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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家大宴,不仅是至高的名利场,也是表演家的天堂。
今儿来的人很整齐,从围猎场回来的人,除了七公主塔塔敏之外,基本都出席了。就连一直“缠绵病榻”的阿依古长公主也坐在了席上。不过,她脸色苍白,整个人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那个样子,确实像大病初愈。
墨九看不见东西,见不到舞娘们漂亮的舞姿,也不知现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但眼睛不好的人,耳朵就会额外灵敏,甚至感悟更多。所以,对一些微妙的东西,她只靠听觉,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比如,阿依古一直想要表现得淡然,与以前没有什么差别,但纳木罕的死,肯定对她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她虽然始终谈笑风声,偶有如珠妙语吐出,与皇族宗亲们的对话也非常了多,看上去轻快,自在。但墨九却轻易地捕捉到了她压抑在内心的痛苦。
这个漂亮的女人,其实痛得都快要死了,是什么力量支撑她坐在这里,与蒙合和一众男人周旋?她看不见,也能想象阿依古穿戴整齐,画着精致妆容的样子,也许姿态优雅,也许笑容格外好看,但这一刻,墨九却觉得她分外可怜。
金枝玉叶,不如常人。
连悲伤都不能示人,不能彻底释放。
这是何等的无奈?
唉!
心里暗叹着,墨九摸向面前的盘子。
萧乾给她准备好的食物,都放在她顺手的位置上,她自己就可以摸索到。在这样的场合,一个“瞎子”,除了吃,确实也做不了别的。但她本来是一个吃货,今儿却吃得意兴阑珊,胃里还有些不舒服,闻着羊肉的味儿,有点想吐。
“大汗!”
这时,她听到阿依古突然拔高了声音。
“趁着今日这个喜庆的日子,我有个不情之请。”
“哦?”蒙合声音带着笑意,可墨九却从中听出了凉寒,“在座都在一家人,大姑有话但说无妨——”
“那好,我便直言了。”阿依古站起身来,对蒙合欠身施了个礼,然后看向萧乾和墨九的方向,用一种母亲的慈爱声调,缓缓开口,“大汗和诸位也都看见了,我儿苏赫与墨家钜子情投意合,早已互许了终身。我这个做娘的,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儿子得谋良缘,我也了了一桩心事,恨不得早早抱上孙子,享享清福。如今围猎事毕,我想借此机会,求大汗赐婚,玉成此桩姻缘。”
啪!
不知谁的碗掉地上了。
墨九咀嚼的动作,也停住了。
大宴上,突然就没有了声音。
就连坐在首位上的蒙合,也看着阿依古久久未动。
虽然苏赫和墨九的关系人人皆知。
但蒙合对墨九的“心思”,也是众所周知的。
这样微妙的关系,其实谁都带了一点看好戏的想法,但也都猜测苏赫不会在这个时候轻易去触蒙合的逆麟,非得和他对着干——毕竟他没有公然和他抢墨九,不是吗?
他留了一线,阿依古却不给大汗留后路?
这样在大宴上当着众人的面求他赐婚,就是直接撕他的脸啊。
这叫蒙合应呢?还是不应?
墨九一颗心,揪紧了。
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是阿依古提出来的。
这个女人不是特别讨厌她么?那天还不同意呢,为什么今天主动提了?
哦了,她不提,萧乾肯定也会提。
她这是抢在儿子之前,把“坏人”两个字率先搁在自己额门上了。而且,她是长辈,由她提出来,会比萧乾更加合适,蒙合也更不方便拒绝——
为母之心啊!
她静静听着周围呼吸可闻的安静,正忐忑着,突然听见蒙合爽朗的一阵笑声。
“哈哈哈,大姑,你先坐下,先坐下咱们再说。这事也太突然了,没有丝毫的准备,竟被你说懵了。”
等阿依古坐下,他又笑着对众人道:“苏赫与钜子的事,本汗也有耳闻。说来,我北勐皇室能取到墨家钜子,本就是整个北勐的喜事,本汗断断没有不许之理。但不巧,之前在围猎场上,本汗与钜子一见如故,已义结金兰。我也答应了义妹,回到哈拉和林,就行册封之礼。大姑你看——”
对阿依古笑了笑,他又望向蒙了黑布的墨九。
“两桩事情,都是大事。不如等先让本汗册封了公主,再来说婚事?”
册封了公主,如何说婚事?
苏赫堂堂一个王爷,不可能做驸马?
墨九做了公主,也不可能做他的王妃吧?
一个是义妹,一个是弟弟,如果结合,那岂非乱了伦理纲常?
蒙合明里不反对,可暗地里,不也在下桩子么?
阿依古唇角微微一牵,摆出一副长辈的派头,语重心长地对蒙合笑道:“你们啊!唉。苏赫与钜子有情在先,大汗与钜子结义在后。我以为吧,一来赐婚不影响大汗认义妹,二来……”
她突然看向墨九,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二来,钜子与我儿难抑情愫已珠胎暗结,怕是等不得了——”
一听这话,墨九像被雷打了,当场怔住。
这个阿依古到底是知道她怀孕,还是根本只是为了逼迫蒙合的权宜之计?
她害死她了啊!
如果她知道她真的有宝宝了,恐怕会后悔得咬舌头吧?
坑深281米,得墨九者,得天下
阿依古的声音不小,大宴上每个人都听清了。
满座皆变了脸色,视线纷纷投入当事的几个人。
有大汗在座,大家虽有惊,却不敢言惊,也不敢胡乱说话。
气氛一时陷入僵持。
自古男人对女人的争夺,有时候并不仅仅只为一个女人。说到底,再强的女人在时下男人眼中,也无非是一个高级物品,是一种可以彰显男人能力、地位的东西。像墨九这样的女人,普通男人或许不敢染指,甚至想都不敢想,但越有权势的男人,越要竞相逐之,说到底,便是缘于一种不肯服输的雄性生物原始本能,是丛林时代雄性争夺优良雌*丨配权的一种延伸……
蒙合眸底那一刹划过的阴鸷,每个人都瞧见了。
他对墨九,志在必得。
可不论他再怎么争,人家有了孩子就不一样了。
也就是说,阿依古断了蒙合的退路,也把他逼到了极点。
暗流涌动。
刚刚熄灭的战火,又要燃起吗?
众人心都悬到了嗓子眼,暗自忐忑。
蒙合双眸危险地眯起,手指慢慢圈紧,神色却慢慢一展,带着一种懒洋洋的态度,瞄一眼墨九和苏赫的方向,当着满座人的面,突然就笑了。
“不知大姑有没有听过一个传闻?”
阿依古说赐婚,他又扯什么样传闻?
众人都有疑惑,却不敢言。
只阿依古笑着望他:“大汗所指是——?”
“得墨九者,可得天下!”
蒙合掷地有声的话,一字一字极是清晰,足可传入众人的耳朵。
大宴上鸦雀无声。
每个个都屏气凝神地安静着,大气都不敢出。
这个传闻,确实有。
那是基于千字引与墨家武器引伸出来的。
但只在民间,并没有到达天下皆知,连皇帝都要在意的程度。
蒙合这个时候,特指这个传闻,是想要说什么?
很明显,若阿依古一定要苏赫和墨九成亲,还逼得这么急,急得连蒙合册封公主的时间都不给,那是不是表示他有野心?这个传闻的梗,蒙合抛得极好,语言的艺术被他发挥到了极点,就连墨九自己都觉得,估计有了今天蒙合的话,任何男人想要娶她,恐怕都得先掂量掂量,到底配不配得上“天下”这个野心了。
当然,阿依古可以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听过。
不过,现在蒙合已经说了,你总该知道了吧?
大汗都说了,你还执意要娶?
而且在这句话里,蒙合其实还有一个潜台词没有说,却人人都懂——只有拥有至高无上权力的男人,才可以拥有墨九。
呵呵一笑,阿依古果然那般说了。
“还有这样的事?看来是我孤陋寡闻了。”
“传闻而已,有几个当得了真?大姑没有听过实属正常。我听过,也是一笑而过。只是今天突然想起,说出来供大家一乐。”蒙合笑容坦荡地看着阿依古,又给了她一个台阶,表明了自己绝对没有要与苏赫抢女人的意思。
接着——
就在众人松口气的当儿,他却抛出一个深水炸弹。
比之前的话更让墨九吃惊,也更让他们始料不及。
“有一件事,我原本准备回到哈拉和林大朝时再公布的,但既然事情刚好说到这里,我就一并说了吧。”
众臣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蒙合锐利的视线环视四周,掠过萧乾不动声色的脸,若有似无地一笑,慢吞吞握着酒杯,轻嘬一口,才又笑道:“这也是一桩好事。列位都知,南荣与我北勐在先汗时期,就有交好。七公主与南荣安王的婚约,至今还有效——”
席上,扎布日脸色猛地一变了。
蒙合眼风扫了一眼自己这位皇叔,唇角一勾,“这件事大家都知晓,我就不再说了。如今要说的是,南荣皇帝欲与我北勐亲上加亲,将南荣公主许配给我北勐的王爷。哈哈哈,此等好事。大家说,我能拒吗?”
众臣一听,脸上皆有喜色。
至于答案么?这种好事,当然没有人会拒绝。
历史上的国与国之间打交道,最喜欢做的事就是联姻。
裙带关系,也最适合缓解两国的矛盾冲突。
然而,联姻看上去只是简单的一男一女结为夫妻,个中其实颇有讲究。
一般来说,都是弱国的女儿嫁往强国,偏远小国嫁入中原大国。说白了,无非把自己娇生惯养的公主当成某一种礼物,用做政治上的筹码。之前先汗准备将塔塔敏和亲,很大程度因为萧乾在南荣,而当时北勐在中西亚地区开辟了多处战场,场子扯得太大,战线拉得太远,收放不能自如。毕竟冷兵器时代,那个时候,他们需要南荣这样的盟友,在经济上可以给予援助,地域上可以用做缓冲,形势上还可以博得一个美名。
而现在不同,北勐各个战线都是胜利,疆域越来越宽,指哪打哪,打哪赢哪,早已非当日可比——
故而,塔塔敏的婚事,其实也有政治考虑。
与其说是扎布日胡搅蛮缠让蒙合不敢践行当日诺言,不如说现在的北勐已经强大到根本不需要公主去联姻,甚至把公主联姻当成羞耻的地步了。蒙合对扎布日的要求,所以一直以拖来解决。
那么,南荣将公主嫁往北勐,又为哪般?
北勐要南下的风声,南荣不可能收不到。
现在的南荣,亦是新帝登基,但国极富,民却不强,武力远不如北勐,就像一块已经煮熟的肥肉,分分钟让人想要叼一口,景昌帝让公主联姻,当然也是想先稳住北勐,以免仓促应战,乱了阵脚。至少,得给他一点缓冲的时间。
他这个时候,打不起。
同为新帝的蒙合,在这一点上占尽了优势。
所以,对于宋熹的联姻请求,他的大笑,就是态度。
那表示狂妄、讽刺、自大。
满桌的王公大臣,只要有国家荣誉感的,大概心情都和他一样。喜悦之情,不胜言表。众人窃窃声中,右丞相伊尔曹站起身,喜不自胜地拱手道:“大汗,不知南荣欲以哪位公主出嫁北勐,又许给哪位王爷?”
这也是墨九想知道的。
宋熹就一个亲生妹妹,玉嘉公主,人都痴傻了,不可能来联姻。除了玉嘉之外嘛,非宋熹亲生的姐姐妹妹,那就多了。反正皇室女儿多,随便逮着一个嫁嫁,把当前的难题解决了就好——
她竖起了耳朵。
却听蒙合道:“南荣景昌帝的堂妹,紫妍公主。”
墨九心里咯噔一声。
宋妍?哦对,宋熹继位,宋妍从郡主晋为公主了。
不过远嫁到北勐哦——可怜的姑娘。
她在为宋妍担心,蒙合却继续丢炸弹。
“紫妍公主是贤王的女儿,南荣至化帝还在时,就已极受宠爱,景昌帝也把她视为亲妹。如今将紫妍公主远嫁,景昌皇帝极有诚意,我们也不能委屈了公主。可如今北勐皇室,尚未娶正妃的王爷,只有苏赫一个——”
怪不得这个时候说出来。
这哪里是炸弹啊?
墨九觉得完全就是恶意。
也许不仅有蒙合的恶意,还有宋熹的?
她思忖着,蒙着药布看不清别人的表情,也根本不知道,座中的文武群臣几乎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这个刚刚为苏赫王爷怀了孩子的女人。
戏剧化的一幕啊!
这反转,让墨九哭笑不得。
蒙合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紫妍公主身份尊贵,不可能做妾。虽然北勐和南荣不同,这里的男人可以一夫多妻,也就是说一个男人可以拥有地位相同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