射杀本军将士在后,还请陛下为我晋州军士做主!”随后跟随的崔破眼见自己手下士卒血流不止、伏地百余,也是急红了眼一般的当即伏地出言高声奏道,而在他身后,一干士卒们更是随声符合道:“恳请陛下为小人们做主。”
“臣不知陛下御驾亲至,不曾远迎,实在死罪,死罪。”闻声知人,却是那门下侍郎张镒到了。
厌恶的瞅了他一眼后,李适森然寒声问道:“张卿位居三省之职,莫非连本朝《禁武令》也是不知吗?长安城中,首善之区,卿家私藏如此之多的军器,所为何来,恩?”
这大唐《禁武令》本是国朝初年太宗陛下于贞观年间颁布,以为防患未然之意,只是历经百余年时光流逝,此条法令早已是日渐废弛,尤其是长安两经破城之后,便是升斗小民之家亦备有一二利器,以为自保,遑论张侍郎这自一地节度任上返京的高品官吏?
然则,毕竟此令并不曾真个废除,是以大家也都是心照不宣而已,值此之时,为皇帝逮个正着,这张镒又能如何解释?喏喏半晌,也只能口中迭声道:“臣死罪,臣死罪。”
“哦!卿家倒是颇有自知之明。”李适调侃的语带讥诮道,随即,他更提高音量,一声喝道:“还不速将那军士给放了出来!”眼见那张镒犹自有迟疑之意,皇帝陛下再也不耐地挥手喝道:“来呀!进府搜!”
此道饬令即下,当即便有一队禁军士卒在队正地带领下,鱼贯如府而去,也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便见他们抬着一个昏晕不醒,面色“五彩斑斓”的军士缓步行出,李适一见担架上抬着的正是当日那个在含元殿上大肆哭闹、惹人发噱的晋州信使,那里还不明白其中原委?当下冷冷一笑道:“朕记得当日张卿《谢除门下侍郎表》中有言:‘臣少以恩萌入官,颇不识圣人礼仪恭让之道;然近十载以来,自惭前时劣行,始折节读书,养性修身,以求尽去己恶,俾使有益于国也!’今时,卿家连一个小小的士卒也不能包容,莫非这就是你十年养气所得?来人哪!摘了他的乌纱袍服,着刑部会同大理寺,议其‘私藏军械、图谋不轨’之罪!”
耳听天子全不以扣押军士治罪,而是以私藏军械名之,张镒已是心下大寒,及至再听到“图谋不轨”四字,那里还能支撑的住,不待应命而来的内宦上前,这个敢在朝会之上捋袖子开打的门下侍郎大人早已经软软瘫倒在地,他这付惫赖样子愈发换来李适一个鄙夷的目光后,皇帝陛下随即在晋州军士齐声颂圣的欢呼声中,由禁军护卫着回宫而去。
长安城郊晋州军驻地
“说,谁让给了你们这么大的胆!未经通报本官,就敢擅自围堵大臣府邸!”随着崔破的蓬勃怒火,下面站立的一干带兵官们无一人敢于出声开言,中镇将大人见此,嘿嘿一声冷笑道:“尔等倒是挺聪明呀!还知道不带钩、矛等军器,否则今日就是一个造反的罪名,你们这些混帐行子!还嫌汴州城中死的兄弟不够多是吧!非要把兄弟们都往火坑里面推?说,是谁出的这主意?”
眼见任自己如何发火,这些人就是没有一人开言,愈发暴怒的崔破正欲伸手抓握军令,开行军法,却见自堂外施施然走进一个中年儒士道:“公子不用发作他们了,此事全是某一手为之,与彼辈无干。”
崔破循声望去,却见正是那李伯元面带一丝浅笑,悠然入帐而来。
卷三 龙战四野
第八十九章
苦笑着摇摇头,当翰林承旨大人走出兵部衙门时,天色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再看看手中的这一份备案名单,崔破总算觉得自己这一下午的时光没有白费。
自当日晋州军围攻门下侍郎张镒府,第二日,崔破自劾统军不严的折子到省,也正如李伯元所料一般,他这一本奏章给众人留下了一个攻击的口实。也正是缘于此,使李适名正言顺的消解了他此次的大功,最终除了“赞皇县子”这样一个最低爵位的封赏外,竟是再没有半分实质性的好处,不过此举也使许多个红眼睛的各部官吏们得到了一个难得的心理平衡。
与对崔破的赏赐不同,对于生还的晋州军士兵,朝廷确是展现了少见的大手笔。
依照军功高低,这一干人等竟是人人皆有封赏,钱粮布帛之外,于军职上,最低的也成了领军五十人的队正。而其中除留有五百人随新任实授晋州参军高崇文重建新军外,其余的数百人竟是被全然打散,分配于江南四道,尤其是仅淮南道神策军一部,安插的一线带兵官就有近四百人,而那些能通达文墨之人更是多有被直接转为吏部管辖,实授分管下县治安缉盗县尉的。
而崔破这两日纠缠于吏部、兵部之间,便是一个人一个人的磨着这手下军士的出路去向。尽管他已被朝廷明诏解了晋州中镇将的武职,彻底重转为文臣,但是对生死袍泽兄弟的关心使他做起这件事来,直有无比的认真,而这两日不厌琐细的“分寸必争”也使崔大人护短的名声遍传长安,那些个即将远行赴任的晋州军士们固然是感激啼零,而许多六部沉沦下撩已久的小吏们,也深以不能为如此上官之属下为愧恨。
拖着疲倦的双腿,回归家中的崔破刚刚下马。就见到府门处的那一张红色招贴:
本府主人近日概不见客,奉喻诸远行晋州军士:文官不贪钱,武将不怕死!庶几,国必威远强盛矣!切切勿忘为荷!
扯动唇角笑了一笑,崔破心下暗赞菁若果然是处事麻利。原来,自兵、吏两部行文陆续到达,这两日来崔府辞行的前晋州军士们可谓是络绎不绝,搅扰府上倒也还罢了。这“阴结朋党”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