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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天惨呼和爆飞血光里,她才微笑着,回答了刚才了那句话。
“我敢!”
堂下的人却已经没人再对她这句话发表意见了,凤知微当堂剖腹杀人,这些连杀鸡都很少亲眼看见的巨商大贾,哪里受得起这种刺激,早就昏了一半。
两个卫士大步上前来,将一团乱七八糟的东西用布垫了放到众目之下,用长刀拨着那鲜血淋漓的布面,大声道:“回殿下,回大人,犯人腹中,尚余糯米鸡半只,南乳肉数块!“
凤知微瞟一眼那卫士,心想这家伙大概是江淮人,这个模样也能辨认出是南乳肉,只可怜了江淮卖糯米鸡和南乳肉的店家,大概从今日开始,这两样菜便没人会吃了。
她微微点点头,淡淡笑道:“给各位老爷看看清楚,不要让人说了是我官家冤人。”
底下各位老爷哪里还有坐得稳的?杀人时昏掉一半,那堆东西拿上来吐瘫了一半,此时只有一两个人脸青唇白的靠着案,拼命转头摇手拒绝递上来的东西,“……草民看清楚了,陈某无冤!无冤!”
“那便好。”凤知微手指敲了敲桌案,立即又上来一批人,迅速的收拾尸体擦地整理,瞬间尸体拖走桌案摆好地面血迹擦干一切恢复如常,众人直着眼看着这般高效率的动作,在震惊布政使大人从属雷厉风行同时,也终于恍恍惚惚的明白过来
布政使大人,是早就准备杀人的!
到了此时还有什么可说的?势力横贯黑白两道的陈家一霸,人家也说杀就杀,有人这时才想起,这位魏侯,据说当年被人陷害下狱,在公堂上当着皇帝面暴抽主审的事儿也干过,还怕杀一个区区富商?
凤知微已经又恢复了她如春风的微笑,可惜这微笑此刻看在众人眼底,已经毫不可亲,她笑一笑,众人颤一颤。
众人的神情让凤知微很满意,手一挥,早已准备好的认捐本子递上来,这回签得踊跃,大户们下笔如龙蛇掏钱像撒花,一个个抖着手毫不犹豫,本子收上来,这回凤知微真笑了——三百多万!
真是一群不见黄河心不死的混账!
她挥挥手,后堂开始重新上菜,凤知微亲自下阶劝酒,笑吟吟道:“今日当真盛事美事一桩,各位为国家大业,不计个人私利,踊跃认捐三百万两,为历年认捐之最!本官定当立碑勒刻,并上报朝廷,陛下定有嘉奖,来,且尽此杯,为陛下贺,为殿下贺!为诸位贺!”
众人麻木的举杯……当真盛事,确实踊跃,单刀入腹,糯米鸡封口,认捐本子填好数目,你不掏——今天吃肉了没?剖开肚子看看?
“各位吃呀,吃呀……”凤知微此刻终于是个热情好客的主人了,殷勤的劝菜,劝了半天,发现众人都苦着脸打哈哈,没人动筷子,低头一看。
新上来的菜,是珍珠糯米鸡,和粉蒸南乳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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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席饭“尽欢而散”,当然尽欢的是凤知微,至于那些大佬,管他们怎么个阴影呢,凤知微只在酒席中间,召来钱彦交代了几句——陈家的黑道势力不可小觑,据说他家与这两年新近崛起的江淮第一大帮“灭龙帮”很有些瓜葛,凤知微敢杀陈家家主,却也不会对敌人掉以轻心。
席后按照惯例,她邀请各大巨商在园子里玩玩,水月山庄是布政使衙门的别业,作为天下第一富,这山庄自然也修建得美轮美奂,寻常人无缘游赏,如今也算是个机会,可惜今天那一场剖腹太煞风景,凤知微虽然殷勤挽留,但客人还是走了一多半。
在门口送客的凤知微正想也休息会,眼角无意中一掠,看见了那辆翠盖马车。
秋玉落还没走?
她还呆在这里做什么?
凤知微立在门口犹豫了一下,一瞬间她不想回去,但是此时客人还没走完,宁弈也没走,她是没法就这么自己离开,好歹也要找宁弈告辞一下。
她在前厅没找到宁弈,便转到后院,刚刚经过后院垂花门,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对话的声音。
一男一女,都很熟悉。
宁弈和秋玉落。
说话的是宁弈,隔着垂花门过去是一片竹林,冬天竹叶瑟瑟,斑驳的挡住了他的脸,隐约间语气似乎在道谢,“……那日江上,多谢夫人关照……”
凤知微怔了怔,这话好像先前秋玉落对他说过,难道真相不是他援手了秋玉落,而是秋玉落援手了他?所以秋玉落语气才那么怪异?
那日江上……哪日江上?宁弈出入侍从云集,就算有时和自己在一起,最起码也带个武功高绝的宁澄护卫,他会有什么情况,能让秋玉落援手他?
如果是那日黎江之上……虽然当时孤船水上,但离岸并不远,宁弈定然也有安排护卫,难道他那天竟然破了例,没有安排人?难道那天后来还发生了一些事是她不知道的?
她心里翻腾着许多念头,不自觉的在垂花门前站住了,透过横斜的竹叶,她可以看见秋玉落的脸,她正用先前那种满含倾慕的眼神看着宁弈,听了这一句,两颊慢慢浮出晕红之色,忽然轻轻的低了头,犹豫半天,才近乎呢喃的低低道:
“……殿下何出此言……难道您竟然忘了……忘了那日之事了吗?”
卷四 朝天子 第七章 针锋相对
竹林后一阵沉默,半晌宁弈还是用那种听不出喜怒的音调,淡淡答:“哦?”
这语调别说一直满含期待看着他的秋玉落脸色开始失去血色,连门后的凤知微都开始恨起来了——这人这样说话还叫人怎么继续呢?
秋玉落却向来是个执拗性子,她直直看着宁弈,脸上神色变幻,半晌凄然道:“那日江上……殿下酒醉……”
宁弈忽然回身,淡青微黄的竹叶底神容如雪,连看着秋玉落的眼光也是一片冰凉,秋玉落被这么一看,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说到这里本王也有些奇怪。”宁弈眼神奇特的看着她,“本王驻驾之处,哪怕那是空江孤舟,也容不得人随意靠近,李夫人你一介大家主母,那么半夜三更的,是怎么会在那江上和本王‘邂逅’呢?”
他最后邂逅两字咬得很重,听得秋玉落身子颤了一颤,忽然就跪了下去,伏在宁弈脚下,喃喃道:“殿下……殿下……我不知道……李家别业就在那岸边,那夜我心神烦乱临时起意泛舟水上,并没有看见什么人……殿下……殿下……您不能疑我……”
宁弈不再说话,袍角一动,就要绕过她离开。
“殿下!”秋玉落突然半直起腰,膝行一步,双手抱上他的腿,“我不信您真的忘记了!”
宁弈理也不理她,连低头俯视都不曾,宁澄已经不知道从哪个角落窜出来,瞪着眼睛道:“喂你这个女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不知道纠缠王驾其醉当死吗?”
秋玉落看也不看宁澄,只仰头看着岿然不动的宁弈,眼神里慢慢涌现破釜沉舟的绝望和决然,突然放手,伸手往怀里便去掏什么东西。
她手指慢慢抽出的东西,看起来像是手绢巾帕一角,凤知微正在等她手全部抽出,却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回身一看,几个留下的士绅正由钱彦陪同着往这个方向走来,看样子是找她来拉关系套近乎的。
此时她再站在这里被人看见难免尴尬,凤知微立即回身,迎着那几个人走去,笑道:“诸位,我这园子如何?其实西苑那边景致更好些,北方运来的几株三角梅大概也快开花了……”一边说一边便将人不着痕迹隐向西苑,将竹林里的人抛在身后。
等到她陪人在西苑逛了一圈,接受了几个人的示好,再回到前院时发现宁弈已经离去,她立在山庄门口,看着宁弈的车驾一路远去,亲王仪仗后面遥遥跟着那辆翠盖宝顶车,一片烟尘里渐渐消失在地平线上,良久,慢慢的笑了下。
她身后,宗宸也在看着那个方向,突然道:“刚才的话我也听见了,总觉得有点不对,要不要派人去查查。”
凤知微似在出神,良久唇角浮起一抹淡凉的笑意,道:“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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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凤知微就赶回江淮首府潼州,一进布政使衙门便道:“人手安排好了么?”
得到肯定回答,她点点头,直入书房,夜深风冷竹敲窗,她在书房里独坐对灯,面前是摊开的一堆军报文书。
来自阂南、长宁、西凉和草原,有官方渠道消息也有她布下的暗线。
华琼的队伍已经在逐渐壮大,再扩大下去难免引起当朝注意,她必须要想法子将华琼势力隐藏,这似乎是个不可能的命题,要么脱离天盛钳制自立,要么在天盛麾下收缩队伍,但是现在还没到自立的时机,华琼来信问她应该如何处理。
长宁那边兵精粮足,一路和天盛交战败少胜多,但向来一一地之力对一国之兵,时间耗久了难有胜算,看长宁王进攻路线,似乎只想吞并闽南陇北,和天盛划江自治。
而西凉那边,现在虽说算凤知微半个自己人,但国家不能拿来儿戏,西凉能做的,也就是敲山震虎,围而不攻,牵制天盛南方兵力。
草原那边是赫连铮直接来信,字里行间很有些跃跃欲试的暗示,问她:万事俱备,东风可起?
凤知微手指敲着书桌,沉思半晌,请来宗宸,笑道:“咱们这么长时间的家业打理,向来是托付了你,也不知道现在我家产如何?”
“养一家可用百辈,养一国顶多一年。”宗宸回答得极其精炼到位。
这个结果已经出乎凤知微意料,她睁大眼睛,“哦?”了一声,也没想到自己竟然这么有钱。
“你进入仕途五年来,屡受封赏,数额不菲,我们都替你拿出去置产购田。”宗宸说得轻描淡写,“组织里本就有精于商事的高手,何况还有燕家一直鼎力相助,仅仅是在南海一地贩运丝绸瓷器的生意,就在京郊购了千亩地,这还不算全国各地都有的产业。”
“而且……”他突然笑了笑,“其实钱这个东西,咱们还多的是。”
“哦?难道你手中有前代末世皇朝留下的宝藏?那也太传奇了吧?”
凤知微本来是开玩笑,不想宗宸竟然露出了“又给你猜中了”的表情,不由也怔了怔,宗宸已经笑道:“只是有一点不对,不是末世皇朝留下的宝藏。”
“那是谁……”
“严格说来不算宝藏。”宗宸道,“是历代大成皇朝积攒下来的钱物,固定存放在某处,只有大成皇裔一脉在最危急时刻才可以动用,据说这是大成开国神焕皇后传下的规矩,要求每代帝王都必须在国力最充盈的年代,存放下一批钱物,以备后患,这一代代积攒下来,你算算,是个什么数字?”
“后患?”
“皇后曾经打了个比方,说一家子有个媳妇特别会过日子,每天吃饭都从米缸里舀出一碗米存放在一边,久而久之积攒了几坛子,等到有一年荒年,家家都缺粮饿死,这媳妇把存的米拿出来,帮全家渡过荒年,皇后说,她就要做那个媳妇,居安思危,有事没事存碗米,省得国力强盛的时候,大手大脚这里那里漏一点的,浪费了也便浪费了。”
凤知微笑了笑,道:“神瑛皇后风标独具,心思深远,看似简单说笑,实则内涵哲理,其人其行,真是令人神往。”
“先皇祖承庆帝留下的敕书遗命里,对皇后也是……颇多赞誉之词,家祖一生闲淡骄傲,唯一夸过的人,也就皇后一人,可见其人不凡。”
凤知微知道宗宸的先祖便是当初五国大帝之一的轩辕中兴之主承庆帝,后世史书里对这位大帝也是颇多赞誉,都说若不是大帝幼年身体受了戕害以至于英年早逝,轩辕应当国力更盛许多,传说里那擅医清淡的白衣男子,最终没有医得了自己,不能不说是件憾事。
突然觉得宗宸说刚才那句话很有些古怪,笑问:“大帝对皇后是什么赞誉之词?怎么你表情那么奇怪的?”
宗宸难得的又呛了一下,半晌才犹豫道:“……他说她脑袋还是比正常人聪明一点的,有时候却又聪明太过近乎蠢,看得人憋气,所以他还是早点死的比较好,以免迟早有天被气得不行。”
凤知微正在喝茶,噗的一下险些喷了宗宸一身,半晌将茶碗一搁,道:“这是赞誉之词吗?”
“你不知道先祖大帝。”宗宸苦笑,诚恳的道,“这真的就是他老人家的赞誉了。”
“承庆大帝,也是个奇人啊……”凤知微想着传说里那位被人夺国灭家,隐忍密谋,抛却此身,在光明和黑暗中游走十多年,最终报得大仇的传奇皇帝,心中也涌起淡淡怅惘。
一种近乎心灵相通的怅惘——只有肩负着同样重任的人们,才能理解的沉重和黑暗。
半晌她轻轻道:“一生虽短暂,但那般来过爱过活过轰轰烈烈走过,也算值得。”
宗宸默然不语,很久之后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