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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也挺好。”宁弈酒盏搁在唇边,看她的眼神也如酒色荡漾闪烁,“若真能了无挂碍的随水漂流,也未见得不是好事。”
凤知微卷开船舱帘子,风顿时卷着细雨掠了进来,冬日江面微雨,四面一片蒙蒙的灰,远处连绵的山在淡色的苍穹里抹出一道道靛色的虚影,斜风细雨里,乌篷船悠悠漂流,青箬笠绿蓑衣在船头鼓荡,像一副静止在时间里的画。
恍惚中似乎喝了很多酒,宁弈早就醉了,用手撑着头,犹自一杯杯的饮,凤知微也不劝,比他喝得还多,和着那馥郁清甜的酒液下肚的,似乎有这夜江面的风,缠绵的雨,还有无数难以言说以为自己才知的心事,船舱里各自身后都堆了一小堆那种精致的小酒壶,到得后来不像是小舟伴雨对酌,倒像是在拼酒。
夜将深,雨夜无月,唯有船的影子被横波割碎,盈盈游荡,凤知微将最后一个酒壶拼命的摇了摇,直着眼睛喃喃道:“咦,怎么……就……没了?”
对面宁弈伏在桌上,胳膊肘都快撑到菜盘里了,菜其实没怎么动,酒倒灌了一肚子,这样空腹喝酒,好酒量的凤知微都快倒了,更别说本就没酒量,靠解酒丸撑酒场的宁弈。
他私下和凤知微喝酒,自然不会吃解酒丸,早已醉得天昏地暗,却强撑着继续陪凤知微灌酒,听见凤知微这一句,勉强半抬起头,道:,“……你……醉了……”
凤知微定定的瞅着他,笑了起来,用手指指着他,笑道:“你才……醉了……还说……我……”
宁弈以手撑额,看着她,凤知微常年微笑,但从未大笑,她的笑从来都是内敛而沉静的,唇角微微一扯,温和而敷衍的弧度,温和谁都看得出,敷衍却只有他明白,看着那样的笑总让他从心底痛起,细细密密,像谁的指尖不客气的在扯,扯住了这一生里所有的无可奈何。
此刻她的笑,终于第一次放纵恣肆了一回,那眉是飞的,那眼角是微扬的,眸子微微的眯起来,光芒流荡,而唇微微张开,润红间贝齿洁白,眩人眼目,那样的笑容,在他模糊昏眩的视野里摇荡,如这江面上烟光水光雨色连波,飞旋倒转,扑入胸臆。
他在那样的飞旋中失却自己,恍惚中要伸出手,胳膊却一软,眼看着便要撞进汤碗里,凤知微却还保留着一分神智清明,伸手一架,将他胳膊架住,自己却也一软,快要一起栽倒桌子上时,她一脚把饭桌给踢飞,踢出了乌篷船。
砰一声饭桌入水,却没有人出来探看,乌篷船陷入了一阵动荡,先是有些剧烈,随即渐渐平静了下来,却也没有完全静止,一直那般微微的摇荡着,在午夜细雨里,和飘扬的雨幕一起轻颤。
四面很安静,小舟停在大船里暗影里,沉静的起伏,舟上灯火不知何时已经灭去,那一片蒙昧的黑暗里,渐渐有低低的声音响起。
属于凤知微的声音,微带几分喘息和柔腻,在某种间隔里,轻轻的问:“……那孩子……怎样了……”
一句问出,四面似乎又静了静,连小舟都不动了,似乎很久以后,才有宁弈的声音,在黑暗里悠悠飘荡。
“……没事……送出去了……”
恍惚中不知谁“嗯”了一声,雨声被再次搅碎,乌篷船微微的动荡却已经渐渐平息,换了一片黑暗的沉静,那暗处却突然有乌光一闪。
属于利器的沉敛的乌光,带着不动声色的寒气,像这夜的雨随风潜入,轻轻一闪。
像黑色闪电,穿越乌篷船里那一方飘荡着奇异气息的天地,要将某些刚刚维系的温情劈裂。
却最终凝在半空,闪电寂灭。
很久很久之后。
小舟又动了动,船头钻出了步履有点踉跄的凤知微,她在船头拢紧衣襟,默然凝立一刻,随即无声飞起,跃上大船。
大船也一片安静,她正想悄悄回船舱,一个白衣人影却缓缓自下方行了过来。
他看她的目光平静而了然,那般上下一转便似看尽一切,凤知微一触及他的眸子,却有些狼狈的转开眼光。
半晌她转过身,手扶船头,蒙蒙细雨里看着那静静漂流的乌篷船,衣袂猎猎拍打在船舷,声音单调而又悠长,她的眉梢湿漉漉的,眼神也泛着雨色一般的湿,像这夜江面上横织竖斜的雨,将天地涂抹得苍凉而凄清。
乌篷船近在咫尺,似乎伸手可及,她的目光却很远,远到透过宁静雨幕,看见将来的那些横戈立马,江山血舞,猎猎火红里锐器交击铿然一响,击飞四射的灿烂的金光。
半晌她闭上眼睛,做了个开船的手势。
大船悄然横行于江面,将自己笨重的身影拔离那安静的乌篷船,那一片流离的影子里,水光盈盈的荡着,送大船越行越远,化为天际深色一点。
四面的风呼啸鼓荡,凤知微始终没有回头,宗宸在她身后静静问:“可是着了寒?给你熬点……汤药来可好?”
一阵沉默之后,凤知微缓缓答:“好,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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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十七年初,在凤知微走马上任江淮道布政使之后不过数月,长宁藩联合西凉,对天盛探出了蓄势已久的利爪——长熙十七年三月,长宁在普州誓师,兵锋直下陇北闽南七州十三县,与此同时,西凉陈兵于边界,也做出了欲对闽南动兵的架势,天盛帝紧急调派南地大军应战,并以七皇子为监军,亲赴闽南陇北督战,几年前刚刚经历战火之劫的闽南,再次陷入血火之中。
其实长宁准备造反已有多年,长熙十五年和西凉结盟后,按计划在十六年初便要动手,但西凉那边因为政权更替,出现了延迟,这其实也是凤知微的意思,是她在离开西凉前和吕瑞达成的不付诸于纸面的协议,毕竟当初天盛帝曾经要求她在出使西凉时注意长宁动向,至关重要的长宁西凉结盟她并没有回报朝廷,如果在她回归之后长宁立即起事,她免不了要被问责,吕瑞和路之彦也是聪明人物,从凤知微知情不报的举动中便猜出她另有心思,乐得浑水摸鱼,一边安安稳稳的麻痹着天盛,长宁那边还在上表请求要让小王爷进京觐见天盛帝,一边悄悄扩军备战,等到时机成熟,一举动手。
战事一起,正当武将有为之时,任职闽南的华琼自然脱颖而出,这位女将勇猛不下男子,经常在战场上卸甲当先冲锋,她麾下的女兵被主将热血所激,杀起人来凶狠远超男兵,闽南一地本就民风彪悍,偏偏女子地位极低,从军的女子大多身世凄惨饱受践踏,在战场上便个个不要命的拼,以一当十所向披靡,火凤军迅速名扬天下,华琼很快累积军功升为三品扬威将军。
而战事一起,原先在西凉的一批火凤散落老兵,纷纷偷越边境回国要求报效国家,闽南将军将此事报知朝廷,天盛帝十分欣慰,未曾想到这些流落在外多年的天盛士兵,在关键时刻依旧热血照丹心,当即允准这些火凤旧部不论人数多寡,全部划归华琼火凤麾下,并破格任命甫一上战场便屡立战功的火凤旧部后代齐少钧为参将,老皇帝只顾着开心,忘记问这些旧部到底有多少人——华琼麾下,不断有人投军,男女两营加起来,已过五万,还在不断壮大中,更重要的是,火凤军几乎人人彪悍异常,尤其后进的男兵,简直就像是天生的精兵,精战阵,善骑射,单兵战力和群体合作力都天下一流,根本不像是流亡他国多年丢下功夫很久的散失老兵,倒像是日日枕戈待旦时时拔营作战的久经训练的精英,这种彪悍的战力是很引人注意的,好在华琼并不爱抢功,火凤军毕竟以女子为主,容易受到男将的排挤,她也不生气,和当年的凤知微一样,在局部战场打野战游击战,捡些骚扰敌后诱敌入伏之类的不重要却也有功的活计,她悠然自得,倒憋得麾下那些猛男猛女嗷嗷叫,每当此时,华将军便会神秘的摇摇手指,道一声:“不急不急,总有你们用武之地。”然后背手呵呵一笑,看前方天际云卷云舒。
当南方战事如火如荼之时,凤知微依旧悠哉悠哉当她的江淮道布政使,上任头件大事就是京淮运河疏浚,因为战事方兴未艾,大量库银充做军费,富庶的江淮还承担了大部分军粮的征收任务,工程浩大的京淮运河顿时银子有些吃紧,这个时候是不能和国家伸手要钱的,凤知微今年的考功司报的是卓异还是优良,全看能否办好这差事了。
宁弈常常也下江淮,但是作为皇子,按照规矩,并不好直接插手各府道事务,他也一直很忙,并没有住在江淮府,就近住在靠运河侧的柏州,和凤知微相隔约有百里地,偶尔来见一面,也是匆匆来去,他似乎很有些心事,却一直避而不谈,凤知微也不问,倒是跟屁虫护卫宁澄有次有意无意的咕哝道:“七皇子刚添了一个儿子,朝中又有老臣替咱殿下操心了,没道理到现在也不纳正侧妃,前几日辛先生还说了殿下,说再不娶妻生子,这大位哪里有他的份?人家一句‘楚王体弱,恐绝后嗣’,就能绝了他的太子位分……唉……皇帝不急太监急啊……”说着宁太监便悠悠的背着手走了,只留下凤知微立在前门暗影里,摆出一个相送的姿势,怔然良久。
但有些事,是操心不来的,宁弈不说,凤知微也只能当不知道,她忙于四处找钱,自己坐镇布政使衙门,手下参政参议发文各府州县,江淮富庶,大户云集,这些商家大户手指缝里漏点银子,加起来便是可观的数字,不过向来能发家的多半更能守财,“乐捐”名目下去,各府县知府知州知县频频请客喝茶,那些人满口报效国家慷慨解囊,到头来凑齐了不过几十万两,杯水车薪而已,数目报上来,凤知微笑了。
她一笑,别人还不怎么,几个早先听说过她名声的参政参议都缩了脖子——据说魏大人一笑,就有人要倒霉了。
“我上次叫你们拿我帖子去请他们,商量下乐捐的事,办了没有?”凤知微闲闲喝茶。
几位参议面面相觑,都露出尴尬神色,凤知微将茶碗一搁,“嗯?”了一声,立即有个参议赶紧道,“……请了……但是,李家首先就派人来说,李老爷老寒腿发了,动不得,谢了大人赏脸,之后首富刘家说刘老爷上京给吏部侍郎刘大人贺寿去了,也谢谢大人赏脸……之后各家都回了话……这个……那个……”
“回话的理由五花八门。”新做了她参政的钱彦突然冷笑一声,“有说发病了的,有说出塞采买的,还有个更稀奇的,说忙着娶小!还有那个李家,回绝就回绝,居然还递了正式回函,里面夹了三千两银票——打发叫花子么!”
“哦?是吗?”凤知微并不动气,眯着眼睛听着,唇角一抹浅浅笑意,吩咐:“把整个江淮道数得上号的富户名单给我。”立即便有人递上来,看完后她笑了笑,道,“果然朝中无人不发家啊,排在前面的几位,似乎和朝中几位大佬都有关联啊。”
“江淮地广民丰物产丰富,水陆交通发达,上接北疆下连南域,最是生财的好地方。”钱彦道,“朝中很多大员,在江淮都有田庄,分支手弟多在江淮,江淮田地几乎都被各大家族瓜分,此地关系网最为紧密复杂,历来在江淮做布政使,肥也肥,烦也烦,单是处理好这各方关系,便够布政使们一任忙到头了。”
“排第二的,最先回绝的这个李家。”凤知微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怔了怔,“是德照殿李大学士的什么人?”
“就是李家的人,李家本就是江淮望族,世代居住在此,江淮一地到处可见的‘李记’绸缎庄便是他家的,目前是李家堂房侄子主事,不过李家那位大房嫡孙据说因为无心仕途,出门游历几年后也回了江淮,依照李大学士的意思,保不准下一代的李家主事人便是他。”
凤知微将手中名单一搁,露出一抹暧昧的笑意——这位李家大房嫡孙,熟悉得很哪。
当年兰香院小厮后花园救美,一出手便让人家子蛋飞,还敲诈了白银三千两,逼人家出京游学,未曾想兜兜转转,竟然有朝一日又碰在了一起。
也难怪他无心仕途,是个男人遇见这种事,这辈子的雄心壮志都会烟消灰灭的。
凤知微突然又想起,似乎秋府二小姐,舅舅的小女儿秋玉落,结亲的便是这位李公子?算算时间,秋玉落应该早就嫁过去了吧?
她有些失神——秋府自从秋尚奇死于战场,秋夫人在长熙十三年年末突然中风失语,之后一直缠绵病榻,偌大的钟鸣鼎食的秋府,败落起来也就是一夕间的事,凤知微对于秋府,无心照拂,却也没有死缠着追打的欲望,秋府那些人,早已不在她的眼界中,此时才隐约想起秋玉落是在秋夫人病倒后的第二年嫁过去的,当时自己还在草原作战,赫连铮以顺义大妃的身份送过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