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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王寡女-第3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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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人,莫不小心谨慎,身处漩涡之中的喏央宫,更是如此。
  茶几上,是袅袅的清茶。
  罗汉椅上,铺着软毯,阿依古斜斜而倚,精致的面孔,慵懒的姿态,雍容而温和。或非她眸底那一层刀尖般锐利的色彩,几乎半分都看不出,她对于坐在对面的不速之客,有何不悦之处。
  “丞相的顾虑,本宫已知晓。丞相的关切,本宫也收下了。但多事之秋,为免多生事端,丞相还是请回吧。”
  她罗汉椅的对面,坐着的人正是北勐大丞相纳木罕。他环视一眼蒙古包内全一色的汉式家具,眉头紧蹙,不答反问。
  “公主何时喜上了这些物什?”
  阿依古是一个坚定的北勐主义者,对近些年强势入侵的汉家文化,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可这新换上的家什,却表示她的心境,正在慢慢发生改变。
  纳木罕的疑惑是有理由的。
  可不代表了阿依古会卖他的账。
  “这是本宫的私事。”
  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足以让纳木罕打退堂鼓了。
  可这位丞相大人,却没有走。
  看着阿依古,他微带皱纹的脸上,浅浮一层淡淡的温和,那是一种很少能在他脸上寻见的表情。而他与阿依古的关系,似乎并没有阿依古表现出来的那么疏远。
  至少对公主之尊的她,纳木罕并没有表现出害怕、紧张……甚至都没有太多的恭维。
  “苏赫回来,就不让我见见吗?”
  阿依古面色微变。
  放下茶盏,她抬眼直视他,身姿有些僵硬,语气却依旧平淡无奇。
  “呵,丞相要见苏赫有何难?陛下晚些时间在万安宫设宴,想必不会不邀请丞相大人的。丞相又何苦在这里强插一脚,叨扰我母子相聚?”
  纳木罕目光里有掠过的暗影。
  又迟疑片刻,他说:“公主当真要如此绝情?”
  阿依古轻抿的唇角,满是不悦。
  “丞相自找的。不要让我撵人!”
  纳木罕轻轻一笑,“很快苏赫就过来了。我见见他,又有何妨?再怎么说,我亦是他的……”
  “纳木罕!”阿依古早就练成的那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脸,终于有了细微的裂痕。
  死死盯着纳木罕,她手指紧紧捏着茶盏,像是要捏碎了它——也捏碎了他。
  “滚!”
  当朝最有权势的长公主下了逐客令,哪个还敢不滚?
  纳木罕慢慢起身,迟疑着,却没有滚,而是走到她的面前,慢慢蹲身,双手轻轻撑在她的膝盖上,抬头望她时,那一双布满鱼尾纹的眼睛,微微眯起,似在笑,又似嘲。
  “一大把岁数了,少动肝火。你身子本就不好,何必为我这样不识趣的老东西怄气?”
  转瞬,他指了指茶几上的几包药。
  “陆机写的方子,我特地差人从南边最好的药堂抓回来的药。回头记得叫兰珠给你熬着喝,煎法还与往常相同,一包药,三碗水,第一次煎,时辰……”
  “闭嘴!”
  阿依古双手止不住颤抖。
  “你没听见本宫的话?”
  “听见了。”纳木罕微微一笑,“说完我就会滚。你看看,性子还是这样急,看来这些年,你白念了那些经。一会儿在小辈儿面前,可得端住了,尤其见着了儿子,你好好跟他说,切忌动气——”
  “我的事,我的儿子,你少来操心。”冷厉的说罢,阿依古微微眯眼。
  “丞相还是多操心一下自己的侄子吧,我那个四弟,整日疯疯癫癫的去闹塔塔敏,把北勐皇室的脸都丢尽了,你这个做舅舅的,就这样瞧着,也不兴管管?却有心思来管本宫的事?还有——”
  微顿,她笑了。
  笑容里带了一丝嘲弄,还有一闪而过的,看不见,摸不着,也触不到的忧伤。
  “听说前日陛下又赏了几个花朵似的小娘给丞相大人,你便是轮流享用,新鲜感也还没过,何苦在我这里来假惺惺,找不自在?”
  纳木罕怔怔听着,不语。
  终于,阿依古一根手指头慢慢伸起,指着蒙古包的帘门。
  “丞相大人,好走,不送——”
  这么损的话,真够人喝一壶的。
  纳木罕苦笑一下,扶着膝盖直起身,像是蹲久了有些受不住,身子虚晃一下才站稳。
  睨着冷面冷情的公主,终是弱弱一叹。
  “你便那样想吧。”
  他往门口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下脚步,回头朝她深深凝视一眼。
  “苏赫如今回了哈拉和林,喏央宫中的几个面首,公主还是遣散了吧,免得落到苏赫耳朵里,令他难堪。”
  阿依古面色惨变。
  她盯着纳木罕,久久,那一只手才虚软下去,落在椅子上,身子也软倚下去,轻轻阖上了眼睛,像是突然间就没有了力气一般,不阴不阳地淡然出口。
  “滚吧!”
  纳木罕蹙了蹙眉。
  “阿依古,你何时变成了这般?为何要做这种遭人口舌……又侮辱自己的事?”
  阿依古不睁眼,却笑得凄厉,那高丨耸的胸口,不停地起伏。
  “纳木罕,你这话问得稀奇。几十年了?你,我,我们身边这些人,哪一个没有在变,你在变,大家都在变,为何我却不能变?你以为,我这样的妇人,活着容易吗?就许你们男人左拥右抱,享尽齐人之福,不许我在痛不欲生,孤单寂寞时,找人来安慰?这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
  纳木罕低垂着头。
  手和脚,都是僵硬的。
  他走不动,那一道门像有千里之远。
  看着渐渐失态的阿依古,他的语气,像一颗霜打的茄子,再无朝堂上的半分狠戾。
  “阿依古,若上苍肯再给我一个机会,那我一定……”他话未说完,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接而,是一阵利爽而清脆的笑,伴着一声“阿娘”的呼唤,阿依古的小儿子乌日根撩帘进来了。
  “噫,丞相大人也在?”
  乌日根约摸十七八岁的年龄,是个精神的大小伙子,穿着马靴,提着弓箭,看了一眼纳木罕,又看向瞬间从椅子上坐起的阿依古,笑容满面走了过去。
  “阿娘,听说我大兄回来了,我待地骑马来会一会他。今天便要阿娘看看,是他的刀剑厉害,还是我的弓箭射得远——”
  阿依古勉强一笑。
  “傻子,哪有和大兄比这比那的?去,那边坐好。”
  “哦。”乌日根吐了个舌头,把弓箭挂在蒙古包的架子上,回头看纳木罕还顿在那里,左不是,右不是,要走,又不好走的样子,笑着就拉椅子,盛情地邀请。
  “丞相大人快些来坐,我大兄你定然也不曾见过,听说是那顺巫师的得意弟子呢,我可好奇得紧,想来丞相也好奇,我们一起坐等吧?”
  “世子殿下——”纳木罕很想留下来,可看了一眼阿依古不怒而威的面孔,尴尬地笑了笑,拱手就要辞别。
  这时,蒙古包外再次传来侍从的禀报。
  “长公主殿下,金印大王和那顺巫师求见。”
  阿依古脸上,有一刹的紧张。
  那是一种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的小小紧张,慌忙地抚了抚鬓发,又理了理衣衫,她这才整理好自己,坐直身子。
  “快,快请殿下进来!”
  纳木罕见她没有撵自己,就也厚着脸皮留了下来,等到萧乾与那顺入内,赶紧上前请安。
  “微臣见过王爷。”
  看见堵在门口行礼的纳木罕,萧乾目光幽幽一暗,止住脚步,抬首看一下阿依古,又侧眸望那顺,声音满是严肃与疑惑。
  “母亲,师父,这位是——?”
  那顺自然是认识纳木罕的,可不待他介绍,阿依古便抢了先,用不冷不热地语气道:“我儿,这位是纳木罕丞相。他过来给母亲送些药。”
  她指了指茶几上的药包。
  这……其实是不合事宜的解释。
  萧乾淡淡扫过,却没有吭声。
  大抵阿依古也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把气氛都惹得尴尬,又牵唇一笑,指着乌日根,对萧乾道。
  “这是你弟弟乌日根。乌日根,不是成日惦念你大兄么?大兄来了,为何却不肯言语了?”
  乌日根完全傻了。
  他痴痴地望着萧乾。
  久久,终于吐出一口气。
  “阿娘,我大兄的样子,好是酷烈!却是生生把儿子吓住了。”
  嘻嘻一笑,他又直起身来,热情地拽了萧乾坐下,搓了搓手,俯头看着他脸上的巫师面具,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大兄,你这个面具……可不可以借我玩耍一番?”
  这个家伙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还处于天真发育期的大孩子,性子直率也简单,他似乎完全不知自己的话触及了什么,只言笑浅浅的说着,却见帐内几人都有些变容。
  那顺是担心——
  其实他还真的一直都没有机会把萧乾的长相看个明白,但却知道纳木罕是见过萧乾的。
  就算如今萧乾的脸有了变化,但一个人骨子里的气质却很难改变,这样穿黑袍、戴面具,变了音调认不出来,一旦揭了巫师面具,那就不知会不会引起怀疑了。
  阿依古是紧张——
  上次她亲自去了一趟嘎查村,苏赫也是戴着这张巫师面具。对于这个离别了那么多年,几次差点性命不保的儿子,她又心疼,又自责,却又极端渴望看一看儿子的脸。
  但那个时候,那顺说:他还在受最后的“天神之劫”,在劫期的最后时刻,乃最为凶险,若面具摘除,恐会承受天神之怒,不宜见面。
  所以她强忍着冲动,含泪看着隔了一层面具的儿子与她相认,内心不无酸楚。
  如今一切都过去了,天神之劫也已解除,他的儿子,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做一个正常的人了,她欣喜若狂,此刻最想的,当然还是看看儿子长成了什么样子,想捧着儿子的脸,仔仔细细看过够,一解思念之苦……
  至于纳木罕,神思游离,目光复杂,视线也与众人一样,不约而同地落在了萧乾的脸上。
  “师父——”萧乾望向那顺,冷眸中似流淌着一丝碎金色的波光,若有,似无,像在征寻他的意见,又像在说着什么。
  那顺叹息。
  “公主,王爷他……唉。”
  这样的叹息,在阿依古听来,无异锉心。把身子坐得更直,她厉声问。
  “可是又有何不妥?”
  那顺微微抿唇,同样戴着巫师面具的脸,掩饰得很好,似饱含深情,又像欲言又止。
  “也并非不妥,这巫师面具,本是用以通神,若王爷取下,怕是……”
  “师父!”萧乾突地冷声接过话,双手轻轻抚上面具,镇定道:“既是母亲想见一见我,事孝为大,便是因此受到天神责怪,又有何怕?”
  说罢他就揭向面具。
  那顺一惊,似不明他的意图了。
  却听阿依古一声惊呼“不可”,萧乾的双手,已然把巫师面具揭了下来——
  那张脸,也就用一种狰狞的,可怖的,令人心疼的样子,朝向阿依古,只一瞬,便在她的抽气声中,换来她咬牙的低喝。
  “那顺!我儿的脸怎么回事?”
  孩子是交给他的。
  一切自然得找他算账。
  那顺立在帐中,支吾着说不上来,却听萧乾道:“母亲勿怪师父,为从天神手中抢回我一条性命,师父已是用尽毕生功力,还险些殒及性命。”
  淡淡一笑,他道:“然,遭天神厌弃之子,便是不死,也得扒层皮,天神收去我之容貌,想是为让我改头换面,重新做人。母亲,这是好事。如此,天神才是真真放过我了。”
  这个解释说得通。
  也让阿依古瞬间松了一口气。
  毕竟孩子还活着,而且从此可以活在阳光下了,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儿子长什么样子,丑不丑,美不美,其实都不如他的健康重要。
  阿依古阖眼,将掌心放在胸前,默默念了几句什么,又睁开眼,压抑着澎湃的心潮,指甲轻轻抠着椅子,幽幽一叹。
  “如此是阿娘错怪了巫师。”
  又吩咐下去,给了那顺一些赏赐,喏央宫中的气氛便慢慢好了起来。
  然而,得了公主赏赐的那顺却如坐针毡,而一直没有说话的纳木罕,细思许久,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不停看儿子,关切地问这问那的阿依古。
  “公主殿下,微臣有一事相禀。”
  阿依古似乎不愿与他多谈,但听见这般,还是转了头,将警告从目光中递了过去。
  “丞相请讲。”
  纳木罕站起身,拱手对阿依古和萧乾分别致礼,然后垂首道。
  “不瞒公主殿下,陆机老人请些日子受微臣邀请来到哈拉和林,一直在舍下做客。微臣见王爷的脸……似是中毒之象?微臣以为,可让陆机一诊?”
  纳木罕与陆机老人是旧识,关系算得上密切,当日纳木罕前往南荣,陆机还曾再三嘱咐他给萧乾带话。这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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