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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乱军中有人低声惊呼,“此事,是真是假?”
“不知啊!”
是真的,是假的,其实对普通士兵来说并不重要,谁做皇帝都离他们很远。他们此刻需要的是一个更加合理的理由来说服自己,不再继续这场残酷的战争,不让血淋淋的刀子有机会捅入自己的胸膛——
“我们的陛下,真在他们军中吗?”
“若陛下真在,为何不见现身?”
“陛下是被俘虏了吧?身不由己。”
“杀上去!”刘明盛的亲兵在后方大声吆喝,“再有胡言乱语者,杀无赦!”
不管有多少人,只要没有人出来组织,就没有主心骨。而没有人组织的背叛,势头总会很弱很弱。士兵们潜意识的忠诚不允许他们随便做出决定。于是乎,从众之心主宰着他们,只能投入到这一波激烈的厮杀之中,却无人出来做那个“出头鸟”,拷问真相。
“杀啊!”南荣禁军们大声嘶吼着。
“杀啊——!”萧军也在死命地往前冲。
没有人再私下议论,战场上只剩下“铿铿”的刀枪撞击声,狰狞地带走一条又一条的生命。刀光剑影中,萧军冲击的力量越来越猛,南荣禁军也不得不一步一步往兴隆山镇的方向后退。但他们人多,一边退,又一边组织堵,战况很激烈,同时,也陷入了胶着。
宋熹此时,确实就在萧军的后方。
萧乾在领兵冲阵之前,说无须他出手,但他观察着这般拉锯似的战局,想着山上待产的墨九,终于按捺不住,看一眼始终近身跟着自己的击西和闯北,轻声问。
“二位,可否信我一次?”
击西警觉心顿起,“你想做甚?如果想借便尿遁,省省吧。”
“……”宋熹嘴唇抽搐一下,正色道:“你们的九爷大概快生了,正在山上等着你们的萧王。女人生子,多拖一刻便多一分凶险……”
“那又与你何干?”
击西对萧乾极为忠心,半点都不愿意他们主公的女人被别的男人觊觎,哪怕他是宋熹,哪怕宋熹是为了墨九好,这些话在她听来也不太中听。
可听完她的话,宋熹却是笑了。
“你们放我过去,有我在,你们会打得更顺利。”
“我呸,凭什么信你?”击西翻个白眼,正想损他,却听闯北道:“听他的。”
击西一怔,转头懵懂地看着他:“为何要听他?主公说了,不许他四处走动的。”
闯北斜视着他,“那是主公重诺,要护他性命。可主公不用他,我们可以用啊?”
击西对这些话似懂非懂,可心底里,她对李闯北的信任是绝对的。
想了想,她嘟着嘴唇,嗯一声算是同意了。
于是,两个人一左一右护着宋熹往厮杀激烈的阵前挤。
人群密集得像蚂蚁一样,偶尔有冷箭的破空声掠过,让人心惊胆战。
乱军之中,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萧乾让自己的两个贴身护卫跟着宋熹,并不是为了防止他离开,确实是为保护他的安全。如今宋熹执意去到最前线,当然也是冒着风险的,乱箭不长眼啦。故而,正在拼杀中的萧乾看到他来,不由怒气冲天,沉声大喝。
“谁让你们带他上来的?回去!”
不待击西回答,宋熹就笑了,“我自己要来的。”
说罢他突地“驾”了一声,驭着胯下骏马从乱军之中突奔过去,很快站在了萧乾的身边,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而后清了清嗓子,对着南荣禁军大声呐喊。
“将士们!刘明盛擅自调兵,违背朕意,实为大逆不道。今日之日,朕自会治他之罪。而你们,受令于他,本是无辜,朕不会怪罪,现在听朕口令,拿下刘明盛,撤离兴隆山——”
“陛下?”
“是陛下?”
人群中乱来一阵嗡嗡声。
宋熹身着一袭白衣,哪怕暮色近了,目标也很大,很容易被人看见。
禁军中有人认识皇帝,当即惊呼起来。
“真的是陛下啊!”
“怎么回事?陛下怎会和叛军站在一起?”
大部分的南荣士兵都一头雾水,看到皇帝在敌军之中,根本无所适从,一时间,议论声甚至盖过了厮杀声,人群刹那沸腾起来。刘明盛见势不妙,急吼吼地策马冲入军中,和自己的亲卫站在一起,望向宋熹的方向,膝盖有些发软,差一点就条件反射地跪了下去。
但他知道,这个时候跪不得。
已经走了五十步,一百步就必须走下去。
此时回头,已来不及了。
“弟兄们!”他麻着头皮,举刀高喊:“大家不要受萧逆蛊惑,此人并非景昌皇帝——真正的景昌皇帝,已在几个时辰前的汉水之上,阵亡了!”
皇帝已经死了?
这一句话在南荣禁军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将士们哗然声变,“大帅……此事当真?”
又有人质疑,“可那人很像陛下啊?”
夜色之下,识人不清,给了刘明盛的谎言以极大的便利。可禁军中的高级将领并非全都他的亲信,那一部分人中,有的人甚至对宋熹较为熟悉。他们一旦有了怀疑,自然想要求证。
“大帅!此事马虎不得,末将以为应当核实为妙——”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做贼的人自然会心虚,眼看那人的话得到了一群人的附合,刘明盛心底顿时慌乱,说话也有些结巴了,“依柳将军之言,当,当如何核实得了?”
那姓柳的将军考虑一瞬,突然调了个方向,拔高声音对着萧军大喊。
“不知萧王可否让柳某过来,亲自觐见陛下?”
他话音刚落,萧乾还不曾回应,禁军后方就传来一阵骚动。
紧跟着,一个女人柔柔弱弱的声音就盖过嘈杂,徐徐落入众人的耳中。
“大敌当前,柳将军不必冒险。陛下是真是假,本宫一观便知。”
坑深326米;处变不惊的无耻
禁军从中间分开,一行黑影徐徐从中走过来。
顺着他们行走的方向,火光越集越多,似乎所人人都想一瞒皇后娘娘的风采,也都自然而然地集中在了那个女人的两侧。众人簇拥着,光线渐渐明亮起来,那中间纸片一样单薄而柔弱的女人,就映入了众人的视线中。
这一番变故,让正在厮杀的人都停了下来。
四周冷不丁地安静,气氛便显得诡谲莫名。
无名的夜鸟从天空掠过,转瞬投入丛林,那刺耳的叫声,便添了几分夜的萧瑟。
宋熹平静地骑在马上,白衣的袍角被风一掀,徐徐荡开,整个人似沐浴在月光中,皎如月华,偏生一张脸却隐在不太明亮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更无法琢磨他此刻的情绪。反倒是他身侧站立的萧乾,那冷漠得如同阎王似的黑脸,让人瞅着有一些心生压抑。
怪异的气氛中,南荣禁军连呼吸都显得小心翼翼。
皇后娘娘来了!
他们在紧张的、忐忑的,等待着她做出最后的判断。
……也只有她有权宣布这个真相。
因为她是宋熹的妻子,是南荣的皇后,他们夫妻恩爱不疑,这是众所周知的事。若传闻已经驾崩的皇帝突然生还,皇后不得大喜着与他相认么?想她产后不过数月,不顾本就虚弱的身子,匆匆从临安过来,本欲前往金州探视皇帝,不料突逢变故,得知宋熹在汉水被围,她只得暂住刘明盛的军中,直到前方传来宋熹阵亡的消息,方才受不得刺激晕了过去。
这不,刚刚醒来,她听到皇帝来了,就急急赶过来了——
忽悲忽喜,大起大落,他们都担心,这身子虚弱的皇后娘娘,可否承受得住这样的刺激?
谢青嬗从中穿过,两侧的禁军想了很多——但不管作何想,他们眼中的谢青嬗都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身形单薄得似乎风稍稍大一点,她都会被卷跑。可这样的女子,令人心生怜惜,却又自有她的威仪。
多看她一眼,呼吸都不畅快,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
……因为她的脸上,太过哀伤。
那神色像希望突然破灭,又像受了天大的打击。
盯着宋熹,她紧咬的下唇,有着深深的齿痕,一双眼子蕴满了痛苦的水雾。
众人都关切地看着她,想从她嘴里听到答案。
可夜风徐徐,她许久都不曾出口。
直到刘明盛都忍不住催促了,才听谢青嬗幽幽一叹。
“他很像陛下……可他,并非陛下。”
几个字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像用尽了她的力气,又像把她身体都抽干了一般,说完话的她摇摇欲坠,甚至需要扶住宫女的手臂方能站稳。
“不是陛下?”
“……真的好像陛下啊!”
“真会不是呢?”
“娘娘说不是当然就不是了。”
众人哗然窃窃不停,谢青嬗却在这时站直了身子,掐紧宫女的胳膊,眯了眯眼睛,吸足一口气,“刘大将军,此处就交给你了!”
说罢她调头就往后走。
“站住!”
宋熹的声音从夜风中传来,低沉而有力。
几乎下意识的,谢青嬗双脚一颤,就停下了脚步。
可她死死掐住宫女,愣是没有回头。
静静的,四周什么声音都没有。
无数人的视线都落在宋熹和谢青嬗的身上。
有细心的,离谢青嬗近的,甚至可以看到她颤抖的双唇。
而宋熹的身边,也有一个拿火把的兵士挪了挪位置。于是,一团光线突然大炽,终于可以看清他眸底的情绪了——那就是,没有情绪。
一双眼仿若深潭之水,无波无澜,就连他的语气也极为松缓。
“皇后,你太天真了!你莫非以为,这般就可以掌控挟太子以令诸侯,掌控南荣江山了?”
谢青嬗身子僵硬一下,徐徐回头,看着宋熹的方向,语气和他一模一样的平静,就像他们曾经共同相处过的那些“恩爱”日子里一样,有礼有节,一言一行就像从书上抄下来的模子,没有起伏,一潭死水,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好,可仔细琢磨却没有什么好。
“本宫不识得你为何人,亦不知你是萧逆从何处找来冒充陛下的。但你既是南荣人,就应做南荣人该做的事,不要与逆者为伍,助纣为虐,毁我南荣天下,欺我南荣子民,骗我南荣将士!好自为之吧!”
这……
她义愤填膺的样子,让清楚的人很尴尬,而不清楚的人,估计都快要被感动哭了。
不得不说,能颠倒黑白得如此彻底,不曾有一丝一毫的慌乱,谢青嬗挺有本事了。至少,这一种处变不惊的无耻,就非普通女子可以做到。
“呵!”宋熹微一低头,思考一瞬,再抬头直视她时,突然笑了,“果然是谢家培养出来的女儿,怪我小瞧了你。”
谢青嬗沉默一瞬。
“你想挑拨暗示什么?好,本宫给你一个机会。”
她身子慢慢转过来,又往前走了两步,款款而行的身姿曼妙婀娜,一双眸子久久盯着宋熹不动,“你只需告诉本宫以及这一众南荣将士,你若是南荣的皇帝,为何会与逆兵在一起?嗯?”
她和谢忱一样,是一个懂得说话抓重点的人,很清楚怎么煽动人的情绪,往利己一方引导众人的思维。因为这一点,也正是宋熹最难解释清楚,也最容易让人产生怀疑的地方。即便刘明盛不遵皇令,也不应该是萧乾带着他来声讨才对。
叛军就是叛军,二者泾渭分明。
众将士纷纷点头,可宋熹勾唇微微一笑,似乎没有想要解释的意思。
到了这一步,他又岂会不明白这个女人的打算?
盯着谢青嬗的眼睛,他道:“事到如今,我只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让我死个明白也好,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些的?从冯丁山到刘明盛,你在我的禁军里安插了多少人?又用的什么手段,让他们都甘愿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听从你的调令?”
这些事若不懂明白,恐怕宋熹到死都不会瞑目吧?
可谢青嬗又怎会在这个时候告诉他?
看着他脸上被火光带过的一道粼粼光影,她微微眨了一下眼,露出一个纯粹得仿佛没有半分杂质的目光,略带轻笑地看向他。就像以往在宫中,她无数次盯着他看的样子,崇拜,爱慕,着迷一样的燃烧着满腔的情意。也正是这样的目光,让宋熹曾经以为她真的只是一个没有心机的姑娘,哪怕其实察觉到某些端倪,只要不超出他的底线,他都因为对她不爱的内疚而选择了沉默。
女人作一点,有什么呢?
她怀着他的孩子,他却不爱她,还有比这更悲哀的吗?
他容她贪心,把除了爱之外可以给予的一切都给了她,只为弥补她的深情。
可人的贪心,到底惯不得啊!
要了五十就想要一百,得寸进尺,永不会停止!
这一次对他的问题,谢青嬗连回答都没有了。
“本宫不屑与你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