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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崔破这副难得的惫懒样子,李伯元微微一笑,取盏呷了一口清茶,将身子前倾靠近火笼子后,边伸出白皙的双手翻转烘烤,边缓缓说道:“我朝自科举定制一来,便是科试、察举并行,这也是每岁各地士子来京,漫天遍野行卷地缘由所在。我朝以诗赋取进士,但开元间,连王昌龄、孟浩然这等名诗客都不得金榜题名,今科那些个士子们叫个什么屈?莫非他们比王、孟更有诗才?笑话!从这一点上来说,杨尚书何尝有罪?好,若真个儿要治杨尚书之罪,就凭着他那科场‘舞弊’引起士子骚动京城,怕远不是一个贬谪山南西道可以了结的吧!再说,山南西是什么地界儿,那可是紧紧靠着梁崇义的地方,天子这一道诏书下的实在是耐人寻味的紧!;若说杨尚书没有罪,为何又要将他贬谪外地,既然品阶半分不降,那朝廷为何就不能让他停府数日,依然留京转换个衙门,自然也就将此事风头给避开了。反正这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先生到底要说什么?”这般弯弯绕、绕弯弯的说话,只让心绪大是不宁的崔破听地愈发糊涂,遂直言出口插问道。
“只看朝廷对杨尚书的这等似是自相矛盾的安置法,便知皇上分明是既不想让杨尚书留京、又想借用杨炎之才,所以吗”,一言至此,那李伯元却是住口顿住不说,直让崔破心底暗恨他又耍“名士风范”,面上也只能赔笑道:“先生大才,还请继续才是。”
颇为受用的接过这句话,那李伯元才又续言道:“所以说,杨尚书之罪,明则来看是因为科场弊案,其实际却是,皇帝已实在不愿让他留居京师,所以才会有了这次贬谪!至于天子为什么不愿使其留居京城,公子只需好生想想令伯父的身份、再想想为何杨尚书久传要入相,却为何终究未能如愿,反倒是朝堂上突然就来了个谁都想不到的卢杞。这一切也都该明白了。”
“先生是说,皇上此次贬谪坐师,非是因为科场弊案,而是只为制衡家伯父之势”。崔破纵然再傻,这等点拨也能听的明白。
“当然也是为科场弊案!若无这个由头,皇帝怎么贬他?但是既然是贬,偏就不降半点品阶。还放在山南西道这样一个如今可谓是至关重要的所在,倒也难得皇上这一番苦心了。此次杨尚书下放,一则在朝堂上去了崔相最大臂助、再则也可对其他崔门官吏起到个敲山震虎之效、更能让那些趋炎附势的长安部寺官吏们醒醒脑子,这小小一个举动,坐收三重之利,咱们这位天子陛下,心思当真是活地紧哪!当然,那卢杞亦可趁此站稳脚跟,别成一家,今后这朝堂。只怕是由不得崔相再似前时那般得意了。”
闻听李伯元娓娓道来,崔破脑海中蓦然闪现地却是皇城老君观中的李泌真人,飘然欲举的仙风道骨下,也不知这老儿到底存着什么样心思。一个愣神之后,崔破忙一个起身道:“先生所言甚是有理,我现在就需往通义坊一行才是。”
“自当日科场事发,崔相当即便上了请罪折子,自此至今,除例行上朝外。中书大人未尝在私宅会见一位官吏。知道了此事,公子,你还要往通义坊做甚?”,微笑着看崔破那一副急促模样,只到其行至书房门口时,才听他悠悠开言说道。
“好好好!你们都知道了。可偏就瞒着我,我方与族伯告别,他竟然也是一丝风声不漏,真是好得很哪!”,心情本就郁闷,再被人这样摆了一道,崔破又如何不恼?
“公子离家数载而回,心思自然难以尽在朝堂之事!否则,以公子之聪慧,又岂能不明白这其中地关节所在?说起来。崔相不告此事,也是怕公子做事太过于不自然,反是更惹天子猜忌。”见到崔破那愤愤作态,那李伯元忙将两句好话递过,见效果似是不太明显,他遂一笑续道:“打打拉拉。又拉又打,此乃御下之不二法门,天子自然也不例外,既然杨尚书贬谪已经打过,公子这礼部侍郎任上,还担那许多心思做甚。再者,只怕朝廷现在一脑门的心思都在聚财、练军及山南诸事上,未必有多少余力留意贡举事,公子上任大可尽才而为,便是对那卢杞,也大可不必一位忍让,只怕是公子越是来的鲁莽,天子反愈是放心吧!”
“这还差不多”,听闻这一番剖析,崔破心下倒是松快不少,对卢杞,他心下一时不免就有了些许比较邪恶的想法,只是还不待他嘿嘿暗笑数声,却又蓦然思及山南东道梁崇义之事,遂大坏心情道:“那以先生所见,山南东道之事又当如何?”,当下,不待李伯元发问,他已是将今晨栖凤阁之事一一分说清楚。
“今晨无事,某曾游了一遍长安东西两市,却见两市税监官吏正在重统店铺,而皇城景风门也是在大集匠人,以为整修,听说连公子当日开创的翰林苑修书班子,近日人员补充也是不少。长安纷纷,都是在为十月后的天子登基五年庆典做准备。且不说朝中更有卢杞主战,那一干武将们也是蠢蠢欲动;单论天子之心,他也是想要一场大胜,来装点这五年庆典的。文治武功,那是一样都不能少的!”
“不行,我要进宫请见,此战得不偿失,实为不智!”,闻言,崔破蓦然一拍身策几案,高声说道。只是当他已是一脚跨出书房,仍然不见李伯元说话,遂大感怪异的转身问道:“先生难道就无话可说?”
“孔子曾言:‘邦有道则智,邦无道则愚。其智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今公子当愚之时却要行极智之事,某除了敬佩之外,更有何话可说?只是,少不得要问上公子一句,若天子执意如此,公子又当如何?莫非也要效仿王卿正大人高行,来个当廷死谏!”懒洋洋的声音,那李伯元竟是头也不回地说道,只是他的语声中丝丝渗出的都是讥诮之意。
卷四 龙腾四海
第二十八章
“昨日下午,门下侍郎侯希逸大人随带大批布帛锦缎,已奉诏起行前往安抚山南东道梁崇义部。然则,昨晚四更时分,左金吾卫马遂大将军却是率领十八名护卫自长安偏门星夜离京,按其行程,只怕是现在已经出了京畿道新丰县境!”第二日晨早,意兴阑珊、腰膝酸软的崔破还想借着这难得的假日好生睡个懒觉,却被早早急速上门的郭小四给扰了一场好梦,待他冠带不整的在书房中接见了这位属下时,入耳听到的却是这样一个“好”消息。
“腿长在他身上,爱去那儿就去那儿呗!”,闻言,睡意未消的崔破顺口嘟囔了一句,随即醒悟过来,惊呼一声道:“这么快!皇上就出兵了!”
“马遂与李晟及浑缄浑帅并称为本朝三大名将,其人以跳荡功成名,后崛起于安史乱中,曾任职河东节度,平贼之战中,多遇败势,诸军浚巡而不进,唯其所率河东一部勇猛异常,多有孤军入阵,十荡十诀之事。此人武勇过人、每上阵必身先士卒,是以极得将士效命,实可谓本朝第一猛将,自新皇登基,便将其调往京师,以为京畿护卫,不成想今次却是将他谴出!”,崔破的惊呼早在郭小四意中,也不接此话,乃将马遂其人情状做一分说。
“四更星夜离京、用的又是这等猛将!是了,陛下此次竟是要速战平定山南东道。”想通这其中关节,崔破一时气馁,跌坐胡凳之上。久久说不出话来。
由此观之。昨日李伯元所言果然不假,当朝天子心中竟是早已有意行此一战。那卢杞所言不过是替他道出心声罢了。可笑自己伯侄两人昨日还于栖凤阁中好一番力谏。
“五年庆典!不过登基五年的一个小小庆典,就真的比安然平定四镇更为重要?”,一时间,崔破心中翻腾不休的都是如此疑问。“太宗伟业、开元盛世。”今上过于沉迷于此,竟是连一天都不肯等了吗?’“大有为之君!”,这名号固然诱人。只是一旦思之过切,不免就入了心魔,变为今日地好大喜功!“五年庆典!难道今上真是压抑的太狠?竟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向天下展示自己的雄才伟略、文治武功。”,想着想着,一抹淡淡的苦笑渐渐浮现于沉默的侍郎大人唇角。
“属下也曾闻说,此次主战乃卢杞一力促成,此战若胜,只怕此人挟此建言之功,欲发于朝中不可一世。如此必于崔相及大人极为不利。唯今之计,大人,咱们是不是”,幽幽的话语,低沉的语调,这一刻,郭小四的身上地阴暗气质分明已是展露无遗。
“书房之中仅你我二人,有何话不可说。”,见他说话吞吐不定,心情大差的崔破一皱眉。跟上一句说道。
“观此次布置及马遂诡秘之行,朝廷分明是欲先行麻痹梁崇义,而后以大军偷袭,一举灭敌。以属下的意思!我等大可借河北那着暗棋预先通报四镇,再将马隧行踪泄给山南。其地山高林秘,地形复杂。只要老梁打起十二分精神,以其十余年经营山南之功,此战必成缠斗之势,介时四镇再发兵呼应如此一来,不说马遂,便是连力主此战的卢杞也可一举扳倒!介时,崔相及公子在朝中”,这一番娓娓道来,素日极为沉稳的郭小四也是忍不住越说越是流畅、越说越是激动,不说眼目,便是整个面容也已是隐隐泛出光辉。
这一番话听在崔侍郎大人耳中,在最初那无可遏制的意动之后,竟是于心底泛起缕缕冰寒,他若果采此策,必定又是一番血流遍野、数道糜烂而百姓流离的景象,仅仅是为一己之权势刚刚想及此处,崔破心下已是烦闷异常,口中乃迭声叫道:“住口、住口、住口!!!”,看他那惶急的语调,似是生恐叫的慢了,就要被魔鬼拖去一般。
这蓦然而起地连串叫声直使郭小四猛然一惊,遂住口不言,只将一双隐隐充血的眸子,紧紧盯住身前额间青筋隐现的前中镇将大人。
良久、良久,才见崔破长吁出一口气来,语调中透出无限疲乏之意的开言道:“世间事有所必为,有所不为,此事就不要再提了!”
“卢枸奸诈,哆哆逼人。此次如许良机,一旦放过,他日必定后悔呀,大人!昔日您也曾多次告诫我晋州众将,所谓小慈乃大慈之贼!只有行的霹雳手段,方才真显菩萨心肠!为何今日却是如此”,听闻这等可一举铲除政敌的良机,自己这位上官竟是要白白放过,那郭小四心下实是不甘,当下极力劝进,激动之下一个把持不住,差点便要连“优柔寡断”四字也顺口说了出来。
“放肆!”,心下无比烦躁的崔破应声拍案而起道:“郭大人可知尚有‘暗室亏心、神目如电’之说!此事吾意已决,尔若敢于私相行事,我必不饶你!。”
“是”,嘴唇几度翕动间,郭小四最终黯然低首答道。又过得片刻,见崔破更无别话,他方躬身请辞。
“自我入仕之初,便已结识与你,而后剿灭盗匪、操办新军,汴州平叛、赴任广州,其间借助郭兄处所在多有!如今,眼见我晋州老兄弟仅是三存其一,若是再闹了生分,实在是对不起那些死去的英魂!郭兄对某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某心领了。只是此事却绝不可行!否则,本官也须顾念不得旧情了,郭大人当戒之、慎之”,亲将郭小四送至府门,看着他一骑远去,不见踪影。崔破一个转身之间,才蓦然发现自己的前胸后背竟已是冰湿一片。吃那寒风一吹。竟是凉意入骨
长安大明宫栖凤阁厚幕遮窗、长毡铺地,再加之阁内四周所置地十二个贡碳燃烧正烈地大火笼儿。只将天子日常批阅奏章、接见外臣地栖凤阁烘烤的温暖如春。纵然是天窗气风孔处不时透入凛冽地朔朔北风,也不过片刻之间便已变得温润滑腻、抚人欲醉。
而此时地大唐天子却一如往日,正俯案与那如山的奏章做着永远也不可能胜利的鏖战。
“这奏章那里有批完的时候!以老奴的见识,大家也该多休息些儿!自陛下登基,眼瞅着将满五载,大家日日都是如此辛劳,不说贤妃韦娘娘。便是奴才们,看着也着实心疼!如今啊!这宫里地老人都在说”,满脸都是痛惜不忍的表情,瞅住一个空子,小心的往御案上呈进一盏香茗,那霍仙鸣公公轻言劝道。
满意地放下手中朱笔,李适又看了看身前那本奏章上那一笔遒劲的颜体小楷,才揉揉手后,抬起头来接过茶盏。面含淡淡笑意问道:“说,宫里面的老人们都说了些什么?”
“如今这宫里的老人们都言,若论勤于政事,不说大行皇帝及肃宗爷爷,便是玄宗陛下于开元年间尚不倦政时,也及不得大家。若说这历代君王,恐怕也只有当年文才武略的太宗爷爷堪比了!老宫人还说,也是天佑我大唐,正值时势艰危之际,老天偏就将下大家来。中兴我朝、恩布黎庶!也使我们这等家奴靠着大树,求得一个栖身平安,总算免了前两朝中出奔长安、避难异地之苦!”,一边手捧金瓯殷勤的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