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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做什么,但望我朝皇裔正统大白天下而已!”忽然一个男子越众而出,对一直呆在一边的小皇帝一躬,又不卑不亢的向吕瑞一礼,才道:“刚才天盛魏侯举动虽然无礼,但拿出来的黑耀石锁片,却似乎实实在在是我西凉皇室信物,在下的意思,但有什么,让魏侯先说个明白,如何?”
“你一个小小言官,算什么东西,由得你来指手画脚!”吕瑞一声斥骂,那人昂首不睬,吕瑞骂了半天,无奈的扭身,和身边一起被制住的其余摄政王亲信道:“别着急,且看着,摄政王马上就到,这些人别想翻上天去!”众人无奈,只得应了。
吕瑞一脸悻悻之色,目光一闪却露出笑意,这人出身贫寒,后得他资助中试,官至御史,向来是他暗中的忠心下属,本就是他特地安排在这时辰出来唱反调的。
他心中痛快——只要摄政王不在,其余人自然以他马首是瞻,行起事来着实方便!
只是心底还是有些不安,眼角频频扫向殿门方向——辰时一刻了!摄政王不要及时赶到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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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一刻。
花神庙里两大巨头正谈得欢快。
赫连铮手说口比,和殷志恕大谈互市的益处,又和他大倒苦水,说天盛表面上待呼卓部亲厚,实际上一直掐着呼卓的经济命脉,所以他才舍近求远,寻求和西凉合作云云。
殷志恕认真听着,不时问一两句,看似问得漫不经心,其实句句都在点子上,好在能到赫连铮和他这种地位,谁也不是省油灯,赫连铮答得滴水不漏,殷志恕听着,也觉得无懈可击,只是心中总觉得赫连铮来得突然,隐隐不安。
这种不安在他看到时辰已经过了辰时一刻的时候,越发扩大,他想了想,突然迅速结束话题,笑道:“王爷,这等大事,总不能你我便在这花神庙站着一遭便谈好,王爷不如先下榻敝府,咱们慢慢再商量如何?”
“哪来那么多麻烦的事?”赫连铮扬眉,一脸的奇怪,“我可没空在你这里住,我草原还有一堆事呢,摄政王,你要知道,我来,就是最大的诚意,我们草原汉子,说出来的话就是射出来的箭,再没有收回的道理,我信得过你,你也该信得过我才是。”
殷志恕心中暗骂,遇上莽大王了,哪有一谈判便要人家表态的道理?但赫连铮目光灼灼盯着,还真就是你不表态我不走的架势,想走,又不舍得拒绝,犹豫了一下道:“大王的提议互惠两地,自然是好,只是千里迢迢,一旦交易开来,如何叩开天盛一路森严的国境?”
赫连铮笑了起来,宝石般的眼眸异彩闪烁,心想这下子可以慢慢说了,一把扯住了殷志恕的衣袖,哥俩好的搂着他的肩,指着远方天盛方向,慢条斯理的道:“哪,兄弟,听我跟你说……”
花神庙赫连大王拉着新认的哥们慢慢的给他分析如何越过天盛国境互市,大仪殿凤知微已经将那金锁片交给几位老臣鉴别完毕。
最后一位赶来的是宫中内务府承造司的司官,当年这锁片是他亲自督工打造,御批过的图纸还在,拿出来对照,完全无误。
那个姓赵的司官最后恭恭敬敬将锁片递上,沉声道:“此乃熹安十六年春,内务府承造司御制金锁片,建国至今承造司只造此一物,辨认无误。”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凤知微和顾知晓身上,一个老臣咳嗽了一声,吃吃道:“魏侯,那是敝国的金殿龙座,您是不是……下来说话?”
“抱歉。”凤知微笑容可掬的拒绝,“在下需要在殿上,保护贵国陛下。”
她这句话一出口,众人虽然都猜到一些,但依旧露出耸动之色,目光齐齐向宝座上一直端坐不动的三岁女孩看去。
顾知晓抱着笼子,抿着嘴唇,眼神放空,直勾勾看着殿外虚空处,众人看着,都觉得小小孩子在这般森严场面前能有如此定力,看起来确实不凡,倒是一边傻得话都不会说的皇帝,比起来有点寒碜。
“魏侯何出此言?”还是那个挑大梁的御史,出面来一搭一唱。
“阁下应该问在下,这锁片是哪里来的。”凤知微浅笑,指指顾知晓,将那年南海丰州码头上捡到顾知晓的经历说了,末了道,“众位应该都听说过我国南海事变,只要稍一打听就应该知道我这义女确实是那时收养的,这锁片,当时就挂在她脖子上。”
几位见过锁片的老臣互相看了一眼——当年先帝曾明确说过,这会是赐给皇子的信物,但是幼帝登基后,从来没有见他拿出来过,这个疑问,存在他们心底,也有很久了。
“如何证明?”吕瑞突然冷笑一声,“也保不准是你偷了我皇的锁片,拿来招摇撞骗呢?”
“是啊是啊,你一个他国使臣,介入我西凉皇裔大事,用心叵测!”摄政王党羽们立即一阵附和。
“对啊,我一介他国使臣,无缘无故为什么要介入你国政务?”凤知微笑眯眯的看着底下,“我为什么要在你们皇帝刚刚降生跑来偷走这皇家金锁,然后等到三年后才跑来搞事?我一个使臣,身边只有几千护卫,我跑来你西凉境内面对几十万大军闹事?我可想不出为什么,要么这位大人,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那人窒了一窒,半晌恶狠狠道,“你自己知道为什么!”
凤知微哈哈一笑,拍了拍那龙座扶手,感叹的道:“什么好东西?又不是我坐,我值得为这个冒生死大险,在敌国介入皇权之争?你问我为什么,现在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为的是一个母亲,为的是她的苦心孤诣能够获得回报,为的是她数年装疯隐忍终能得见天日,为的是她能和亲生女儿最终相认,而不是就此错身而过,遗恨一生。”
她手一抬,遥遥指向殿前,道:“密妃娘娘,来见见你的知晓吧。”
吕瑞身子震了震,众人霍然回首,便见两名男子扶持下,荏弱的女子,自斑驳的日光光影里,缓缓走来。
她似乎收拾过了,衣裳简单而干净,日光照着她的脸,是一张苍白的小小的脸,下巴尖尖,越发显得细长眼睛里瞳仁鸟黑,看人的时候像深井,她一开始走过来的时候,似乎还有点不适应这气氛场合,但当她跨进大仪殿高高的门槛的时候,步伐已经稳定,眼珠子偶而一转动,便有精芒一闪。
众人看看她,都有些恍惚,这位先帝宠妃,在场的重臣大多数都见过,后来听说她疯了,众人在心底都不禁为红颜薄命而哀叹过,如今三年后再见,都觉得似她又不似她,相似的是容貌,不似的是眼神里那种凌厉的决然。
不过看看她再看看座上的顾知晓,才发觉果然有七八分容貌相似,还有些更细心的人,从顾知晓分得比较开的双眉上,找到了先帝的影子。
密妃第一步跨进来,众人因为日光刺眼心中起伏,都没注意到她的眼神,只有凤知微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她的第一眼,看的竟然是吕瑞。
而吕瑞,早已低下头,看着自己脚尖,衣袖无风自动,似在微微颤抖。
凤知微眼神一闪,心中一叹。
密妃抬脚跨过门槛,她从正式跨进殿内开始,目光便落在了宝座之上小小孩子身上,再也没移开过。
她就那么站在当地,微微仰头,看着顾知晓。
顾知晓抱着笼子,坐在四面不靠的宝座上,居高临下看着密妃,她竟然也出奇的冷静,用一种完全陌生甚至带着警惕的目光看着密妃。
满殿的人都失了声,原以为这幕相见,会有当殿嚎啕泪雨倾盆相拥大哭之类的场景,不想这从出生便分离的母女,隔殿相望,竟然各自冷静陌生如对路人。
凤知微原本以为顾知晓不知道自己的身世,正想该如何提醒她一句,却听她细细道:“这是我娘?”
凤知微弯下身,在她耳边轻轻道:“是。”
顾知晓叹了口气,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密妃却一直紧紧盯着她,将她从头发看到脚尖,目光甚至在凤知微按着顾知晓的手上着重落了落,随即眼神一闪,转过脸去。
她缓缓道:“我想大家都认识我是谁。”
几个老臣向她施礼,“密妃娘娘。”
“别这么叫我。”密妃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什么娘娘,我被董阮那贱人废了封号,囚于废宫,早已不是先帝的妃子了。”
众臣都有惶愧之色,密妃不理他们,回身一指顾知晓,道:“我虽然不再是先帝的妃子,但我的女儿,却实实在在是先帝的骨血,你们任不明来历的野种窃据皇位至今,到了今日,还要闭目塞听,指鹿为马,任我朝真正的皇裔,继续流落他国么?”
“你说是你先帝后裔就是先帝后裔?”一个摄政王亲信冷声道,“保不准是你和天盛的人串通的呢?”
“颠倒黑白的事只有你们会做。”密妃答得飞快,“你们还说我是疯子呢,我是吗?”
众人立即又哑了口,密妃冷然道:“熹安十六年八月二十一,我提前临产,宫中却请不来稳婆,随即董皇后赶到,说我冲撞宫神,要给我迁宫,并赶走我的大宫人绿芙,迁宫后我动了胎气,折腾到次日凌晨才产下孩子……”
这前面的事大家都隐约知道,但后来的关节便是连吕瑞都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当下都凝神听,听她道:“我一产下孩子,便命人绊倒了稳婆,趁她跌倒,我躲藏在床下的大宫女绿芙趁势夺过孩子,抱着孩子滚进了地道!”
殿下一片哗然,密妃冷笑道:“我一怀孕,便知道董皇后不会放过我,也早知道她可能会赶走我的宫人给我迁宫,当时我在她身边安排了人,撺掇她把我迁到缪香殿,我事先在缪香殿便安排人挖了地道,我怀孕十个月,地道便挖了十个月!”
满殿有悚然之色,为这女子未雨绸缪的心机而震惊,凤知微深深看她一眼,她倒从来没小看过后宫女子,后宫生存学,比起朝堂来,向来只有更深更狠更复杂,密妃能成为宠妃并安然怀孕,这番心机怎么会没有?
她只是有些担心知晓,这么个隐忍狠辣的娘亲,又受了这几年的苦,心态想必会有变化,将来母女能相处好吗?
“绿芙连夜逃出,我自有人安排接应,这本是下策,但是陛下不在宫中,我只能将孩子先送出去,指望着等陛下回銮再找回来,不想后来陛下……”密妃闭上眼睛,半晌道,“后面的事,我不用多说了,董阮这贱人,没了孩子便李代桃僵,不知从哪找来一个贱种,冒充太子,做了我西凉皇帝三年!”
她忍不住心中恨毒,当着满殿朝臣和小皇帝的面,口口声声贱人贱种,众人都有尴尬之色,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心中有七八分信了,却又不敢当先应下,有人犹豫道:“娘娘……照您这说法,您的孩子生下来,您也没见过,如何就确定魏侯这义女,便是您的女儿,是我西凉唯一的皇裔呢?”
密妃望着他,突然露出了一抹森然的笑容,她原本神态如常,此刻这一笑,越陡然生出几分阴森之气,衬着她苍白的脸颜深红的唇,像是午夜里浓雾里走出来的披发女子,落足于猩红曼陀罗花瓣,步步带血,煞气凌然。
众人都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困惑的看着她那了然而神秘的阴森笑容,见她伸手入怀,取出一个小小的盒子。
凤知微也在打量着她,她知道知晓身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胎记和痣来验明正身,密妃要如何证明她也很好奇,还有,她笑这么恐怖做什么?
盒子似乎很紧,密妃一边慢慢打开,一边淡淡道:“不知道各位可还记得,皇帝大行,我去拜别时,我做了什么?”
众人皱起眉,几个当时在场的臣子恍然想起一事,脸上突然露出了奇异的神情。
却有一人静静道:“您扑在先帝龙体上,咬了他一口。”
说话的是吕瑞,他不知怎的,脸色也和密妃一般苍白。
密妃缓缓转头,仔仔细细看了他一眼,一瞬间目光交接,其意难明,随即密妃转头,没有笑意的笑了笑道:“对,我咬了先帝一口。”
众人这时都想起来,当时密妃已经“疯了”,她有什么狂态也不稀奇,她扑上去咬先帝遗体,随即就被拉开,但她那一口十分厉害,似乎将先帝一截手指都咬了下来,在场的侍卫要去夺,但是她当即就……吃下去了。
这一幕给人冲击极大,在场的人此时都清晰的想起,那时觉得密妃是个疯子,虽然恶心,但是做什么都不稀奇,如今知道她是装疯,又想起先帝遗体那漆黑半腐的模样,有人已经忍不住便露出欲呕之态。
连凤知微想着,都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她一生没有不敢为之事,但这样的事,她却也做不出来。
想到她马上要做什么,她心中也泛起寒意——早在三年前,这个女子,便想到了今天,早早的咬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