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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间的事,你管这么多做什么!”当先说话的学生翻翻白眼,“楚王这些年虽然不怎么管事,但才学仍在,向来结交清贵文人翰墨重臣,你不是想进翰林院吗?今儿要是入了他的眼,可比什么进身之途都有用!”
一群政史院的学生兴致勃勃挤过去,更多的人却在讨论着如何令陛下看中,如何讨太子欢喜,如何得好武的二皇子齐王青睐,如何攀上清高持重的七皇子……由于此次学试几乎可以说是历次规格最高,学生们都十分兴奋。
不来青溟书院?昨夜还在书院地道里晃悠来着……
和辛院首关系恶劣?凌晨院首大人还在小楼里等他来着……
凤知微肚子里腹诽,面上却兴奋的道:“啊……殿下真是声名卓著,能和殿下同行,真是学生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淳于猛被这一句提醒,立即笑道:“殿下,对了,这里可得和您分道扬镳了,再和您一起走下去,我怕被人嫉妒得揍一顿。”
他似乎和宁弈很熟,说话语气随便,凤知微已经含笑一揖,心情十分好的让到一边。
“你怕什么?”宁弈似笑非笑斜睨淳于猛,“你是军事院学生,要攀附也是攀附老二,再说你都已经授职,和本王走近些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拉淳于猛,顺手一揽凤知微肩头,笑道:“本王懒得到上面闷气,就在这底下官宦棚子里坐了,你们也来。”
凤知微僵住了。
那人的手,在最合适的时机,状似无意突然揽上她肩,一揽之下她半边肩膀立刻麻了。
她真蠢!
明明知道面对的可能是天盛皇朝第一狐狸,她刚才为什么还要得意忘形,让开道路,离开林韶身边,让他有机可趁!
肩膀处一股冷阴气息侵入,贯穿血脉,关节血肉立即流动缓滞,却还能动,她缓缓抬头,咬牙笑道:“多谢王爷抬爱。”
淳于猛和林韶有些奇怪的看着她,讶异她动作怎么突然慢了下来,但也以为,出身平凡的魏知,骤然入了楚王的眼,“受宠若惊”欢喜呆了,所以反应迟钝些也正常。
因为宁弈刚才说话声音不低,此时两人对话已经被众人注意,学生们唰一下齐齐回头,看见宁弈忙不迭拜倒在地,淳于猛和林韶急忙后退,唯有凤知微被宁弈阴了又揽住,想退也退不了。
她僵在那里,一身冷汗飕飕,宁弈淡淡道:“都起来吧。”自始自终没放开她,众人起身时,看凤知微目光都不对了,羡慕、嫉妒、恼恨、不屑……那些含义不明却大多充满敌意的眼神,刹那间便将倒霉的凤知微淹没。
看着转眼就成为众矢之的的凤知微,宁弈唇角一弯,笑意雅而魅,如午夜悄然绽放雪白妖红曼陀罗花,看得众人都直了眼,看得凤知微只想辣手摧花。
可惜殿下丝毫不为她目光所动,微笑揽着她肩一路从众目睽睽中穿行,在官棚里随便坐了,“亲热”的坐在她身边,他选的位置在棚子中间,四周没有人敢再坐,林韶想跟过来,却被淳于猛拉走,两人临走时挤眉弄眼,意思是他们避嫌了,凤知微抓紧这个机会好好巴结。
凤知微暗暗叫苦,只好沐浴在万众针刺般的目光里,一开始还觉得痛苦,随即坦然了——俗人是不懂将死之人的彻悟和超脱的。
“陛下驾到……”
远远的,细长的声音高声传唱而来。
四面突然静了下来,当万众屏息等候那一霎,沉凝肃杀氛围自生。
众人齐齐站起欲待拜倒,凤知微也想起身,身侧那人突然侧身过来,伏上她的肩,繁花落雪般的华艳清凉气息逼近,衣袖底手一动,已经握住了她的手。
凤知微心中一恍惚,随即听见那人低声絮语于耳侧,姿态旖旎,语声更柔和轻飘像一个虚幻的梦,笑问:
“你的手心,怎么全是汗呢……”
卷一 忆帝京 第二十六章 多谢招待
那人的气息悄悄吹在耳侧,拂动她鬓边发丝,微微的痒,那气息是春日蔷薇冬日流泉,藏着细密的刺,浮着沁凉的冰,乍一感觉美不胜收,靠近了,却是万劫不复。
正如此刻,圣驾驾临,万众参拜,他却俯靠她肩姿态旖旎,看起来着实暧昧而放肆,四周伏在地上的官员都偷偷转过了眼来,看着这“一对男子”,眼神比宁弈的姿态还暧昧。
楚王风流,男女通吃之名,帝京无人不知。
却没有人知道调笑姿态底的阴毒杀机——他锁住了她的经脉,不让她下跪。
帝驾至而不跪,大不敬——他摆明了要借刀杀人,想让她被皇宫侍卫以大不敬罪名,立即拖出去杀了。
明黄銮驾已隐隐出现在大开的正门侧,此时人人皆跪,凤知微便坐得鹤立鸡群,人们惊讶的目光,都开始射过来。
凤知微低眼,对上近在咫尺的那张脸,春风容颜,冰珠般的琉璃光华眼眸,眼眸深处一抹笑意森然。
她突然微笑,不急不躁端坐平静,“……因为草民想着将要和王爷一同赴死,激动出汗。”
“哦?”
“王爷不会真的以为昨夜草民只是贸然闯入吧?”凤知微悠然道,“密楼深掩,机关重重,当真会有人能误打误撞,走近那里?”
她语气泰然,眼睛却紧紧盯着正门,最前面明黄龙旗已经招展入眼帘,圣驾马上就要驾临。
宁弈脸色不变,眼眸却暗沉几分,这正是他没有在刚才立即下手的顾忌,一方面是这种场合由他出手灭口不太方便,另一方面便是担心凤知微另有指使。
而凤知微此刻毫不避讳提出,更加深了他的怀疑,而一旦凤知微另有主使,必得顺藤摸瓜找出背后主谋,那这小子的命——
他微一沉吟,御林军齐整的脚步声已在逼近,铁青色的盔甲在清晨日光寒芒闪烁逼人而来,最前面的侍卫,已经可以看见场内一切,正用鹰隼一般锐利的眼光扫视场内,搜寻所有不利于陛下安全的苗头和人物,他的目光,即将扫到官棚——
“那批地下奇军,昨夜去做什么了,现在又在哪里呢?”凤知微掉开眼光,不看正门,却开始怡然自得四处张望,“咦,我有好几位政史院和军事院的同学,今天怎么好像没来?”
宁弈目光一闪,突然一声冷笑。
冷笑未毕,他手一推,凤知微只觉得浑身一轻腿一软,身不由己向前一栽,额头碰上地面。
此时侍卫目光正好转过官棚。
而山呼声起,众人俯身尘埃。
凤知微伏在地下,手心里的汗瞬间湿了地砖。
身边月白绣银竹清雅袍襟铺开,宁弈跪在她身边,在震耳的山呼声中低声而清晰的道:“你还有同伴多少人?现在都去做什么了?昨晚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凤知微转头,对他微笑,“殿下,您不会突然变笨了吧;您觉得我会现在告诉你?”
眼神一闪,宁弈微笑:“迟点告诉我也可以……就怕你耐不到那时辰。”
明黄銮驾已经过去,他伸手,状似亲密的搀凤知微起来,凤知微也不避让,大大方方任他扶起——反正命都在人家手上,占点便宜有什么要紧。
两手相触,凤知微坦然,宁弈却突然一怔——刚才他只感觉到她手心冰凉满是冷汗,如今冷汗已去,这一触间便觉出了掌心细腻的触感,软凉如玉,那手掌大小和握着的感觉,不知怎的似曾相识。
他想抬起她手掌再看看,凤知微却已经将手收了回去,偏头向他一笑。
她一笑间目光温软,又看得他心中一动,一动间警惕便生,想起面前这个人心思机变狡诈多智,眼神立即又冷了下来。
两人如前坐了,凤知微突然看见燕怀石站在斜对面,用一种古怪的神情看着她,顿时大喜,悄悄翻遍身侧,扯出浅蓝色的亵衣袖口,对着燕怀石晃了晃。
燕怀石看着她,神情似有疑惑,凤知微发急,将衣裳更扯出来点——蓝衣——南衣——
身侧突有人问:“你在做什么?”
凤知微立即收好袖子,正襟危坐:“热,凉快下。”
宁弈似笑非笑看着她——真难得居然有人睁眼说瞎话还毫无愧意,这阳春三月,晨间微凉,怎么会热?
眼光一落,不知怎的便落在她颈间,书院秉承天盛国风和院首大人风流,学生衣装都领口宽大半露锁骨,凤知微本来是掩得严实的,偏偏刚才扯亵衣暗示的时候,将衣领已经大大扯开,她自己忙着耍心机也没有在意,如今便不知不觉养了宁弈的眼。
晧颈如玉,说玉也嫌太僵硬,倒似新剥的鸡头米或新棉的绒,透着三分软一分嫩一分载了日光明丽和月光晶莹的润,其下锁骨纤细,细到令人觉得眼光落上去都嫌沉重摧折,而锁骨下的肌肤,让人觉得薄而透,像名窑最珍贵的瓷,顺着那肌肤向下,有微微的……
宁弈目光突然一凝,一凝间凤知微却已知觉,立即伸手掠鬓挡住他视线,手从鬓边落下时,已经不动声色将衣领整好。
她垂目看着自己衣领,心中暗叫一声好险,又想自己的束胸布散开没?宁弈刚才没看到什么吧?
百忙中抬眼向对面一瞥,燕怀石已经不见,凤知微似忧似喜,也不知燕怀石到底看懂她意思没。
此时銮驾及诸王公已经进入正堂,在白纱后纷纷就座,唱名声里听出人来得齐全,除了五皇子没来之外,皇帝太子及诸皇子都来了。
辛子砚依旧大袖飘飘,不热的天气挥着个折扇上前致辞,潇洒自如,和当日在妓院墙上跌下的狼狈不可同日而语,也丝毫看不出心怀什么鬼胎,凤知微看着他,目光却透过白纱,白纱后,就是天盛皇朝最尊贵最重要的一群人,而在今天之后,又会发生什么?
正如身边这个人,他的目标到底是谁?断不可能是所有人,他不掌兵权,而京中九城兵马司一万八千人虽然号称由他统管,调兵权却在太子手中,护卫皇宫的两万长缨卫则由七皇子负责,京城二十里之外,就是护卫帝京的戍卫营,就凭昨夜那些人,试图对所有人动手,等于自寻死路。
那么,皇帝?太子?皇子中的劲敌?
动皇帝绝非明智之举,太子?宁弈向来被认为是太子党,失了太子岂不是失了靠山?其余皇子?只要皇帝和太子还在,其余皇子动了又有什么用?
而辛子砚又为什么要甘冒大不韪参合到这逆天大案中来?他和宁弈先是相交莫逆,再故作疏远,而这些年宁弈韬光养晦,在朝低调,在宫中也不受皇帝欢喜,屡屡受斥,如今这情势,是不堪压迫顺势如此,还是早有预谋准备多年?
凤知微思绪浮沉百般疑团,台上却一片祥和欢乐按部就班,政史院和军事院学生各分两班,按顺序轮番在台前献演,这些学生已经经过师长推荐和前三天的选拔,然而凤知微等人,却因为大闹饭堂,错过了。
事到如今,她已经明白自己不是被顾南衣连累,而是被林韶——辛子砚根本就是想用那个禁闭,绊住林氏兄弟,等到七天过后,一切尘埃落定。
也正因为如此,凤知微现在无法再参与学试,君前触犯书院条规,弄不好也是死罪。
学试先是政史类,分当堂策论、讲经、诗文三道程序,由书院师长和翰林院编修主考,凤知微听着那些舌灿莲花引经据典,心乱如麻。
忽然听见一阵低低喧哗,随即有人惊呼:“金榜!”
语气惊羡,却又含着无奈。
凤知微抬眼看去,轩窗内白纱前,站了个太监,手中捧着柔软的金丝长卷。
连宁弈也面露惊讶之色,喃喃道:“老爷子又把这东西请出来了……”而四面,更是惊呼之声不绝。
金榜,又称擢英卷,上载世间离奇问题三道,据称能够答出者,必为无双国士,得其人可安天下,这是大成开国皇帝传下的奇卷,历代相传,多年来早已名动天下。
大成开国皇帝惊才绝艳,据说因为师门为当初穹苍神殿的关系,还有一身难测神通,所以向来为历代帝王尊崇,他传下的东西,自非等闲,历代以来,擢英卷都珍藏于皇宫,大成灭后,这属于大成的遗宝为天盛所有,天盛皇帝对神秘的大成开国大帝似乎也十分敬仰,几乎每次科考殿试,学试,以及各类重要论文场合,都会将擢英卷取出以试天下英才,但是从来,无一成功,甚至连题目,也无人能看懂。
到得后来,擢英卷便成为不可逾越的代名词,天下士子景仰渴望,却高不可攀。
也因为失望太多次,皇帝渐生厌倦,之后便颁了圣旨,没有把握答擢英卷者,不得轻言相试,否则以欺君罪论斩。旨意一下,从此擢英卷再无人敢于舍命问津。
此时捧出来,也只是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做个样子而已。
金丝织就的擢英卷在风中飘摇,如一架可攀青云的黄金阶梯诱人眼目,众人眼光炽热,仰高脖子,却不敢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