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鹤顶红之杜十娘-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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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眉拿着织锦红帕和红绣鞋站我身侧。
  我使了个眼色,画眉,放下绣鞋,还不快过去给官爷的头发修饰修饰?
  画眉走了过去,拿着红帕往那人头顶的髻上包扎着。
  我笑着指点,哦,就这样,很好,画眉,你越来越会打扮人了。
  并娇声对那人说,官爷,十娘喜欢的客人,才让给头上顶红呢。
  那呆头鹅以为得了份外的垂青,更高兴,乐得合不拢嘴了。
  老鸨妈妈似看出了什么不妥,在耳边说,女儿,不要胡闹,客人得罪不得。
  得罪不得?
  我偏要得罪,令她银子得不着,客人也走了,从此知我的李郎才是骂不得。
  我站起,转身对她说,妈妈不让女儿玩,女儿便上楼了,这客人妈妈来陪好么?看他要你不?
  老鸨妈妈白我一眼,好好好,随你的性子。身子一拧,走了,气走了。
  老鸨妈妈也是女人,是个老女人,老女人最怕人说没男人要她的。我捏她痛处,蛇打七寸。
  画眉,把官爷的靴子脱了。我又指点着。
  画眉脱了那人的靴,我把红绣鞋一抛,令她接着,说,画眉,给官爷穿上。
  画眉不肯,为难的看我,女人的鞋不能随便给男人穿的,况那是一双人尽可夫的妓女的鞋子。
  我故意语音糯糯的求他,官爷,十娘就喜欢看官爷穿红绣鞋,官爷可以穿给十娘看么?
  那呆鹅忙说,穿,穿,我穿。
  鞋子只挂他脚尖,他的脚大,令红绣鞋打着秋千。
  我立起身子,靠近他说,官爷,十娘还会做诗,官爷要听么?
  要,要。这呆头鹅伸长脖子,头扎红帕,脚穿红鞋,坐在椅里,手舞足蹈,对我的提议,显是求之不得。
  惯常是我为鱼肉,人为刀俎,如今却要调个个儿,快意恩仇。于是着意提高了嗓子,声清音朗,大声诵读:鹅、鹅、鹅,曲颈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拔清波。
  没等我诵完,楼下别座陪客吃酒的姐妹们早笑成一团,画眉抱着肚子笑着蹲在地上,那些客人们笑着喊他,鹅兄,鹅兄……
  人人爱看闹剧,相叫甚欢。
  那呆头鹅脸色由红转白,瞬息五彩斑斓,半天才过神来,愤愤看我,不知拿我如何操办。
  我仍含笑看他,做天真无邪状,娇声问他,官爷,十娘做的诗可好么?
  他急,你,你,你……
  显是急火攻心,却无奈我何。
  我转身轻移莲步,往楼上走去,画眉还在那儿疯笑。我唤她,傻丫头,上楼罢,好戏完了。
  便一前一后,一节节的上楼,李郎还在房里等着我呢。
  只听身后那呆头鹅直着嗓子,杜妈妈,杜妈妈……
  老鸨妈妈风一般从别处刮来,且边刮边说,官爷可有什么吩咐,好酒好菜,正等着给您上呢……
  那呆头鹅此刻不呆,飞快的摘下红绣鞋,双双扔到老鸨妈妈的脸,啪啪两声,音脆声响,如烙烧饼,如摇快板,如裂锦帕,如撕纸扇,好不赏心,好不悦耳。
  我立在梯上,不由冷笑,现世现报,不到一个时辰,有人立马为李郎报了一箭之仇。
  你这老婊子,大爷来行院里游玩是买风流,弄快活,难道是化银子买气受来……那官爷边骂骂咧咧,边从头上往下扯着红丝帕,好不燥急。
  老鸨妈妈吃了打,知发生了不快,一边捂脸,一边道歉,官爷,您别生气,是我调教不好……
  要钱不要脸。
  可妓院本来就是要钱不要脸的勾栏,人人没脸,人人的脸却艳如桃花,开的热闹声喧。
  随着乐点,我又走到了后台。包家文过来拍马屁,宝儿,你真的穿什么衣服都无所谓,你穿什么都好看、正点、酷,我服了你。
  正点?酷?什么玩意?但听他和好看连在一起,显是夸赞才用的词语。
  但身上的这件衣,实是糟糕之极,浑身缀满了亮晶晶的碎片,鱼粼一般,显我如人鱼出水。我不喜欢。别的模特不捡它,怕是嫌它太显身躯罢?
  而孙宝儿,身材倒是巧致,穿这衣不丑反美。
  可我,这只叫杜十娘的鬼,六百年了,六百年沉溺水里,看了太多的鱼,它们曾贪婪的蚕食我肉体,一如妓院里南来北往的客,把我消费。
  急急进更衣室,马上脱了,鬼也有怕的东西。
  出的门来,迎面便和一物撞个满怀。抬眼一看,是那呆头鹅,知他会来,果然是追到后台。
  孙小姐,我……
  你怎么了?我侧脸看他,故做顽皮。
  他避我视线,咽了口唾沫。喉结缓缓蠕动,似乎刚刚生吞了一只小型乌龟。
  杜十娘的千娇百媚,只露出冰山一角,花圃一隅,他便如此消受不起?
  第六节
  我……我是电影导演白原,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演电影?说着,又咽了一口唾沫,显是因了色,而闹了饥渴。
  杜十娘六百年前是那水性物质,专在烟花巷里为男人解饥解渴,而今却是一只鬼,带了毒,饮不得。
  演电影?电影是什么东西?我不懂哦。拿桃花眼看他,脸轻相逼,好掩问的天真,使他不觉唐突。
  孙小姐真会开玩笑。那白原终敢移过眼来正视我,历来都是问傻问题的女人令男人没有压力。
  包家文过来拍他肩膀,说,嘿嘿,白导,就你那电影,我真怀疑拍出来有没有人看。并转身对我耳语,宝儿,别信他,整个一三流导演,整天拿着拍电影的幌子,哄骗无知少女。
  不刚刚说是机会,转眼间又成骗局?真是风水唇齿转,说好是他,说坏也是他,杜十娘岂能由他播弄了?
  定有蹊跷。
  那白原对包家文却是另一副嘴脸,用眼斜睨着他,白眼仁多过黑眼仁,好似整个眼晴是围棋摊子,白棋子一下赢尽了黑棋子,说,包老板,不懂就是不懂,不要胡说八道,糟踏艺术。
  包家文冷哼,双手乱摇,得,我是俗人,不懂艺术,但我知道你那艺术没人看,别白白的费人前程,宝儿还有正经事干。说完,使我眼色,示我快快走了。
  我偏不走,还耍娇憨,白导,你拍什么电影哦?
  那白原巴不得细细解释,亲近于我,实验性的,属于先锋派,国内……
  包家文冷笑着打断,先锋派?我看你们根本便是把观众当SB,又实验又先锋的,半天也讲不清楚一点事,正经点说卖座赚钱才是真的。
  赚钱?那白原重复了一句,突似被醍醐灌顶,黑白棋子和了局,笑了,包老板,明白说,你是怕孙小姐一走,你这模特班子就垮了吧?
  包家文看他,也笑了,白导,说白了,模特队好不容易陪养出来个人,就这样走了,你说亏的慌不?
  原来如此,为他自己哄抬价钱罢了。
  况且宝儿在我这还有一年半的合约,她走,是要陪钱的…… 包家文说到这儿故意停了,显然等白原问他价码,讨价还价的将我卖了。
  又要被明码标价,碾转为货?
  六百年前,被人卖过三次,一次七岁,一次刚刚过了二十,一次却是被最爱的人卖了。
  第一次是强买强卖,第二次却是自己花了银子,暗递李甲,心甘情愿的求他买了。
  而最终,他却不要。
  七岁那年,不谙事世,只晓得饿。饥肠辘辘的跪在人流涌挤的市集,破衣烂衫,一脸污浊,手捧破碗,是在乞讨银子。
  哭啊,哭!你这傻子!那男人用手在我背后一拧,拧的生痛,本来发呆,也被拧得眼泪生生流出。
  不由背台词一般,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因娘亲病重,家中贫穷,无钱看病……
  泪水成河。
  是真心的,因痛与饿。
  一个二十多岁的女人走近,站我面前,却不肯施舍。
  那男人又用手在我背后暗拧一把,忙又重复,各位大爷大叔大娘大婶,行行好吧……
  那女人俯下身子,从身上淘出一块帕子,蘸着眼泪;擦我的脸,细细打量,从眼到鼻,并掀开嘴看了,说了声,好货色。
  且边说着,边从身上掏出碎银,扔给那男人,我买了。
  那男人说,大姐,这么点银子少了吧?给她娘看不了病不说,还要我们骨肉分离,您就行行好,再多给点吧。
  你要还是不要?那女人冷笑,老娘三山五岳什么人没见过,充什么爹?这孩子定是你拐谁家的,看老娘告了官,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男人听了,忙拿了银子,转身便跑,钻进了就近的小巷子。
  强盗怕的是强盗头子。
  世事如此。
  心里感激那女人,看她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知是跟了饿不着的。
  饿,是一匹噬虐的兽,对幼年的我来说,它时时跟着,无法摆脱。
  只要不饿,那都是好的。我饿怕了。
  那女人姓杜,是人老珠黄的老妓女了,从良过了年岁,脸上都有了褶子,怕坐吃山空,为日后生计打算,便拿出贮藏的银子,养了雏儿,镇日调教媚术。
  我到时已有九个女孩子,都叫她妈妈,我也跟着叫。她给我取了名,叫杜媺,排了行,称为杜十娘。
  从那拐骗的男人手里脱出,我该谢她的。
  她给我好衣好食,请老师教琴棋书画,风流媚态,歌舞行止,就连走一步,也要细细指点,慢慢筹划,看那个姿势最适合杜十娘。还说女人美不美在其次,媚不媚却至官紧要。显是要倾心的打造出一代名妓,那般尽心尽力。
  学不好要挨板子,老鸨妈妈会边打边说,要出人头地,吃香喝辣,从男人口袋里掏钱财,就得时时用心,处处在意,天上不会凭白的掉银子!
  恨铁不成钢。
  可也是当一个好妓女的金科玉律。
  在她手里比拐子那儿,简直是人间天堂,我是欣欣然当了妓女,堕入烟花,猜酒行令,夜夜歌舞,吃定男人的。
  妓女有什么不好?做妓女也得妓女的快活。从客人那揽得银两,觅得珠宝,买胭脂头油,和姐妹们比金衣珠钗,那般的喜悦满怀,它们是我挣来的,我值那样的价格。
  可李甲出现了。
  出现在外面纷传日本国侵犯朝鲜国,万岁爷发兵救助的时刻。妓院里的来客把这当新鲜时事,佐着风月,谈了又谈,妓女们耳朵都听出了茧子,直盼有别的有趣消息,解闷儿度日。
  那日我没接客。
  素素在我房里,嗑瓜子,话来客,说到可笑处,推开窗子,想看看那个进来的客,身上有取笑的话题引子。
  素素依在窗前不说话,我轻唤她,素素。
  她不应声儿。
  我走她身边,想掐她玩儿,看她发呆,也望了出去,自己也便呆了半个。
  谁说女人不贪色?
  李甲和柳遇春双双站在院里,头戴方巾,手摇纸扇,端地英俊洒然,清朗气十足。
  不是惯常的烟花客。
  他红唇星目,带着微笑,一腔儿的浓情蜜意,一身儿的清新俊朗,凝凝地看定了我。
  柳遇春却向四处张望。
  四目相交,有琴音铮铮响出,我突地含羞,粉扑双颊,难以自禁,以前也含羞过,那是做戏骗客,那比这天然情怀,令我心儿“扑扑”的擂鼓一般乱跳?
  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他,偌多的人声,渐至听不见了。
  整个天地小了。而他,放大、放大、放大……
  第七节
  放大至倾城的墙般普天盖地而来,渐渐围拢,将我逼迫、挤压、蹂躏,杜十娘失了魂。
  眉目由他牵,心儿由他引。
  这便是爱情,横空出世,击中命门。没一点铺设,没一点前奏,急匆匆遇着,不管对错,只一味被勾引,无法生逃。
  半天楼下传来悠扬琵琶声,不知那个接客的姐妹在唱艳曲儿,是《正宫·塞鸿秋》:一对紫燕儿雕梁上肩相并, 一对粉蝶儿花丛上偏相趁,一对鸳鸯儿水面上相交颈, 一对虎猫儿绣凳上相偎定。噫,觑了动人心……
  竟似专唱给我和李甲听。
  老鸨妈妈早笑脸相迎,开烂的桃花似的,往他们俩面前一横,二位公子,想必初来乍到,没见过我院里众女儿的风月情。来,来,来,我这儿的女儿个个花容月貌,要那一个,尽管随意挑了。
  说着,便帕子一扬,管乐声声,无客的众姐妹们知是来了新主顾,便鱼贯而出,依次上场,搔首弄姿,摆开接客的样子,待被人选中。
  素素早不知何时下了楼,显是忙着上场,充当职业角色,怕那客选了别人。
  那柳遇春把扇放在手里敲了一敲,逐一的打量,一看便知是来开眼界,长见识,补课程,花柳巷里游览别样的人生。
  观光客一名。
  素素表错了情,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妓院里也要说缘份。
  李甲却是不看,尽仰着头,目光与我胶着,如风胶着空气,空气胶着风,彼此难以分清。
  瞬那间只觉缠绵如丝,一根根由心地生,织了件两心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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