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凰权-第3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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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玉雕少爷,因了她成为人,然而她带他走出封闭天地,却从未能给他真正的人生喜乐。
  若留他一直在原地,他也许能混沌而幸福的活这一生。
  对耶?错耶?换得此刻凝噎无言。
  顾南衣紧紧抱着她,将脸在她颈侧轻轻摩挲,低低道:“我真高兴……我真高兴……”
  凤知微眼眶微湿,轻轻“嗯。”了一声,反手也抱紧了他,觉得他身子过于冰冷,想要给他一点温暖。
  她在他耳边低低道:“对不起。”
  一阵沉默。
  随即他偏头,也在她耳边道:“不,喜欢这一切。”
  不经历那般地狱般的疼痛绝望,怎么会有此刻绝处逢生的巨大喜悦?
  她给的一切,他都喜欢。
  凤知微默然不语,顾南衣已经放开了她,牵住她的袖子,道:“走。”
  凤知微不动,顾南衣愕然回头看她。
  “这间牢房,是当年我娘和我弟弟呆过的牢房。”凤知微唇角一抹凄凉的笑意,轻轻抚摸铁壁,“我还在这里的墙角,摸到陈旧的血迹,不知道是不是当时弟弟被踩住灌毒酒时留下的。”
  顾南衣伸手想去牵她的手,手伸到一半想起什么,只牵了她的衣袖,凤知微没有注意,只悠悠道:“南衣,对不起刚才我没说话,因为刚才,我不想和你走。”
  顾南衣瞪大眼睛看她。
  “自长熙十三年后,我全部的力气,都留给了娘的遗愿。”她缓缓坐下,茫然的看着虚空,“娘很了解我,她带我回秋府,让那样恶劣的环境逼出我内心的愤怒和不甘,她用近乎惨烈和决裂的死亡,用弟弟那一条十六年等着替死的性命,将早已愤怒不甘的我逼入死角,在临终时,她逼我发的那个誓言,从此永远捆住了我。”
  她伸出手掌,茫然的看着自己洁白如玉的手指,“复国,报仇,两件使命,我一生只为此而活,我也曾以为,为了报答娘和弟弟,为了她们的灵魂久安,我必须这么做,为此不惜此身也不惜苍生。”
  “然而”,她怆然的笑笑,“天意开了如此大的一个玩笑,那些日子我一直在想,如果娘知道凤皓是她的亲生儿子,她会不会还选择那样一条死路?我想了很久,她不会。”
  “我娘是那样爱憎分明,性烈如火的女子,她敢于做那一切,是建立在对你伯父的爱之上,一旦她知道原来你伯父一直在骗她,她只有恨的份,哪里还会为了他的遗愿不惜此身?”
  “她连亲生孩子的遗骸都放不下,切切嘱托我不要忘记祭拜,如果亲生孩子活在她身边,她怎么可能舍得他替死?”
  “所以。”凤知微抬头看顾南衣,惨然一笑,“其实一切都应该不存在,娘的遗愿不存在,大成复国不存在,所谓的报仇,不存在。”
  顾南衣怔怔的望着她,他不是很明白凤知微的意思,只隐约觉得,自从山中挖出那裹着血衣的石头后,所有支撑凤知微的信念,同时也被那块石头给砸毁。
  连同她一路来苦心筹谋隐忍牺牲,连同这夺国之争天下二分,都失去一切存在的理由,碎成齑粉,落入眼眶,化为此刻酸楚一泪。
  “你看。”凤知微低低道,“你、宁弈、赫连铮、知晓、宗宸、血浮屠、华琼……你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做你们能做到的一切,来成全我这个誓言,于不可能中将之变成可能……甚至将牺牲和伤害降到最低,可是,无论怎样回避和成全,战争总是要死人的,那些好儿郎,那些也是爹生娘养的壮健青年,那些鲜活的生命……因了你伯父自私的设计,因了我娘被蒙骗的牺牲,因了我被逼的誓言,葬身沙场,魂落异乡,还有赫连,赫连,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慢慢转过脸去。
  顾南衣半跪在她身前,隔着距离,也能感觉到此刻凤知微的绝望和悲凉,他轻轻虚按着她的肩,道:“不,不是你的错。”
  凤知微怔怔注视着墙壁上虚化的黑影,轻轻道:“是,也许不是我的错,可是我觉得,我已经不配得到幸福,我这沾满无数无辜鲜血的人,如果还能坦然活下去,怎么对得起那些日夜啼哭的灵魂?”
  顾南衣认认真真的看着她,觉得她不是开玩笑,想也不想便道:“那我陪你一起死。”
  他说得平平淡淡,毫不思考,好像不是说的是生死大事,而是明天一起去踏青。
  凤知微并不意外的看他一眼,也很平静的笑笑,这就是顾南衣,他漠视一切,包括生死。
  如果是宁弈,他会怎么说?他会说——你想死?先问我同意不同意。
  她唇角一翘,近乎俏皮的笑起来。
  有些事,从来便由不得人的,宁弈,你可明白?
  “好,我们一起死。”她握住顾南衣的衣袖,语气平静而决然。
  顾南衣点点头,四面看了看,道:“但是我不想死在天盛皇宫。”
  “我也不想。”凤知微道,“那你带我出去吧,我被封住了内力。”
  顾南衣点点头,转身负起她,凤知微在他背上轻轻道:“南衣,你怎么这么冷?你的寒症犯了是吗?”
  当初顾南衣为她戴寒铁重镣,落下寒症,不能在阴寒之地过久,所以后来长留温热的西凉,如今凤知微在他背上一趴,隔着衣服也其冷彻骨,便知道寒症发了。
  “反正准备去死。”顾南衣干巴巴的道,“无所谓。”
  凤知微笑笑,将脸贴在他背上,道:“我也给你热热。”
  顾南衣“嗯”了一声,明明她脸上那点温度无法抵御体内的寒气,他依旧很满足的道:“暖和。”
  凤知微脸贴在他背上,眼泪无声无息的流下,反射微光粼粼如小溪。
  顾南衣背了她正要出门,凤知微突然道:“等一下。”
  随即她转头,手臂伸得长长的,在地上胡乱摆动,一边捏着嗓子幽幽道:“庆妃……庆妃……还我孩儿来……庆妃……庆好……还我命来……”
  顾南衣愕然看着她,不知道她突然发了什么疯。
  蓦然一声尖叫,斜对面牢房里那个遍体鳞伤的女子突然蹦了起来,原本奄奄一息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窜便窜到牢房里角,不顾粗糙的铁壁磨痛遍身伤口,死死贴在壁上,死死盯着地面尖声喘息,无限惊怖的叫:“别……别来找我……别来……别来……“
  地上,铁缝里露出的微光,反射出凤知微游动的手臂影子,那影子痉挛扭动,在庆妃脚前似近似远,像是随时要爬近,庆妃近乎疯狂的尖叫,不顾疼痛的往墙壁里挤,破裂的背上血肉被铁壁一摩擦,碎肉掉落,满墙涂了一壁鲜红,顾南衣此时才发现,那墙壁色泽和其余墙壁不同,深红黑色,像是已经积了一层层的鲜血。
  “你看,这就是亏心事做多了的下场。”凤知微收回手臂,淡淡道,“我没想到宁弈比我还狠,居然没杀她,我最近几天在这里,每天都吓她一次。哈哈。”
  她笑了一声,笑声里却无欢乐之意,随即扭过头,不看软瘫在地的庆妃,道:“走吧。”
  顾南衣点点头,负着她依旧悬浮着走过暗牢,他此时的步子比先前慢了很多,凤知微听见他微微的喘息,印象中顾南衣似乎从未吃力喘息过,她怜惜的用手帕,抹了抹他额头,一抹才想起来,他戴了面具。
  “我想见你一面。”她下巴靠在他颈后,提出要求。
  顾南衣想了想,道:“宗宸说,不要给人看见。”
  “为什么?”
  顾南衣摇摇头,凤知微笑道:“我总该是例外。”
  她抿抿唇,心想自己其实也算看过他,宗宸不让他露脸,也是为了保护他吧。
  “嗯。”顾南衣对此并无异议,抬手就要去拿面具,手突然顿住。
  一道强光照来,两人抬头,才发觉不知何时牢门口已经人山人海。
  御林军长缨卫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布置在夹角巷前方,那种水泄不通的程度,连只长翅膀的蚂蚁也别想飞过去。
  见他们出来,所有人枪尖一挺,铿然一声巨响。
  巨响声里,点在甬道两侧的灯光次第亮起,像九天之下飞来一串夜明珠,将四面照得灯火通明。
  灯光之下,人群正中高台之上,便舆上半躺着宁弈,脸色发青,一边低低咳嗽,一边淡淡的看着他们。
  顾南衣不急不忙抽出腰带,将凤知微缚紧在背上。
  “朕等你们很久了。”宁弈衣袖掩在唇角,掩去唇角咳出的一丝血迹,凤知微的毒很厉害,他用尽办法也无法解去。
  解不了,也就不必再解,她要他的命,拿去就是,但前提是大家一起。
  “长熙十三年我和你说过。”他近乎温柔的注视着凤知微,笑道,“天下疆域,风雨水土,终将都归我所有,你便是成了灰,化了骨,那也是我的灰,我的骨——所以,你想出去,可以,变成灰,变成骨,和我同葬在皇陵里。”
  凤知微偏头看着他,眼神也很深很用力,隔着这么远的火光,宁弈仿佛觉得她眸中微光一闪,金刚石般光华折射,然而转瞬却又不见,她还是那样迷迷蒙蒙的眼神,不急不缓的语气,说世间最狠辣刻毒的言语:“陛下支撑着不肯死,莫不就是在等我成灰成骨?”
  她笑:“那便依你。”转头对顾南衣道:“我们走。”
  宁弈闭上眼睛,有些痛痛到极处那叫麻木,心还在这里,心却已不见。
  她费尽心思也要看他死,到了此刻还依着别人笑等他的结局,他和她,一生纠缠半世相斗,卯着劲儿搅风搅雨,原来只是为了等此刻,看谁先死。
  不死,不休。
  那便这样吧。
  他笑一笑,发青的眉宇泛着淡淡死气,看着平静如常的凤知微,突然还想问最后一个问题。
  如果此生不能完成,或许可以寄望下一世。
  “知微,告诉我,怎样才能在一起。”
  凤知微仰起头,像是想透过苍青的天看见宿命的终结,半晌淡淡答:“赎尽罪孽,越过生死。”
  越过生死。
  宁弈默然咀嚼一遍,仰起头,无声的挥挥手。
  万千刀剑竖起挥落如水晶墙,轻轻碰撞也汇聚成轰然巨响。
  顾南衣负着凤知微飞起。
  “南衣,我们杀孽已经太多。”凤知微在他背上轻轻道,“能不杀,便不杀。”
  “好。”
  两人都很从容,两人都很平静,两人都知道人力有尽时,面对这层层宫门,浩浩万军,无论谁都闯不出去。
  那也没关系。
  走,是必须,留不留下命,不重要。
  顾南衣人影一闪,直冲向甬道前方的刀阵,看那一往无前的模样,就像是想撞上去自杀,士兵们都一愣,顾南衣瞬间已到近前,还有三寸距离时突然抬脚一踢,一脚踢断最前面一柄长刀,长刀滴溜溜飞出去,月光灯火下反射光线千条,迎面而来的卫士都被眩得眯起眼睛,随即都觉得手上一轻,自己的兵刃不知何时已经飞出手,刀撞着剑,剑弹飞枪,枪打在脸上,金星四射里一头撞散同伴,哎哟喂呀丁玲当啷声里,人影穿梭如分波裂浪,顾南衣已经越过甬道,站到了第一层包围圈外。
  他脚步刚刚站定,一条有点圆的人影突然冲了出来。
  这人是从高台上掠下来的,明明有点胖,动作却比所有人都快,他一边冲一边哭,一边哭一边跑得还不慢,边跑边将眼泪鼻涕到处乱甩,还没人敢躲。
  他就那么甩着鼻涕冲过来,最后一把鼻涕很想甩在顾南衣身上,被顾南衣嫌恶的躲过,难得开金口对他说了一个字,“滚。”
  顾南衣叫人滚是好意,这人却不打算接受他的好意,圆身子往他面前一堵,脖子一梗,怒道:“要滚你滚,留下她再滚!”
  凤知微在顾南衣背上轻轻笑了。
  “宁澄。”她温和的道,“好久不见。”
  “呸。”宁澄对她恶狠狠吐了口唾沫,“别和我打招呼,我见你就生气!”
  凤知微笑笑,闭上眼睛,懒懒道:“宁澄,让开罢,我们不想杀你。”
  “我想杀你们。”宁澄瞪着眼睛,“你害死陛下,我反正也不要活了,咱们死在一堆,正好。”
  “那也行,不过我突然有点好奇。”凤知微睁开眼睛望着他,“我一直很奇怪,你是怎么到他身边的?他为什么这么宽容你?既然大家都要死了,你回答一下也无妨是吧?”
  “有什么不能回答的?”宁澄气呼呼道,“我八岁时遇见陛下,那时我在山中学艺,陛下当时才七岁,受了重伤,快死了,他的属下找了庸医乱治,不像是在治病倒像想整死他,我看不过去就去亲自指点,没人信我,说我的办法才会整死人,陛下那时候突然醒过来,二话不说就信了我——我们是生死之交,你懂不懂?”
  “哦,懂了。”凤知微淡淡一笑,心想当初血浮屠那一炸,是宁澄救了宁弈性命,如果当日没有那一救,是不是就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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