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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王点头:“的确如易夫人所言,本王甚忧,好在如今你入了秦。”
易姜敛眉垂目,等着他后文。
果然,秦王接着道:“本王深信范雎,奈何他行差踏错,我大秦若依靠此人,恐怕永远东进无望,毕竟齐国有个公西吾。”后面一句话说的语调悠扬。
易姜不禁抬了一下眼,不妨正撞上他目光,心中一凛,连忙又垂首:“敢问王上,莫非是因为公西吾才要接我入秦的?”
秦王笑了一声,大概身体不适,受此牵动又咳了两声:“易夫人是聪明人,公西吾此人若能为秦所用固然好,但他偏偏身在齐国,就算与秦合作也需防范,何况他如今已经与秦为敌。范雎无法动其根本,但易夫人可以,普天之下唯有你对他最了解,也只有你一人曾以合纵压制了他。”
其实秦王会有此念头也是受白起提点。白起原本在追杀易姜时就出于私心没下杀手,后来与范雎越斗越凶便出了这样的主意。
公西吾灭了滥国抢了易夫人回去的消息天下皆知,这一对鬼谷弟子在世人眼里一直处在争锋相对的位置,谁也不会觉得和睦。秦王悄悄派人入齐,果然探知易姜长时间被禁足府内。既然是走投无路被强迫的,那么要迎来秦国便好办了。也是老天助他,竟然又让她在路上因公西吾追赶而流产,这二人仇恨愈深,对他也就愈有利。
“原来如此。”易姜多少猜到了一些,不过此刻听到秦王直言还是有些意外。他对公西吾这般忌惮,可见对齐国的防心。
秦王犹自叹息:“齐王建还年轻,本王已垂垂老矣,膝下二子一死一病,孙子又不成器,今后大秦到底何去何从,本王只能尽力了。”
话虽如此,易姜并不觉得他有半分认命的意思,在他这个年纪还能仔细谋划,甚至不惜重用她一个女子也要达成目的,绝对不是个容易服输认命的人。
“易姜明白王上的意思了。”
秦王不禁坐正身子:“那么易夫人以为眼下秦国该走哪一步?”
易姜垂首盯着桌案:“齐国虽是劲敌,但这也是由我的合纵造成的。王上因齐国忧虑时,齐国也正因秦国忧虑,二国国力相当,直面对决只会两败俱伤,既然如此,何不重提远交近攻之策呢?”
远交近攻是鬼谷派的主张之一,也就是连横。东西最强大的两国结盟,彼此互不干涉,那么要侵占周边其他国家也就更为顺利。之前范雎也是这般主张的,秦王并不意外,不过也不太赞成。
“与齐合作,难保不会再被反咬一口。”
易姜抿唇而笑:“五国国君各怀心思,上次合纵破裂,要再联合难上加难。至于齐国,不妨让他们自己主动来与秦国结盟,不同于往常的暗中联盟,要让齐国正大光明与秦国结盟,使之不得不与五国对立。”
这倒让秦王没想到:“哦?愿闻其详。”
“秦国当先与魏国结盟,破坏齐魏赵三国结盟,逼迫齐国不得不向秦国求交,此举意在消耗齐国,隔断五国。”
秦王闻言大悦,站起身来。易姜连忙跟着起身,就见他抬手见礼道:“本王愿拜夫人为相。”
易姜回礼,弯身低过他方止:“谢王上。”
秦王稍稍扶她一把,朝旁边的却狐看了一眼:“相国是女中英才,身边该有个人陪伴才是。却狐是义渠贵族,又一表人才,从今往后就让他侍候在你身边吧。”
易姜大惊,还是头一回见到直接赏个男人给她的。
更惊讶的还在后头,却狐不仅没拒绝,还大步走过来抱拳见了个军礼:“却狐领命。”
“……”
相国府里早已清扫完毕,重新布置,易姜的车马穿过咸阳城宽阔平整的大街,进入相府。
一离开王宫息嫦和少鸠就轻松多了,二人忙着张罗布置,心思被转移开去,一时半会儿竟也挺高兴。
易姜在房中列着书目,自她被赵重骄强行带出邯郸后,再辗转入齐,许多以往收集的书籍都遗失了,如今只能重新列出来让人去搜集了来。正好如今来了秦国,还可以再派人打听打听赵重骄的消息。
离开王宫前她试探着问了内侍,近年来的确有刺客在秦王出行时行刺过,但秦王安然无恙,刺客也没抓着。
写完了出门,发现东郭淮正好进门。先前他被安排先行一步去魏国接应,结果易姜遇到公西吾追赶而与他失去联系,还好他找到秦国来了。
易姜见他风尘仆仆,也没与他多说几句,嘱咐他好生休息,息嫦忙领着他安置去了。
虽然身边的熟人多了一个,但到底是身在异国,又是一飞冲天的拥有了个相国府,易姜晚上便怎么也睡不着。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门外忽然传来了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易姜以为是息嫦,起身披上外衫去开门,一打开门愣了愣,竟然是却狐。
他穿着月白的细绢常服,借着夜色,五官看来愈发深刻:“夫人不需却狐陪侍吗?”
易姜这才明白他为何在这里,秦王将他赏了给她,他倒好,直接就住进来了。“不用了。”她有些讪讪,便要关门。
却狐抬手挡住门,声音低了几分:“夫人何须羞涩?神女也有慕春的时候,以往太后在世时还不是时常与我义渠的头领私会,这都是人之常情。”说着他伸手拉开了领口,露出一片结实的胸膛,在这夜色下看来分外撩人。
易姜还听说过秦国民间有用妻女招待宾客留宿的呢,但亲身体会到底太过震撼。她叹了口气:“我暂时没这个需求,你回去睡吧。”
却狐闻言便不再坚持,那就是要等她有需求的时候了。“那么夫人可要记着在王上面前多美言几句。”他见了个礼,拉好衣襟,转身走了。
易姜好笑,秦人直接,重利功名,可见一斑。看来她这个相国的位子还没坐稳,名声已经要臭了。
☆、第72章 修养七一
中原列国得知秦国竟然任用女人为相,震惊之余扼腕叹息:到底是化外之邦,虎狼之国,这等不合礼仪的事也做的出来。
至于对易姜的评价,那就只能用惨烈来形容了。一个嫁了人的女人不安分守己,反倒跑去秦国做了相国,这是千百年来没有过的奇闻。
顺带连公西吾也遭了秧,堂堂齐国相国竟连妻子都留不住,委实无能!只怕身子上还有什么不对盘的地方,否则人家何必跑走,还在府上养了个年轻力壮的武将?
流言四起,人道齐国二姜,前有文姜,后有易姜。文姜是齐僖公之女,与异母兄长齐襄公乱。伦被丈夫鲁桓公得知,齐襄公竟然派人杀了鲁桓公。尽管行为不端庄,此女却又以才华著称于当世,所以被称为“文”。易姜如今的名声竟然与她齐头并进了,实在是让她汗颜。
好在流言虽然不佳,倒也兴不起什么大风浪。这个时代就是这点好,议论的再热烈也只是当个奇闻看看,不会有什么卫道士来揪着你不放。就是秦王的母亲宣太后,生前也是利用美色周旋于权势之间,灭了义渠国便是她的功劳。
这世道,出格的女人多了去了。
秦国本就不是那等靠中原礼法约束着的国家,长期与戎狄打交道使秦人骁勇善战,过往的困苦和艰难又使他们更加注重现实的利益。自商君变法后,秦国成了列国中的一个异类,那么再做任何出格的举动也不意外了。别说用个女人为相,秦王就是用个獒犬为相,你又能奈他何?
其实隔着一个函谷关,秦国的消息并不像其他列国之间那般通透,所以其余的人也只知道这些,关于易姜如何在秦国为相,如何让官员们接纳她,实在是一点也不知晓。
倒是有秦国商人绘声绘色地描述过,据说她上朝会第一日,文武官员无一下拜,她视若无睹,不以为忤。但若有办事不利者,则必以商君所立秦法严惩,绝不姑息。
还说她以前做门客时结识的楚国人申息与她有私怨,得知她入秦后要跑出咸阳,被人捉住扭送给她,她也没追究就放了。理由是私怨不触犯国法,不予问罪。
有人说她是鬼谷传人,但她行事又像是法家做派,军事主张又有兵家风范。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不是儒家,因为她不好繁文缛节,就连下人也可以亲昵的交谈,甚少顾及身份等级这些虚表在外的事。
就在这位女相掌政的第一年,秦国派了使臣前往魏国。史官记载:“使魏三月,具礼丰厚。”足足出使三个月可见重视,还送了丰厚的礼物,这其中就有点玄妙了。
赵国是第一个开始慌张的,齐国一直表面上撑着它,却又始终不肯撤走驻在邯郸的二十万兵马,所以魏国是它唯一可以倚仗的盟友了,偏偏此刻魏国又被秦国勾搭上了。
赵王丹近来时常对平原君自责:“本王当初不该不信任易姜啊,如今她去了秦国,半分也不顾念赵国了。”
平原君还能怎么办,只能继续去跟大舅子说好话,让他千万不要动摇。
可惜魏无忌这次做不了主,魏王是个怕死的人,秦国肯示好就意味着魏国安全了,自然高兴,已经决定派使臣再去秦答谢了。
等到第二年开春,秦国再次派人出使魏国,这次排场更大,出礼更多,连相国本人都来了。
齐赵魏三国结盟当年由易姜一手促成,如今又在她手中分崩离析。各国惶惶不安,齐王建也开始睡不好觉了。
一旦秦国与魏国交好,那么首当其冲要倒霉的是韩国和赵国。齐国若是袖手旁观,韩赵被秦所灭,国力大增,再也比不过。可齐国若去支援韩赵,魏国恐怕又要横插一脚。
后胜在他耳边吹耳旁风:“易姜离开公西吾入秦,难保不是公西吾的主意,王上不可再信任他。”
齐王建无可奈何,公西吾把持着全国的势力,又一副君子坦荡荡的模样,他能怎么样?何况是个人都看得出来相国这一年来的变化,想必妻子逃离是真的,他纵然一个高洁不染俗世的出尘人物也是会伤心难过的。
比起其他地方,信陵君府上此刻倒是一派和乐。
易姜从魏王宫里见过魏王出来,顺道拐来了府上。她立在廊下,隔着一丛花木看着园中。侍女们小心围着个孩子,那小小的人儿穿着簇花团锦的绣衣,戴着软软的兽皮帽,张着双臂蹒跚学步,口中咿咿呀呀的叫嚷,脚下没数,一脚深一脚浅,偶尔险些摔着,她的心都要揪一下。
魏无忌在她旁边站着,她身上玄色大袖深衣,纹绣织领,裹着一截纤秀白皙的脖颈,入了神的侧脸仿似一幅绢画,他不禁多瞧了几眼:“你大可以去抱抱他。”
易姜抿著唇,脚步动了动,又缓缓收了回来:“算了,我怕开了个头就忍不住了,还是等我立稳了脚跟再说。”
魏无忌揽着她的肩头将她的身子扭转了个方向:“既然如此还是别看了,你放心,我待他比亲子还亲,你别怪我溺爱了他才好。”
易姜忍不住笑了笑,孩子的确照顾的比她想象的还好,魏无忌为人言出必行,所以她才这么相信他。
“若我没猜错,齐魏结盟长久不了吧?”魏无忌忽然道。
易姜神色微动:“那要看你对长久如何理解了,这世上本就没有绝对永远的关系。”
魏无忌点头赞同,不知为何,一年没见,他一个爽朗的人物总是叹息,像是平白多了许多感慨。
五月,秦相返回咸阳,七月,魏使再入秦答谢。
齐国终于有了动静。
一行车马辘辘而行,通过狭窄的函谷关,渡过涨高了的渭水,进入咸阳。
秦人骁勇善斗,大街之上常有逞凶都狠之人。当年商君变法时首先整治此风气,但至今仍然可见残留。
街道宽阔,百姓们往来不息,交易物品也是种类繁杂。咸阳城不输给任何一个中原国家的都城,甚至可以称得上更繁华,只是建筑都太单调古朴了些,因着崇尚武力,总在建筑上描绘雕刻出兽首做装饰,对外来人而言颇有威慑的架势。
公西吾自车外收回目光,他年少时在秦国游历过多次,如今再重返此地,竟然是在这种境地之下。
齐使的拜帖呈了上去,没有人来迎接,驿馆里的招待也不甚尽心。若是聃亏在,只怕又要指摘,所幸这次公西吾带在身边的人是童子。
一连在驿馆里冷落了五六天,秦国终于有人来迎接齐使,安排他觐见秦王事宜。
公西吾没有透露自己的身份,此行所带随从也不多,的确是个普通使臣的排场。接引之人不太用心,领他入秦王宫时也只是用了一驾再普通不过的马车,不过见他姿态端雅,举手投足自有清贵之气,又不敢太造次。
秋风瑟瑟,在这西北寒凉之地愈发猛烈的铬脸。走过广场,提着衣摆拾阶而上,他的脚步骤然停了下来。
台阶上方易姜抄手而立,一袭黑绸红绣的深衣宽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