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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了一瓶得自郭府,以柏叶浸泡的长寿酒递给静风,崔破忙忙碌碌的在堂中升起小炉,再煮香茗,以为三人守夜饮用。
“续明接画烛,守岁接长莛”叶法持先是念诵了这一句孟浩然的《除夕》诗中名句,方才悠悠说道:“时隔二十三载,不成想为师今夜要重温这风俗了,只可惜你们大师兄和静思不在,否则倒也是一大乐事了”
“还有卢思容哪!师傅”静叶一边插话,一边用眼睛紧紧的盯住了崔破。
“思容,思容到底怎么了?”崔破离了炉火,惊问出声道
“哟!师弟你还记得有这样一个人,现在左拥右抱的该正舒服着吧!”一提到思容,静叶的话语中又恢复了刺人的尖刻。
“思容这小丫头心里苦,就随了你大师兄学医,身子骨倒是好好的,你别担心”见崔破那急迫的样子,知道其中缘由的叶观主解释道。
“噢!”了一声,崔破又扭头去照料炉中茶汤。
“假惺惺!”静叶哼了一声,又要再说,却被师傅瞪了一眼,也只能作罢。
“今岁今宵尽,明岁明日催。寒随一夜去,春逐五更来。来,师傅、师姐请用茶!”崔破将手中分好的茶汤恭敬递给二人。
“想不到,破儿你还有这手绝活”闻着悠悠的茶香,看着澄碧的茶色,叶法持赞许的说了一句。
品着手中茶,听着外面传入的声声爆竹,这一刻,三个出家人的脸上也更多了几分安宁、祥和之气,堂中流淌着一种淡淡的温情。
“静风,此次事毕,你是随我回山,还是继续与破儿在一起”轻轻呷了一口茶,看着正抱酒啜饮的二弟子,叶法持嘴角含笑问道
“我不回山,我跟师弟一起,他是要上阵打仗的,我不放心”这句话只说得崔破心中一颤,一阵酸酸的热流蓦然从心底冲上眼角,连忙低下头去,强行忍住了那一滴将要溢出的泪水。
“那也好,你们师兄弟在一起,有个照应,为师也放心些。破儿,你师兄性子淳朴,从不疑人,你也要多顾惜些他才是”
“是”清了清嗓子,崔破起身恭谨答道
随着夜色愈深,府外爆竹声愈来愈响,偶尔稍停,更有无数小童高声唱着一支支各式歌谣,此时的场景与那罗隐《除夕诗》中所载:“儿童不谙事,歌咏至天明”竟是一模一样。
此后的时辰再无一丝安静,随着爆竹声,小儿的歌吟声,今夜金吾不禁的长安,更有许多人家手提各式花灯走上街头,作竟夜之游。从第一盏灯亮起,也不过三柱香的功夫,整个城中已经是一片灯火通明,这漫天的灯火映红了天边暗黑的天幕,构成了“一片彩霞迎曙日,万条红烛动春天”的盛世美景,此时的长安真个是不负史书所载的“火城”之名,整个城市看上去有说不出的热闹、温馨。
第二日,便是元正节,亦名元旦,天色刚刚微露晨曦,街上已有许多小贩拿着红色条幅高声叫卖,崔破好奇之下,叫过一个小贩,拿起一幅展开一看,却是上书“新年纳余庆,嘉节号长春”的应景句子。
“这位公子,今个是元正佳节,一年之始,您也买上一幅贴在贵府门上,图个吉利不是!”小贩借机招徕生意道。
“这不就是春联吗?”崔破心下道,口中也就问道“这春联多少钱一幅”
“春联,哎!公子好才情,取得这样好名字”小贩惊喜叫道“这春联的价钱嘛!那可就要看公子你喜欢谁了!这价钱最便宜的就是本科明经进士们书写的了,再贵的就是进士科进士了,自然,状元公的那就要再涨涨价了,咱也沾沾他们的喜庆不是!”
此时的崔破已翻过好几幅,只是看到的却全都是同样的两句,不禁惊诧问道:“怎么都是这两句?”
“这位公子,看您说的新鲜,写别的也没人要呀!惯例如此嘛!哎,公子您要不要买上一幅新科状元手书的条幅,喏!就是这幅,您看看这字”那小贩不遗余力的推销道。
崔破也不多问,微笑着买下了这幅状元公的大作。
三日后,依然是长安郊外,崔破并师兄送走了执意要回转定州的师傅及师姐,看着他们渐渐远去的身影,他的脑海中依然回荡的是静叶的那句威胁:“你若是不尽早给思容这丫头一个交代,从今以后,就不要再叫我师姐了”
再经过正月七日的入日节,长安城中连续半月的欢乐气氛在万人行乐的上元之日,达到了最高潮。
千门开锁万灯明,正月中旬动帝京。三千内人连袖舞,一时天上著词声
天色未黑,崔破二人已被驱车而来的郭暧给拽出了门,登车之时,驸马爷犹自拽文道:“新正元月夜,尤重看灯时,这个你们都不知道,走,我带你们去承天门上占个好位子再说。”
崔破坐在蠕动前行的马车里,听到的是欢歌如潮,看到的是花灯如海,似乎整个长安城中百余万人都出来了一般,便是宽达一百五十余米的朱雀大街上,此时也是水泄不通,热情奔放的长安人在这个夜晚全然忘却了门第、出身,可谓是“王孙公子意气娇、不论相识也相邀”的尽情欢乐着。
“好多人,好热闹”终年居于山中道观的静风看到这等热闹景象,感慨叫道。
“这里也算不得什么!也就是个人多,道长若是到端门之外,建国门内的地界儿去看看!八里长街上,两边起的都是戏场棚子,一个挨着一个,随意观看,那才是真热闹;还有就是天津街上,两边也满是棚子,这漫天下有名的顶大缸的、玩绳子的、山车、走索的都集中到了那里,想的到,想不到的都能在那里看见”郭暧随口介绍道。
“那咱们就去那里”听得心痒痒难熬的静风说道。
“晚了,现在想去,你看看这满城的人,那里走得动,等你到了,天也就亮了”郭暧笑了一声后答道。
车行越来越缓,及至到了兴化坊前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车窗外,有无数人围着宽阔的清明渠前叫嚷着,笑闹着,一阵阵欢快的歌声从人群中间传出。
“这又是干什么?”崔破满怀好奇的问道
“这里是放灯的地方,长安城中也就只有这清明渠和永安渠是南北贯穿全城的,所以每年的放灯也都在这里举行,这灯不仅老百姓放,就是宫里也放,年年此夜,宫中都要选取几百个年轻貌美的宫女携各色花灯于此地燃放,以为祈福,现在你听到的就是这些宫女还有一些民间年轻女子正在跳连袖舞,唱放灯歌”郭暧这老长安如数家珍的说道。
“这车也走不了了,坐着憋屈的很,我们也下去看看吧!”早就是坐不住了的静风提议道,心下好奇的崔破也是随声符合。
下得车来,三人瞬时间就被淹没在一片人海之中,凭借静风一幅好身板,三人艰难的挤进了歌声最盛处的人群中央。
抹了抹头上的汗水,崔破定睛看去,只见清明渠两侧各有百十名盛装打扮,身形婀娜的美貌宫女正将一盏盏形态各异,色彩绚烂的宫灯点燃后放入清澈的清明渠中,此时的清明渠便如同一道流动的光之渠一般,晶亮璀璨,恍如天上的银河流入了这上元之夜的长安。
渠旁宽阔的大街上,近百名妙龄宫女与许多各色打扮的市井美少女正手挽手,袖接袖的跳着一种节奏明快,传自异域而来的舞蹈,只是让崔破奇怪的却是这一个结成圆圈的舞群之中,却隐约可见几位风流少年。
他这边观望之际,眼前的舞圈却是越转越近,正在崔破闻到一股浓浓的脂粉之香,想要退步的时候,蓦然手间一滑,已有一支娇嫩的小手将他也拖进了这圈子之中。
伴随着围观人群中震耳欲聋的叫好声,这一群犹自转动、跳动不已的少女,也是咯咯的欢笑着,将无数双盈盈流波的眸子都集中到了崔破身上,一侧将他拉入的女子紧紧的抓住他的手,使两袖相连,而另一侧的少女也是同样如此办理,只是瞬时之间,这个跳动的圆圈又合拢起来。
初始,崔破还是被拖动着走,一圈之后,步法灵动的他已经能够跟上这简单却明快的舞步,两圈之后,已经是圆转自如,这番,又引来场中内外热烈的喝彩。
看着这火树银花的黄金之城,看着眼前奔放欢笑的人群,看着身旁嫣红着脸庞的少女,随着节奏跳动中的崔破喃喃道:“愿天下皆如长安,愿长安永如今夜,此愿若遂,虽死无悔!”
卷三 龙战四野
第二十三章
正月即毕,出长安西行的官道上,正有一群约百十余人的队伍,缓缓西行,这支由大唐晋州中镇将、和蕃使崔破带领的队伍中包含了礼部、户部、理蕃院的诸多小吏,当然还有一旅光鲜无比的百人禁军,以为仪仗、护卫。
“王主事,请前行两步。”随着按辔徐行的崔破一声召唤,一个骑马后行的五旬老者催马上前,此人便是曾两次参加会盟的户部仓部司正九品上阶的王亮主事。
马上略一拱手见礼后,崔破开言问道:“王主事,此次我们与吐蕃会盟,户部衙门准备了多少赠礼?”
“依惯例,还是布帛及各色锦缎三万匹。”
“噢!这么多”听到这个数字,崔破一愣说道,扭头见那王主事满脸拘谨的样子,乃一笑道:“王大人多年供职户部,更曾经两入吐蕃,此次少不得有大大借重之处,切不可如此拘谨才是”
“崔大人客气了”王亮微微一笑说道,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不少。
“王大人,我朝给了布帛三万匹,那吐蕃的回礼又是什么?”崔破接着刚才的话题问道。
“驽马五百匹”王主事稍作沉吟,苦笑说道。
“差这么多!这”闻言,崔破又是大吃一惊,还待要问,但略一寻思已是明白,敌强己弱之下,此事问也无益,只能长叹一声道:“朝廷财力本已积弱,这可是一笔大数目呀!”
“正是,这一年到头来户部要钱的人简直就是络绎不绝,哭着要的、赖着要的,那真是手法五花八门。可是库里没银子,那是谁也没办法,若非刘部堂大人精明干练,勉力支撑,只怕是连官员的俸禄都是发不下去了,真要到了那一步,朝廷可真是没了脸面了”一提到钱,这个分司出给官员俸禄的主事大人顿时一肚子讲。
“刘部堂?”崔破面带疑惑的问了一句,国事艰危至此,财税自然困乏,他倒并不吃惊,反倒是对这个能得王亮如此赞赏的户部尚书大人来了兴趣。
“就是当朝宰执,现建衙扬州,专督漕盐之事的刘晏大人,他目前兼领户部”王亮颇带自豪的介绍道。
“刘晏”崔破只觉这个名字委实熟悉的紧,低头沉思片刻,方才猛然抬头说道:“你说的是应童子试,而后以九岁之龄得拜秘书省正字的刘晏刘大人?”
对崔破满脸震惊之色大感满意的王亮微笑答道:“崔大人说的是”
“没想到又能见一名人”崔破心下嘀咕道,这刘晏之成名可谓是极富传奇色彩,他本是曹州南华人,七岁即举神童,开元十三年,玄宗陛下封禅泰山,驾临其家乡时。被地方官员举荐面圣并上呈歌赞封禅盛事的《东封书》,玄宗大喜,乃命时任宰相张说当场出题策试,小小年纪的刘晏对答裕如,以九岁之龄被立拜为秘书省正字,一时轰传天下。更让人惊奇的是,这个以神童闻名天下的人物,久历仕宦之后,展现出了他天纵其才理财本领,被史家公推为有唐一代第一计臣,安史乱后,可谓是以一人之力支撑起半个太府库,尤其是其“为国家获利,百姓无优”的理财原则更为后世之人绝口称道不已。
“刘相漕运奇功,更首开常平盐制度的盐政改革,一扫百年积弊,这变通有无,曲尽其妙的手段真真令人惊叹!”崔破感慨说道,同时心下又是窃喜,有此等高人在此,实在是大唐有福了。他这番话又是换来王主事欢欣的微笑,看来这刘晏在户部还真是大得人心。
正在两人谈笑之际,却见队尾压阵的静风快马前来道:“师弟,咱们身后有一对人马紧随不舍,看他们装束也是怪异的很,不过,他们的马可真都是好马”说完,他的嘴中还在啧啧赞叹,看来对那马实在是满意的很。
“这是官道,大家都走得的,那里有什么紧随不舍”崔破口中说道,也忍不住好奇的扭头看去。
官道上,紧随崔破一行的是一个约有三四十人的队伍,其成员多是身着黑袍,瘦黑而多须鬓,鼻大且长。而让静风念念不忘的那些马匹,也是迥异于大唐所产,身量高大,肚腹紧小,脚腕却是极长,一看即知是善走之良驹。
越看越是惊异,崔破脱口而出道:“怎么有阿拉伯人!”
“这是黑衣大食国谴使来我大唐聘问的使者,走在前面的那两个一个叫沙北,另一个叫乌鸡”〈史料所载即是此名,并无它意〉见崔破好奇张望,随行的那个理蕃院小吏上前介绍道。
“噢!你知道的倒是挺清楚嘛!”崔破转身看着那小吏说道。
那小吏谄媚的一笑道:“回崔大人,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