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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雍王适果然是不堪再忍了,待明年他一亲政,自安史之乱畛灭至今,仅仅平定八年的天下又将刀兵再起了。哎!”崔破心下如此思量,室中也是无人接话,只缘于这姑息之策发源于先皇肃宗,而大行于当今,为当今陛下钦定,臣不言君过,这些个臣子又如何置评?
闷闷了许久,太子殿下方才复又开言道:“今日难得借状元郎婚宴,有此肃静之地,诸位都是孤王腹心,崔状元也足可信任,大家就各抒己见,随意说说吧!崔破你是新锐,且先来”
闻听此言,崔破真是始料未及,只是剑在弦上,容不得他退缩,脑中电闪一般回忆起关于书中所载太子此人及诸般史料,略一沉吟后道:“小子后学,原不敢大放厥词,既然殿下有命,今日就不吝浅薄,以为抛砖引玉。”客套一番后道:“今日之大唐,有统一之名,而无其实。”坐中人适才听他客套,年纪轻轻而能全无骄狂之态,本以为他必是少年老成之人,不想这第一句就是如此一句石破天惊的话语,顿时齐皆动容,凝神细听这新科状元还有什么惊人之语,便是太子也是也是双眼一缩后,更坐正了几分,双眼灼灼的盯住崔破,只是苦了崔佑甫,煞白着脸,心下喃喃:“莽撞了,太莽撞了。”
“今日之大唐,外有吐蕃、回鹘窥伺疆域,尤其是那吐蕃贼子不仅与我有破国都、立伪君之深仇,如今更联合南诏年年入寇,掳我子民,掠我财帛,至使陇右、剑南及山南西道终岁无有宁日;内有河北四镇据地自立,募军士,收赋税,任官吏,全然不经朝廷,而朝廷一味安抚,至使他州藩镇节度轻慢朝廷、蠢蠢然有效仿之心。”他这一番话语虽则简短,却是一语道破大唐之外患内忧,此事,坐中人莫不知晓,只是无人以如此激烈形式公然放言,乍听之下,深觉与我心有戚戚焉。
“便仅只于此吗?”却是坐中一位年在三旬余,面容清瘦、士子打扮的人问到。
“国事靡乱至此,其因自然很多,例如当今天下编户为避重税,或是四散逃亡,或是寄身豪门,以至征税愈难,国库空虚;更有盐政、漕运也是弊端甚多,但尤以四叛镇为祸最烈,其他诸事可缓图之。”崔破沉思片刻后,缓缓答道。
卷二 潜龙出水
第三十六章 请命
“若依状元郎之言,我大唐岂非已是病入膏肓,又何谈平四镇、御外辱,恩!”坐于太子下侧的一个长须老者阴恻恻问道。
“此人不善!”崔破心下暗自警惕,口中却接言道:“不然,以上所言虽是实情,然则历经安史叛乱,天下民心思定;更兼我大唐德泽未衰,正朔之位无可撼动,是以安史叛贼虽坐拥我大唐过半军力、精锐之师起兵作乱,却也难免身死族灭、万人唾骂之结局,。如此民心,朝廷善加利用,则何事不可为,便是再现我贞观、开元盛世,也属必然”这最后一句,却是崔破专为投太子之志所言,说完,他一眼瞥去,果见太子眼中精光闪闪,满脸振奋之色。
“崔小友此言甚是,近日天象,紫薇大盛,众星拱绕,此主皇室大兴之兆,应天命而有万民拥戴,则何事不可为耶?”崔破循声看去,说话的却是一位鹤发童颜的葛袍老者,正对他微微而笑。
“然则四镇如何可制?”太子追问道
“我大唐以兵祸乱之,如今,四镇沆瀣一气,抱团儿以抗朝廷,明之以德,抚之以恩,恐怕都是无济于事了,为今之计,也只有‘剿’之一途了”言至此处,崔破也是心下激动,这一个“剿”字说得沉缓以及,竟然是丝丝从唇中挤出。
“放肆!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你岂不知,安敢在此妄言刀兵,这战事一起,天下分崩、百姓流离,皆是你一言贾祸。”崔破话声刚毕,就听适才那长须老者如此厉声喝道。
“我跟你有仇吗!怎么次次都针对我,而且还是用心如此恶毒,句句话都是扣我的帽子,可惜的是,你用心虽是险恶,却不知我所言的都是太子心声,否则岂不要被你给坑死了。”崔破心下如此思量,口中却不说话,而是静侯太子开言。
崔破这一番话,只让太子殿下听的舒爽已极,每一句都如同从他的心中流出一般,大历初年时,他已领衔“天下兵马大元帅”四处平定安史乱军,虽不是直接统军,但四处协调各部却是做的太多,对那些个藩镇的跋扈之态,远比朝中许多文臣了解的更深,也知对这些已是杀红了眼、抢顺了手,更当上了一地土皇帝的兵油子,也只有剿之一途。只是朝中上至父皇,下至群臣受惊太深,人人惧言“战”字,一味姑息,使他这未得位的太子,也只能谨守缄默,惟恐更有小人以此谤之,动摇东宫。
十年之间,从一个年青气盛、一心想再现贞观盛世的皇子,到如今年过三旬、沉默缄言的监国太子,他已经隐忍的太久、太久。但是十年的光阴并没有消磨他的雄心,反而使他层层包裹下的心愈加的炽烈,几乎是瞬时之间,崔破在他的心中已不再仅仅是一个长于诗赋的词臣。
见室中如此情形,他细瞅了一眼崔破后对那老者道:“常相无须动怒,他一个新科状元,正怀着火炭一般的心思,又是年纪轻轻的,有这些想法,也不足为奇,对于不对,故且不言,孤王更取他的是这一份忠义之心。”
太子“常相”二字出口,崔破已知,眼前的老者便是与自己伯父崔佑甫势同水火的当朝宰执常衮,难怪他一味针对自己,而自己的伯父为避嫌疑也并不为自己分说。
太子此言即出,那常衮也只能悻悻答道:“殿下说得是,状元郎少年气盛,一片报国之心,原是好的,只是未免太过于书生意气了。一个‘剿’字,说来固然是好听,做来又谈何容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自安史乱后,军队激增,我大唐已有带甲之士七十五万余人,而国家赋税却仅靠江淮地区支撑。四海安宁时期,已是日常岁入的三分之二都要用以养军,,若是一动刀兵,每月支出将高达一百五十余万贯,如此不须四月,太府库中必将如遭水洗一般,没了钱粮,这仗还如何打法?”毕竟是一朝宰执,他这一番反驳是有理有据,说得室中众人黯然不已。
见状,常衮牵动嘴角微微一笑后续道:“再说这七十五万带甲之士,名为大唐军士,但是,置于朝廷绝对掌控的,不过是六军禁军万人及左右神策军十五万人,仅占四一之数,其余兵马皆隶属各藩镇调遣,虽曰遵从朝廷号令,但往往心存观望之心,只图保全自身,少有一心戮力王事者,真若是打起仗来,顺利固然是好,战事稍有反复,都是走的飞快,徒自贻误战机,若非如此,安史叛贼之乱,也不至于迁延如此之久方才得以平定。”
言至此处,常衮呷了一口茶后,又道:“再说朝廷掌控的这十六万军士,其中,多由豪门子弟挂名军籍的禁军左右羽林、左右神武、左右龙武六军,平日操练也是少有,这战力也就可想而知了;至于左右神策军,建军于战火之中,说一声天下精锐并不为过,只是他们大都布防于西北长武、兴平八镇,拱卫京师、以御吐蕃,那也是实在动不得的,否则我朝大历四年吐蕃入寇京师旧事,恐怕难免;再有我朝陇右四十八处马监俱为吐蕃毁弃无余,这战马也实在难筹,又如何去剿灭骑兵多有,拥军多达三十万的四镇叛军,只怕是轻举妄动之下,这天下又要再来一次“安史之乱”了,这些问题状元公可都想过了吗?”
听常衮在此侃侃而言,崔破心下的震撼实在是难以言表,他万万料想不到今日之朝廷已是虚弱至此,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他适才所言,也就真是显的太过于书生意气了。
长叹一声后,崔破答道:“国事艰危至此,令人触目惊心,值此之时,我等更应该奋发而为,否则时局如此靡乱下去,恐有不忍言之事将至。隋末之时,天下纷乱,高祖、太宗陛下龙兴晋阳,彼时之形势不比现在更艰难百倍?却最终成就我大唐万世基业,若是一味叫难,这世间又那里有一件可做之事?百年之后,在座众人,又有何面目去见高祖、太宗陛下!”对常衮具体而微的发问,崔破也只能大而化之的回答,言至最后,也不忘绵里藏针的回上一句。
“哦!”常衮一愣,想不到崔破年纪轻轻能有如此应变之才,尤其这最后一句更是语带机锋,暗指他有畏难之心。假以时日,只怕此子比他那个臭硬的伯父更难对付。
但他毕竟身为一朝宰执,顾及身份,此时此地实在不能与这后辈过于计较,略一寻思,只见他抚掌笑道:“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少年才子,果然好口才!只是不知状元公要如何奋发有为,莫不是要在银台门内的翰林院中,每日咏风弄月、诵诗作赋,为前线浴血奋战的将士呐喊助威嘛!”几十年政争练就的功夫,此时可谓是发挥的淋漓尽致,只此一句,连消带打之下,只指崔破是一夸夸其谈之辈,而他更是料定,这位马上就要入值翰林院的新科状元根本无力反驳。
常衮此言一出,顿时将满室人的眼光都吸引到崔破身上,要看这位今日表现不俗的状元公该如何作答,却见崔破沉吟半晌,陡然一撩衫角,俯身拜倒于太子座前道:“至此邦国危亡之际,少的是忠贞为国、厮杀战阵的勇士;而奉诏拟旨,歌舞升平的文人所在多有,小臣愿效当年班超故事,投笔从戎,拼却一身热血,再现我大唐荣光,还请太子殿下成全。”
卷二 潜龙出水
第三十七章 出京
崔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只让室中众人惊诧莫名,尤其崔佑甫更是陡然自座中战起,恨不得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再狠狠批他两个耳光,让他能够清醒些;
常衮也万万料不到崔破会如此行事,入值翰林,这是多少读书人梦寐以求的职缺!既清贵安闲,又能长伴帝王身侧,升迁极速,与那战场上的厮杀汉,实在是相差不可以道里计。他适才所说,本是为挫折一下他的锋芒,不想竟换来如此结果,此番可是将郭府得罪的苦了。
“那里有状元郎上战阵的先例!你的忠心孤王深知,快快起身,莫要再意气用事。”太子殿下一边虚扶崔破起身,一边开言说道。
“唯其未有先例,更能彰显我朝用心武事的决心,亦可激励军中将士,实在是一举数得。小臣心意已决,还请太子殿下成全。”这几句话,崔破说得是斩钉截铁,竟是没有半分退让余地。
听到崔破一举数得之说,太子殿下心下已颇是意动,眼见父皇已是病入膏肓,自己继位大统为期不远,当此之时,少负才名的新科状元弃文从武,这一消息,必然随着状元之名,旬月之间便可轰传天下,正是为即将到来的新政大行天下,做最好的造势;更可借此事号召天下士子鼎尊王室,戮力正朔,其收拾士气、军心的作用实在是难以估量,他的心下颇为意动,与这些收益相比,升平公主及郭府的麻烦反而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主意即定,太子霍然起身,郑而重之的扶起崔破道:“你即一心报国,孤王安能不准?本朝开国一来,新科状元以文臣而就武职,你是第一人,好生做去,孤王寄厚望于你。”至此,关于崔破中第之后的授官安排,已是大事底定。
刚刚送太子并常衮三人离去,崔佑甫霍然转身低声喝叫道:“昏了头了,你可真是昏了头了,尔今,兵骄将悍,你一文弱士子做什么弃文从武,莫以为读了两本兵书就真正知兵了,小心赵括故事重演,误国误己!”
这一通火发了小半个时辰,中书大人方才气消,黯然挥了挥手后,回转府邸而去,竟是再不愿多看崔破一眼。
“我不过是借势成事罢了,乱世无兵,百事莫行,我只是再不愿将自己的命运都寄托在别人的身上,这样做,真的错了吗?”独自伫立良久,留下悠悠一声长叹后,崔破的身影也渐渐消逝在融融夜色中。
三日回门
黄昏时分,崔破由一身锦衣、满脸耀武扬威之态的涤诗随同,前往郭宅,迎接清早回门的菁若。
随着崔破高中状元,得娶娇妻,涤诗也是水涨船高,师傅事忙,无暇调教他;而新主母怜他身世,待之甚是宽容。所以近日来,他那小日子过的是“相当”的舒坦,出门时,见着昔日一见自己便是满脸厌色的势力小人,围着自己谄笑着“小爷、小爷”的奉承,涤诗深感自己当初的那一跪,赖住了这样一位师傅,实在是无比英明。
“涤诗,发什么愣,还不快着点儿!”崔破一声喝叫,打断了他的美梦,眼见公子脸上的不豫之色,涤诗急忙滚身上马,摆出一脸谄笑的看着崔破,脑海中蓦然深刻理解了出昨日方才学到的一个新词:“乐极生悲”
见到他这惫赖样子,崔破也是无语,摇摇头,一叩马腹,蹄声得得,向郭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