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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她眼底看见无尽的黑和深邃,因为留存了太多东西而成了空寂,那样的黑无惧却又哀凉,像在等着宿命最后的绝唱。
默默对视,于长街的两端。
中间是飞舞的雪般的纸钱。
凤知微的视线,最终缓缓落在迎面而来的棺材上,脸色白而平静,勒缰,下马,避到道旁,躬身。
四面百姓啧啧赞叹魏大学士的风度,赞叹着魏大学士对辛大学士的恩义。
民间传说里,魏大学士是自愿陪恩师一同下狱的。
所幸好人平安。
金花们听着那样的赞叹,苍白脸色转红,浑身发抖。
辛子砚却还是那个模样,痴痴立在八月的风中。
然后他一脸空洞的继续向前。
他伴着棺材,在万众目光下,在七位姨妹屏紧的呼吸里,在金羽卫紧张的按刀注视下,一步步向凤知微走过去。
走至凤知微身前。
凤知微默然伫立。
辛子砚空茫漠然的抬头。
然后。
擦肩。
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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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面的风悠悠的荡,搅动着黑蝴蝶和白纸钱,辛家人就那么直直的过去了,擦着她的肩,仿若那一角躬身的人,从不存在。
最大的恨,不是戟指当街口沫横飞的怒骂,能骂出来的恨,都还不够深刻。
最大的恨,是来自内心深处强大而勃然的力量,唯有用力度压抑的沉默来表达。
言语杀不了人,无需浪费。
但有一分力气,都留着报仇。
凤知微默然于街角,那些人再也一言不发,她却仿佛听见,那些走动的人们,连骨骼都在拼命挤压,发出格格的欲待碎裂的声响。
等到队伍全部过去,她直起腰,上马,前行,面容宁静如初。
他们见到仇人,用全身力气来挤压恨意。
她当年见到仇人,用全身力气,对他下跪,流泪,谢恩。
没有谁比谁更苦,苦的只有这天道循环不休。
她在马上有些出神,没有注意到跟随在她身后的宗宸看着辛家人的背影,微微皱起了眉头。
凤知微看似恒静,其实心神终究有些恍惚,宗宸却感觉到了辛子砚对凤知微强大的杀气。
他皱着眉,心想凤知微再三关照帝京里发生的一应事务不得给草原和西凉知道也就罢了,有些事却不能放任。
血浮屠忠于本主,但并不是唯命是从,在大成密档的血浮屠铁规里,大成开国帝后曾经有令,只要对本主有利,或有血浮屠所认为危及本主性命之事,血浮屠有自决之权。
她不能做,不想做的事,他来便是。
宗宸仰头,思考了一下,做了个手势,立即有几个面目普通的护卫,很自然的落后了几步,随即无声无息消失在街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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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城十里落蕉山,风景幽美,地势也好,京城很多达官贵人都圈了地作为家族葬地。
辛子砚买下了一座山头,把胖阿花高高的葬在峰顶上,那里居高临下,可以看得很远,辛子砚觉得阿花会喜欢那里,她喜欢爬高,总说爬得高点,说不定可以看见河内乡下的旧宅子。
河内乡下旧宅子其实早已残破,去年辛子砚悄悄派人回去修葺了屋子,准备过上几年,等殿下登基后便带阿花告老还乡,给她一个惊喜,他还在山后找了块风水宝地,打算着将来和阿花合葬在那里。
惊喜此生再不会有,他也没有扶棺归葬河内,一方面他还不得自由,另一方面,他在帝京还有事要做,等到做完,也许他这条命也就送了,到时候让金花们一起送回去合葬便是。
这话他淡淡和金花们说了,小姨子们哭成一团,他听着烦,将她们赶走了。
坟头上最后一捧土落下,他仔仔细细用手培好,一摊身子在坟前躺了下来,挥挥手,让送葬队伍都回去。
辛家那些下人不敢不从老爷之命,何况还有金羽卫的卫士在场。
一队卫士远远的站在三丈外,不想去打搅大学士,辛子砚靠着坟头,呆呆的想了半晌,掏出一壶酒,仰头咕咕的喝起来。
他酒量并不太好,又心气郁结,泼泼洒洒大半壶下去便醉了,手一抬,酒壶旋转着落下,落入半山云雾间。
山间潮湿,丝丝缕缕白色雾气缭绕上来,辛子砚痴痴伸出手,傻笑道:“阿花,你来了?咦,你怎么穿白衣服?我记得你最讨厌白衣服的。”
他跌跌撞撞伸手要去搂,搂了个空,噗通一声栽在坟头上,千脆抱住坟头蹭了蹭,咕哝道:“别打脸,明儿不好见人……”
忽又醉眼惺忪的道:“你脸好凉……哭了么?……我叫你把那糠馍馍给老大吃……别给我……我不饿……”
四面雾气越来越重,远处金羽卫看他那醉态有些不放心,怕他失足落崖,想走近看看,刚刚走到那团雾气边缘,便都无声无息倒了下去。
辛子砚浑然不觉,抱着那坟头唧唧哝哝说些旧事。
白雾里突然走来一个人。
那人也是一身白衣,颀长清俊,腰间一杆紫玉箫,翠绿的缨子在风中悠悠的荡着。
他平平静静走过来,低头看了看辛子砚,眼神里也闪过一丝犹豫,最终缓缓叹息一声。
“我答应过他,拿命来护,不管是谁的命。”
随即他伸出手去。
辛子砚紧紧抱着坟头,闭着眼,专注的和胖阿花在一起。
雾气突然一阵波动。
一片浓郁的白色里突然人影一闪,现出一方黑色的袍角,隐约还有深红衣领火焰般一亮,四面立刻噼啪一声空气起了爆音,集山风如攥拳,劈头盖脸向宗宸罩下。
宗宸霍然收手向后一退,雾气一散,黑色长袍红色深衣的男子,容貌僵木的出现在他对面。
赫然是当年常伴于辛子砚身侧出入于青溟书院的黑袍男子。
宗宸怔了怔,目光从他全身上下扫过,皱了皱眉,想起凤知微提过的辛子砚身边的那个护卫,道:“是你?”
那人不答,衣袍与山风同舞。
辛子砚被这声响动惊醒,懒懒翻了个身,看见那男子,眯眼认了半天,突然傻笑道:“是老许啊……你不是说要游历天下的嘛?游历回来了啊?”
那黑袍人看他一眼,过去便要将他拎离崖边,宗宸手一抬,玉箫一横。
黑袍人看也不看,五指一蜷如鹰喙,反手便敲玉箫。
宗宸玉箫在手中滴溜溜一转,光影一晃里奇异一倾,反敲对方虎口。
那人袍袖一甩身子一转,及腰之处忽起破空之声,满地落叶簌簌惊飞,一枚黑色短刀鬼魅般从落叶中闪现,电射宗宸双目。
宗宸身子一仰脚尖一踢,半空中踢飞那刀,身子巳经借着那刀势跟着转了一圈,那刀直冲长空,却突然一个转折刺向宗宸背心,这一着来势突然,宗宸却像早有准备一样,很自然的腰背往前一倾,唰一声刀锋贴着他背掠过,落入黑袍人手中。
这几招兔起鹘落,方寸距离之间虽手段小巧却各自凶险,但看起来总有那么几分怪异,两人的动作都太熟练自然,像是不经考虑便知道下一步来路,像是在很久以前,便已经喂过招。
宗宸站定,神色已经一变,注视着对方缓缓出了口长气,道:“是你!”
明明一模一样两个字,出口语气截然不同,黑袍人冷冷看了他一眼,还是一言不发,再次伸手去拎辛子砚。
宗宸神色变幻,却立即再次阻拦,口中冷笑道:“以前的事,我不管,但是这人,你带不走!”
黑袍人冷哼一声,突然将辛子砚扔到一边,手一抬便对着宗宸劈了过去。
宗宸眉间凝霜,似乎也动了真怒,冷笑一声迎上,两人瞬间战在一起,山间上气流涌动,人影闪烁如穿花,大团大团白色的雾气被搅动再散开,不住聚了散散了又聚,远远望去便如一锅将要沸腾的汤。
黑袍人掌势沉雄飞刀如电,宗宸身形轻灵玉箫流丽,一团团逐对成毬的羽毛般的雾气里,白光紫光穿插如匹练,夹杂着宗宸不时的低声喝问。
“你什么时候转用飞刀了?”
“你这些年去了哪里?”
“当年的事,到底怎么回事?”
但从头到尾,对方都只出招,不出声。
这边正斗得起劲,蓦然山崖下一声长笑,一人兴致勃勃窜上来,目光发亮的嚷:“咋了咋了?打架了打架了?哎呀加我一个。”不由分说便挤进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对黑袍人踢出一脚,随即又对宗宸拍出一掌。
这人打架全没章法,出手却快得惊人,唯恐天下不乱的宁大护卫到了。
黑袍人和宗宸都认识他,一看他就大为头痛,有这人搅合,什么事都办不成,两人对望一眼,齐齐撤手,后退三丈。
宁澄孤零零站在当中,左看看右看看,十分委屈的撇撇嘴,骂:“小家子气!”
随即他才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一边拍袍子上的灰一边骂:“这见鬼的山岔路真多!跑错了山头!哎呀老辛你没事吧,我来接你了。”
宗宸叹了口气,看来宁澄是得了宁弈的嘱咐,前来护卫辛子砚,结果粗心跑错了路,无论如何,宁澄和那人在,他今天是没法将辛子砚给处理了。
看了一眼沉默的黑衣人,他意兴索然准备赶紧离开,目光一转忽然一怔。
于此同时宁澄也嚷了出来:“老辛呢?”
黑袍人霍然回首,这才看见刚刚自己扔出辛子砚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
三人同时怔在那里,在崖顶寂寂空风中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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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子砚却觉得此时甚舒服。
身下温软,四面香风,一双温柔细腻的手,正用散发着同样香气的绸巾,慢慢拭净他脸上的泥土。
辛子砚眯着眼睛,一把抓住了那手腕,喃喃道:“阿花是你么?”
那人轻轻一笑,笑声柔腻婉转。
辛子砚如被火烫,赶紧放开那手,嫌弃的一拍,道:“我是昏了,阿花有这么温柔,你是谁?”
他勉力睁开眼,发现这里似乎是个山洞,只是不知怎的自己视线似乎有点问题,怎么都看不清眼前人,只隐约感觉到一个黑衣女子从自己身前走开,衣袍明明很宽大,却神奇的令人感觉到她近乎妖艳的腰线,那般袅袅的行过去,风姿尤物。
换成以前,他会立即两眼放光的欣赏,此时却毫无兴趣,只听见那女子一路向洞里走,一路笑道:“看不出这风流浪荡大学士,骨子里竟然是个情种,哎,今儿要代众家往日瞧不起他的姐妹们,给他赔罪了。”
洞里唧唧哝哝一阵笑,却也有唏嘘之声,洞深处一人缓缓转过身来,摆了摆手,那些女子立即不再说笑,躬身隐入黑暗中。
辛子砚有点茫然的坐起身来,喃喃道:“我这是入了鬼狐窟了么……”
“你这么说也未为不可。”洞深处那人浅浅一笑,她声音并不清脆,略有沙哑,每个字尾音似乎还有点不准,带点微微上挑,但却因此令人更觉风情诱惑,仅凭声音,便让人觉得,这是个能把自己缺点都化为魅惑的绝顶尤物。
辛子砚却只觉这声音熟悉。
“辛大人受苦了。”黑暗里那人眼波凝注,语气柔柔。
辛子砚默然不语,半晌道:“有什么事,说吧。”
“大人不想报仇么?”那女子也很直接,一笑道,“今日长街之上,大人可有五内俱摧?无耻奸贼害你家破人亡,却还要欺瞒天下坐享百姓尊崇,何其不公?纲常颠倒是非混淆,悲愤凄惨莫过于此,因了那奸贼,青溟书院不再属于你,因了那奸贼,相濡以沫的爱妻惨死万箭之下,他害你身夺你势倾你家杀你妻,你……”
“与你何干?”辛手砚还是那个冷漠模样。
“这等欺世盗名之徒,人人得而诛之。”女子微笑道,“先生难道不知,您如今已是天下女子倾心之人了么?倾的不是您的风采地位,而是您对糟糠之妻的义重恩深,天下女子,皆盼能得夫君如此,天下女子,皆敬先生。
“那也不是你。”辛子砚酒醉,心底却依旧清明,没来由的对这女子的语调厌恶,淡淡道,“报仇,自然,我自己去做,不劳费心。”
女子并不动气,妙目凝注着他,悠然道:“先生只怕有心无力吧,先生是要仗匹夫之勇,持剑刺杀奸贼于闹市呢,还是于朝堂之上,再用三寸之舌内阁地位打击政敌?论前者,先生手无缚鸡之力,对方却有护卫千军,何况对方本人就是武学高手,先生只怕未近人三尺之地,便已血肉成泥,论后者,先生难道以为经历河内书案,还能在内阁占据一席之地?魏知既然降级留任,陛下又怎么会再留下你和他作对?陛下已经有了旨意,先生大概马上就会赴山南,做一个逍遥知府了。”
“你怎么知道——”辛子砚话说了一半突然倒抽一口气,恍然道,“原来是你——”
对方笑而不语。
“原来你也和他有过节?”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