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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的草丛中。俞浩偎在他身旁,仰望着他,正要说话,郝水青的手机响了:“喂,
玉如。你问我在哪儿?”他笑道:“我在不可知的远方,陪一位漂亮迷人的女记
者……好,11点前赶回家。”
他关了手机,俞洁沉默着,幽幽叹息道:“看来,我们缘尽于此了,你的毅
力最终战胜了我的魅力。”
郝水青楼住她的肩膀,诚恳地说:“不,你的魅力已经把我俘虏了,我只是
想更长久地拥有它。你知道,友情比私情更为长久。”
俞洁很快从伤感中走出来,活泼地说:“谢谢啦,谢谢你给一位失败者留下
面子。也好,能长久拥有你的友情,我已经心满意足。可是,我首先要完成这次
采访,让一个睿智的科学家活在我的文章里。明天我还会采访你的妻子,你的三
岁儿子。怎样,欢迎吗?”
“欢迎。”
“真的欢迎?”她戏谑地笑着,“不是口是心非?”
“当然真心欢迎。不过,最好别采访我,我不值得采访。”
“哈,谦虚过度了吧。当今最耀眼的科学界明星,时代的弄潮儿……”
“我不是开玩笑。”郝水青严肃地说,然后陷入沉思。借着月光,俞洁从他
的目光中读出一丝感伤。沉思良久,他说:“按我的分类法,科学家有三种。一
种是幸运者,他们遇上好的天时。你知道,科学发现的诞生就像火山爆发,必定
经过酝酿期才能成熟。幸运科学家恰恰遇上(或主动挑选)某个已进入成熟期的
学科,这样,他们的才华很快会变成成果,变成名誉、地位、金钱,甚至能博得
美女的青睐——就像我这样。”他微笑着搂紧俞洁的肩膀。“第二种科学家是比
较幸运者,他们的思想超前于时代,研究成果不被世人承认,一生充满艰难和孤
独,直到死后,他们的成果才被追认。法国数学家伽罗瓦就是这种典型,他创立
的群论曾多次被法国科学院退稿,一生坎坷,在青年时期就死于决斗,但幸运的
是,他的成就最终为世人承认了。第三种科学家是不幸者,他们的思想更为超前,
虽然方向是正确的,但缺少与之相应的环境条件,所以,毕生探索却一事无成。
这样的例子不好举,因为这些不幸者的名字都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了。不过我可以
举一个例子——爱因斯坦。”
“爱因斯坦?你把他称为失败者?”俞洁惊奇地问。
“爱因斯坦后半生一直致力于统一场论,即把宇宙间的电磁力、强力、弱力
和引力用统一的数学式表达。他的方向是正确的,直到今天科学界还在为此努力,
但他的思想太超前了,所以后半生一事无成。如果没有前半生的光量子理论和相
对论,他会变成消逝于历史长河的不幸者。依我看,”郝水青认真地说,“在三
种科学家中,后两种科学家更值得讴歌。”
俞洁微微摇头,觉得他的看法过于偏激。郝水青敏锐地看到她的表情,说:
“不,我不是假谦虚,也不是走偏锋。我一点也不否认‘幸运科学家’的价值,
毕竟他们才是科学发展的主力。正是有了他们的幸运,科学才能一波一波地发展。
不过,从个人角度来看,我更敬仰后两种,尤其是第三种科学家。比如说,我刚
才在咖啡馆提到原子先天具有的行为模式,那是一个极为深邃的领域,是一个意
义极为重大的课题,与它相比,研究什么‘血管清道夫’只不过是马戏团的杂耍。
不过,虽然我认识到这一点,却不敢投身于此,因为它太难了,很可能此生得不
出成果。这样,探索者就不会有地位、金钱、美女这类奖赏。其实这些奖赏我都
可以舍去,但我惟独不能承受失败,一辈子的失败,一辈子在黑暗中摸索,看不
到一点儿光明……我是一个懦夫,对吧。”
俞洁不知该怎么回答,她没想到,这位人生顺遂的科学明星会有这种近乎悲
凉的感受。她握住郝水青的手说:“不,你是一位勇者,你敢于坦露真实的自我。”
“所以,我强迫自己绕开荆棘之地,选取了容易取得突破的课题。不过,我
知道有人在研究这个题目,40年前就开始了。”
俞洁的记者神经立即被惊醒了:“谁,他是谁?”
郝水青自顾说下去:“ 40 年前就开始,但至今毫无建树,在他有生之年也
不一定取得突破。在科学界,他至今籍籍无名。”
“他是谁?快告诉我他是谁?”
郝水青笑起来:“我早料到,只要一抛出这根鱼饵。你会一口咬住不放的!”
他收起笑谑,认真地说:“写写他吧,他才值得你去讴歌,即使他终其一生是个
失败者。实话说吧,这正是我今晚约会的目的,我想向你介绍这位科学界的耶稣。”
“我当然要写!但你快点说,他是谁呀。”
“他叫鲁明,南京理工大学生物工程系一名副教授。不过,我事先警告你,
对他的采访十分艰难,他一直拒绝记者采访,不想把失败暴露在闪光灯下。我已
经说动三个记者去采访,都吃了结结实实的闭门羹。不过,那三位都是男性,”
他狡猾地笑道:“也许对一位漂亮迷人的女记者,他不会如此无情。”
俞洁解嘲道:“算啦,我的魅力已经吃过一次败仗啦。再拿它去征服一位青
灯古卷的老学者,我可没有信心。鲁先生多大年龄?如果40年前就开始研究,现
在快60了吧?”
“对,明年他就退休。”
俞洁站起来,性急地说:“请你把我送到车站,我现在就去南京。凭我的直
觉,这次我一定能写出震撼人心的好文章。”
郝水青拉着她的小手,站起来,赞许地说:“我没看错你,你有激情、有才
华,对鲁明的报道一定会成功的。走!”
两人转身欲走,又不约而同地停下来,俞洁的眼睛在夜色中晶莹闪亮,佯作
伤感地向:“那么,我的骑士,在同爱情失败者告别时,连吻别都吝于赐予吗?”
郝水青笑了,搂住她的双肩,在额头上轻轻吻一下。俞洁冲动地搂紧他的脖
子,把热吻频频印到他的脸颊上。“再见啦!”她大声笑道,“告诉你,我可不
会甘心服输,也许有一天我会卷土重来的。”
她笑着,率先跑向汽车。
二、失败者
我坐上当晚的特快,是郝水青为我买的软卧。他成功地激发出我临战前的亢
奋,他的身影老在眼前晃动。在今晚之前,我仅是仰慕他的才华,是一见钟情式
的,缺乏深度。但在他坦承自己是懦夫并力荐我去采访鲁明之后,他在我心目中
反倒更高大了。
赶到南京理工大学住宅区已是夜里10点,我毫不犹豫地敲响鲁明的房门。门
开了,对面是一位个子矮小的老者,枯瘦,头发花白,很随意的一身便服。但他
的随意与郝水青明显不同,郝的‘随意’是用名牌服装包装成的,而鲁明的随意
则透着清贫和简朴。我笑着问:“李姨在家吗?我找她问件事。”
这是我在火车上盘算好的策略,以防鲁先生给我一个闭门羹。方法果然奏效,
鲁先生以冷淡的客气说:“她去取票,马上就回来。请进。”
他把我让到客厅,便自顾去收拾一个提包。我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房间整洁简朴,给人印象最深的是几架大书橱,几乎与天花板平齐。鲁先生一直
没与我说话;似乎已忘了我的存在。他收拾好提包,抬眼看看挂钟。我忽然心中
一动,不由叫起苦来。刚才他说李姨是去‘取票’,又在收拾行包,看来他马上
要出门啊。我原计划从鲁明妻子那儿着手,慢慢绕到正题的,现在来不及了。
“鲁先生,”我走过去轻声唤道,同时堆出最温柔迷人的微笑,我想即使石
像也会心软的,“我是华西都市报的记者俞洁,想问先生几个小问题,可以吗?”
鲁明回身打量我一眼,冷淡地说:“我想,介绍你来这儿的人一定也告诉过
你,我是拒绝采访的。”
“鲁先生……”
“不必说了,”鲁先生平淡地说,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我从不改变主意,
请你走吧。”
我马上把早已备好的泪水释放出来,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让泪水一颗一
颗溢出来。鲁先生看看我,没有再重复他的逐客令,但表情上没有松动的余地。
这是很尴尬的时刻,幸好救星来了。听见门锁响,一位老妇人推门进来。她
的目光扫了一圈,马上明白是怎么回事,笑笑,拉着我进了卫生间:“喂,洗洗
脸,”她递给我毛巾,又拿来化妆品让我补妆,“是记者吗?”
我委屈地点头,她叹息一声:“老头从不接受采访的。”
我可不愿轻易服输,我执着她的双手,哽咽道:“李姨,我……”
她怜爱地打断我的话:“而且今天你来得很不巧,我俩马上要出门,半个钟
头后的火车,老头要回家去朝圣。下次吧,下次我尽量劝劝他—一不过,我不敢
打保票。”
这已经是莫大的成功了,我立即带泪笑了:“谢谢李姨,请问你们外出多长
时间?”
“最多三天吧。
“好的,三天后我再来,李姨,你一定帮我劝劝鲁先生呀。”
李姨不置可否地笑笑,送我出门。
在灯光寂寥的便道上拦住一辆出租。出租车司机问我到哪儿,我茫然没有回
答。司机很有耐心,缓缓开着车,等着我作决定。我忽然想起半小时后有一列回
家乡南阳的快车,已经一年没回家了,干脆回家看看,为去世的爸爸烧香祭奠,
三天后再返回南京。相信只要打动了李姨的怜悯心,绝不会空手而归的。抛掉失
败的懊恼,我快活地说:“快,去火车站,快一点!”
妈妈没料到宝贝女儿从天而降,少不了激动一番。下午4 点,我独自到烈士
陵园为爸爸烧纸。爸爸是心肌梗塞死的,自然不属于烈士,但这些年烈士陵园已
向普通百姓开放了,新建了高档骨灰存放厅,只要你付钱便行。烈士陵园就在卧
龙岗下,与著名的诸葛草庐对面。街道两侧是一家连一家的珠宝商店,洁净的玻
璃柜中摆放着玉雕的仕女、熏炉、山水,材料多为本地特产的独玉,也有伊朗玉、
阿富汗玉、缅甸翡翠等。还有玲珑剔透的牛角雕工艺品和巧夺天工的烙画。
南阳曾是历史名城,是著名的“四圣之乡”—一医圣张仲景、商圣范蠡、科
圣张衡、智圣诸葛亮。东汉以来,南阳战乱频仍,城市数毁数建。但我总觉得,
南阳仍保留着几千年的灵气,无影无形却又郁结不散的灵气,这灵气已融入南阳
人的血液之中。
今天不是节日,陵园内几乎无人。院子角落处,一位个子瘦小的老人正在祭
奠,是中国最古老的礼节—一跪拜,老人一丝不苟地三叩三拜,一束藏香在骨灰
盒前缭绕。
我从骨灰厅中取出父亲的骨灰盒,放到另一角的祭坛上,摆上供果祭奠。等
我把骨灰盒送回大厅,忽然心有所动。刚才那个虔诚跪拜的老人,从背影看似乎
熟悉,是谁呢?我特意绕过去,老人已行完礼,端坐蒲团,双手放在两膝上,如
老僧人定。看见他的面容,我不禁眉开眼笑—一是那位拒人千里之外的鲁先生!
他竟是我的同乡!刹那间,许多细节被串在一块儿:他要回家乡朝圣;半个小时
后的火车;他略带南阳口音的普通话……我预感到,这次采访绝不会失败了。
可是,他祭奠的是谁?我揣摸着鲁明妻子无意说出的那句分量颇重的话:回
家乡朝圣。是哪个人有资格享受他的朝圣呢。
鲁明在沉思中没注意到身后有人,他站起身,离开蒲团,立刻有一位衣着时
髦的姑娘抢上前,俯伏在蒲团上行三拜三叩之礼。她显然做不惯这种古老陈旧的
礼节,但一板一眼,十分认真。
这是谁?鲁明纳闷地盯着她的背影。她行完礼,快活地跳起来,“鲁伯伯,”
她欣喜地喊,“没想到在这几碰上你,没想到我们是同乡!”
原来是那位漂亮的女记者。鲁明淡淡地点点头,算作招呼,转身去抱骨灰盒,
俞洁快手快脚地抱起来:“伯伯,我帮你送过去,好吗?”她捧起骨灰盒,偷偷
瞄瞄上面嵌的小照片。是一个中年男人,大约45岁,形貌枯稿,头发凌乱,穿老
式的中山服。照片肯定有相当年头,纸色已经发黄。头像太小,难以辨认他与鲁
明是否相似,因此无法判定他是否为鲁明的长辈。俞洁随鲁伯伯到了二楼的高档
存放厅,站在椅子上,把骨灰盒细心放到上层玻璃柜中,灵位牌上写着死者的名
讳: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