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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场之间,那副使下来绕了一圈,在弟子们的答题上各个扫视了一遍,然而在看到阮小幺的答案时,眼中闪过了一丝讶异,又多看了一眼,这才走了过去。
初春考一结束,弟子们便炸开了锅。
阮小幺收拾得慢,一出习香园,已瞧见好几人围在一处叽叽喳喳地讨论,见她来了,忙招呼了过去。
声儿最响的正是李初九,她拉住阮小幺,问道:“你那出的是什么题?”
众人也都望了过来。
阮小幺道:“腿断了,如何医治。”
李初九似没听到想象中的回答,皱了皱眉,想了一圈,尚有些不信,“不是吧?想必你的题要简答许多!”
她那纸上的问题是害了痢疾该如何医治,涂涂改改,费了好一番心思,才写出了个还算满意的药方儿,也不知可不可行。
多的是人与李初九的想法相同,阮小幺在院儿里声明如此之大,必有上头罩着,那试题定然也是简单的很。
阮小幺道:“试题乃是大人们所出,我还蒙你不成?”
“那你写的答案……”她还不死心。
后头突然传来了几道不耐烦之声,“考完了速速回屋,莫要在外头挤着!明日还有下一场考试,都回屋看书去!”
是几个院儿的掌事们。
弟子们一哄而散。
阮小幺也得以解困,闲庭散步回了去。
李初九等着回屋再来问她,然而阮小幺却没有回屋,转去了经纶阁。
两扇大门朝外而开,迎客进入。阁子里头敞亮轩朗,只无一人在此,针落可闻。她沿着一排排书架子向内走着,叫了一声,“阿福?”
最后一排书架后头起了些动静。
颜阿福正躲在一堆故纸堆后,神色低落,沉默了良久,小声问道:“考得如何?”
“应该还好,”她道:“你在这处做甚?”
“……书里生虫了,我捡一捡,找个晴日摊出去晒。”她道。
阮小幺道:“此次考的是腿断了如何医治。我答了柳木接骨,也不知可不可行,不如你帮我看看?”
她愣了一下,双眼稍稍一亮,想了片刻之后,从旁边几排书架上各取下了几本书,一一寻到当中摊开,指给她看。
“柳木接骨是从前的法子,今人似乎没有用过,以前记录都不详明,因此也看不出甚……”她低头指着,逐一说来。
阮小幺叹道:“都说我是什么天赋最高的弟子。我看,你若在,才是天赋最高的。”
她一番话说的出自真心,颜阿福不仅过目不忘,且领悟能力极好,纸上死的东西到了她心中,便能一一贯通,成了一盘活水。
然而颜阿福抿了抿唇,低头道:“莫要取笑我,你们往后才是栋梁之才。”
“你大可不必如此低落,各人际遇不同,机缘也不同,你虽如今被降为杂役,但因祸得福,有了这许多医书打基础,底子却是比谁都扎实。”她道:“将来寻个机会,出了太医院,在外头开个药房,纵然不在庙堂之中,与民间却又是一代神医。”
颜阿福愣愣的,不自觉露了个笑容,伴着一丝紧张忧虑。
“况且,我实话说,你这个性子,实在也无法在太医院多呆,树大招风,你又不是个圆滑会躲风头的,还是如今比较适合你。”阮小幺又道。
颜阿福这人,典型的智商高情商低,最好还是在幕后做做枪手什么的,若是摆到台前来,分分钟被秒杀。
显然她自己也渐渐清楚了这一点,只是点点头,沉默了一会,鼓足了勇气,悄声道:“那日夜里我去起夜,实则并不是自个儿走错了路,是有人给我指错了路。”
“嗯!?”
“我也不太清楚,只是因为半夜瞧不清什么,一时紧张,便摸不着回去的路了。正巧这时有个人来给我指了路,我瞧着她很是熟悉这处的样子,便去了……”她似乎有些难堪,声音有些抖,“现在回想起来,那人穿得是清院的衣裳……”
余下不用再说了。阮小幺做了个“嘘”的动作,悄声与她道:“事已如此,这事切莫再与人提。”
颜阿福双眼蓦地睁大,“我、我与查管勾说过,她也是如此说!”
阮小幺又气又好笑,“你听我的没错便是了!”
然而她再一次拉住了阮小幺,在她耳边悄声道了几句。
阮小幺听得直皱眉。
她说的是,“那人的面貌我记得十分清楚,正是清院的弟子,叫洪柔。”
洪柔这人阮小幺自是知晓,她是林玉楚手下得意的弟子,入院考时便是八十人中的第二名,听说家中原本便是开药铺的,十分精通医术,为人也是个八面玲珑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纵如静院这般与清院水火不容的,对她也是印象尚好。
颜阿福vs洪柔,妥妥地被秒成渣渣。
阮小幺只道了句“我知晓了”,便示意她莫要再说下去。
两人转了话题,又聊了一会儿,瞧着天色不早,阮小幺便告辞回了静院。
第二日是最关键的一轮——实践医疗。
早便听说过好些个关于此轮考试的事,尽是些医官苛刻放水之类,总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只要不太有悖常理,俱是有道理可言,纵使是太医院的一把手院使也不过过多干预。
这便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
第二百八十章 春试
实则实践医疗与前日的试题皆有相关。如李初九的“痢疾”,今日太医院外,那山棚下等着她的便是个得了痢疾之人,初初治好了一些,仍是捂腹隐痛。
今日太医院外可算是人山人海。京城之人最好看个新鲜,早便在外头摆了凳椅,小贩们还摆了连片的摊铺,卖些茶水糕点、果脯鲜瓜之类,好不热闹。
阮小幺同其他女弟子一般,戴上了连身的帷帽,不让人瞧清面容,依着次序出了外头。
这是第一次内院的女弟子在外抛头露面,怎么也都有些不安。外头挤成了堆的人众一边看着热闹,一边对此评头论足,稍稍体面一些的,仍是觉得有失体统。
场内已被黑色的杈子拦了起来,另有太医院的仆役守着,如个水桶一般,外人丝毫进不得。一边的长排山棚内,正有一些衣衫简旧、面黄肌瘦之人,不知是从哪出找来的。
这些都是“试题”。
众人只抽签决定次序,巧的很,阮小幺正抽着了倒数第三名。
她在外院百无聊赖地等。一边有一搭没一搭与人说着话。
一旁的苏瑶儿抽中了第二十四名,紧张得很,一会站、一会坐,不停地说话,“待会儿便到我了。我昨儿个拿的是‘秃发’,若是真给我个秃顶之人,我写了方子,又该如何?这头发又不能一时半刻便长起来!”
李初九很不以为然,“都说了,此一试不是看你医术多高超,而是与掌事的关系有多好!”
说着,还斜着眼儿看了阮小幺一眼。
阮小幺丝毫不为所动。
日头渐渐升高,她瞧着身边几人一个个忐忑不安地出了去,院儿里的人一点点减少,最后,只剩了寥寥几人在此。
此时已是未时后了。
坐得最近的。是个清院的女弟子,下巴微尖,肤色新嫩,瞧着也是清秀的模样。面上大方从容,丝毫不紧张。
正是洪柔。
她看了过来,微微一笑,“李姑娘在我后头一名呢!”
阮小幺“嗯”了一声。
“不知你抽中的是何试题?”洪柔似乎挺感兴趣。
她寥寥说了几句。洪柔听罢,道:“这题倒也还好,总之断骨之事常有,想必李姑娘浸淫医道,应会明了。我的题可不大常见,是‘耳鸣如鼓’呢!昨儿个似乎答得也不大好,唉……”
阮小幺微笑。
这就是心机学霸每次出了考场。都会说:“哎呀你答得怎么样我最后一题没做出来选择题错了好多我这次肯定考不好了!”
接着就是每次都能考第一名!
一刻之后,外头念到了洪柔的名儿,她向阮小幺点了点头,步子轻碎,出了去。
阮小幺等得都快睡着了。忽似乎听着外头吵闹声之中,响起了一些惊叹之声。
悄悄探头一瞧,原来是山棚下那耳鸣之人竟当场被洪柔治好了——她用了金针。
凡习医之人皆知,针法乃是最难的一道。平常所用药物,再生猛也需过上一时半刻才会发作;而针法不同,一旦用得不好,扎错一道穴位。便有可能轻则伤、重则残死。莫说是太医院的弟子,就是一些大人们,轻易也是不敢用针的。
然而洪柔竟然只在这一考场上便如此大胆,更可喜的是,立竿见影,那人喜笑连连。不住对着洪柔拜了又拜。外头众人们也一时都愣了,接着哄闹之声更大,激动无比。
若不出意外,她此次定然已要夺冠。
接着是阮小幺的出场。
看热闹的人群瞧着日色不早,早先便走了一半。如今瞧得了方才那般精彩之景,皆都对后来者没了兴致,又走了好些。至此,在场外相看之人,已不过十之一二。
阮小幺向外扫视了一圈,恰恰好看见那个鹤立鸡群的修长身影,叶晴湖。
他正在离众人稍远之地,负手而立,面上淡淡,不见笑也不见关心,然而一双眼只在她身上,专注得很。
阮小幺先是一喜,后又是一悚,不知他这莫名奇妙的病可好了。
最后,还是小小地向他挥了挥手。
叶晴湖终于微微翘起了一些唇角,仍是高冷无比。
她收回目光,看向场中。为首的仍是昨日的副使,一边有判官、医使、副使、掌事等,数十人众,皆把视线投向了她。
副使道:“还不快去!”
“是!”阮小幺大步上前。
经过那林玉楚时,见她面含微笑,然带着一丝讥嘲之意,与往常见过的无数道不怀好意之色并无不同。
她似乎在等着看好戏。
然而慧心却是眉头紧锁,向她极细微地摇了摇头。
阮小幺嗅出了一点猫腻。然而此时箭在弦上,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昂首向前了。
这什么破运气,非要排在洪柔后面!有她在前衬着,自个儿这方子写得再好恐怕也入不了大人的眼了。
然而现实有的时候很残酷,有的时候却很滑稽。
山棚里正有一卷草席,上头半躺着个叫苦呻吟之人,面色枯槁,皮肤粗糙,一看便是常年做苦力所致。他的一只腿紧紧裹了布带,看着阮小幺,眼露乞求。
她上前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你不会自己看么!”那人很是不耐,又呻吟了几声,似乎想去碰那条腿,“本想着能一举治好了腿,没想到原本的断了,后来的还没接上来!哎哟……”
阮小幺围着他看了一圈。
那人痛叫道:“看什么看!是她们说你能治好我的!你倒是快治啊!扎针喝药,你赶紧动手啊!”
“莫急莫急,我得先看一看你的伤情。”她轻轻一笑,“否则胡乱下药,我大不了是被赶出太医院。至于你……是死是伤,我可就不负责任了。”
太医院的女吏们离了有十几步之遥,并听不见两人说话。
那人被唬了一跳,又恼了起来,愤愤看着她,哼了一声,没说话。
阮小幺道:“我要解了你的布带子瞧一瞧。”
“别!”他伸手拦道:“这带子是我屋前那大夫给绑的,说是能接骨!我的腿已然断了八年了,就是当时没接好!”
“断了八年?那为何如今还要裹布条儿?”她不以为意。
他却支支吾吾了一晌,才道:“大夫说,如此可慢慢使腿好起来!这几日又重新敲打了一阵,原先那骨头似乎又移了位!”
阮小幺心里头已疑了七八分。
这哪是在考试,分明是作弊么,还是主考官作弊!
她不再与他纠缠,突然探下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卡住了他的腿,那人一见,吓了一跳,忽然又痛呼出声,叫得肆无忌惮。
一个中年的判官忍不住了,皱眉道:“李玲珑!你看过便罢,为何还不写药方?”
阮小幺不急不忙回过头,拜了一礼,道:“判官有所不知,弟子家中有接骨良方,只是需先摸清伤在何处,才好动手。”
“那你可摸清了?”这回是那副使开了口。
“弟子已清楚了。”她微笑道:“只是弟子需要几样东西。”
副使看着她,“哦?”
“弟子需要三匹健马、三根绳子。另外,场上人不可太多。还请众位大人们先回避……副使大人自然是可以在场上的。”她道。
“放肆!”判官一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