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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十今儿先醉了,没给老六挡酒。”二皇子指了他笑道,“以前每次只要老十在,老六再也醉不了,这回可没人给你挡了。”
“也许是魏府的酒,滋味更好些。”七皇子温文尔雅的笑。
“都来看看我给母妃准备的寿礼如何?”五皇子也已半醉,突然从袖囊里取出一个精致的笔筒,“闽南布政使派人在十万里大山里搜寻了半年,才寻到这一对天下仅有的宝贝,今儿刚送来,正好给你们开开眼。”
“一个笔筒有什么稀奇,贵妃娘娘好翰墨,什么笔筒没见过?”二皇子正要摇头,突然“咦”了一声。
镂空的细竹笔筒里,一处空隙处突然冒出一双骨碌碌乱转的眼睛。
“老鼠!”十皇子大叫一声,往后便栽,五皇子一把扶住,笑道:“老十你怎么还是这么胆小,太没皇家气宇了。”
十皇子讪讪的红了脸,此时笔筒里那小东西已经钻了出来,却是一对极小的猴儿,不过手指大,毛茸茸的圆脑袋,眼睛乌黑而圆大,尾巴短小,难得的是一色金灿灿的毛发,宛如黄金铸成,极其乖巧漂亮。
“这是传说中的笔猴吧?”七皇子惊叹,“这东西不是说早已绝迹了?从哪里找来?竟然还通体浑金,传说中笔猴毛色或棕灰或橙黄,怎么会有这么稀罕的毛色?”
五皇子难掩得意,“闽南布政使高缮是个有心人儿,这对笔猴,是他从闽南十万里大山中最擅驯兽的月舞族中寻来,天下只此一对,母妃擅文,若有这一对小东西磨墨递纸,谑笑玩乐,想来可消解她深宫寂寞。”
众人看着那笔猴可爱,都伸手把玩。
“五哥真好孝心。”宁弈负手俯身看那对小东西,笑道,“这下贵妃娘娘身侧,毛爪添香,短尾侍墨,真是一大风雅美事。”
众人都笑,五皇子道:“老六你别油嘴滑舌,我问你,母妃寿礼你可备好了?”
“我自幼长于贵妃膝下,贵妃也是我的母妃,自然早早备好,只是却比不得五哥巧心了。”
“那就好。”五皇子扯出一抹淡淡笑意,“也不枉母妃精心养你一场。”
宁弈含笑不语,从凤知微的角度,只看见他微垂的眼中幽暗光芒一闪。
说笑一阵,也就散了,凤知微送他们出院,正要松一口气庆幸韶宁没出幺蛾子,忽听前院喧嚣声起,有人嚷“有刺客!”,紧接着刀剑相交声传来。
凤知微心中一紧,众皇子互望一眼,动作比她还快飞奔而去。
前院一团人正打得热闹,各府侍卫穿着各色锦衣,正在围攻两名灰衣蒙面男子,而那两人身形鬼魅,左冲右突,手中长剑指东打西,寒光闪闪,不住有人溅血当场,踉跄退出。
凤知微看了一会,却看出了问题。
其中一名刺客完全的没有目标,甚至不想杀人,手中长剑,招呼的是每个侍卫的左肩位置,无一漏网。
眼看要给刺客突出重围,突然一条人影飞来,半空中左手还抱着个巨大的东西,飞得摇摇欲坠,仔细一看,抱的竟然是凤知微前院里用来种睡莲的青花大瓷缸。
那人抱着泼泼洒洒的大缸,歪歪扭扭蹿到打得起劲的众人上方,抬手一砸,睡莲乱飞水花乱溅,那些刺客骤然被水流浇头,下意识捂眼挥剑后退,砸缸那人却已经穿缸而出,抬手一剑,寒光渡越!
“嚓!”
两剑相交,剑光如日光穿透,各自一荡一抵,血光爆起!
三人各自在对方左肩上穿了个洞。
刺客身子一晃,消失在烟尘之后,两人分两个方向跑掉。
砸缸那人留在原地,捂肩丝丝抽气,凤知微辨认了一会,才认出是宁弈的那个贴身侍卫,似乎叫宁澄的。
只听他遥望刺客远去的方向,恶狠狠道:“司马光砸缸,司马缸砸光!”
凤知微默然,心想司马光砸缸是大成传下来的一个传说,但是司马光到底是谁,却从来没有人知道,只有六百年前神瑛皇后说了,这是个搞拆迁的。
一场混乱,众皇子都有些不安,一边安排侍卫去追,一边匆匆向凤知微告辞,凤知微一一送出府门,看了看皇城的方向,眼底透出沉重的暗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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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急骤的马蹄声惊破天街的寂静。
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呼卓王世子敲响了宫门外的朝鼓,沉厚的鼓声击破霾云,击开天际深青的曙色。
隆隆鼓声惊动了大半个京城,这面鼓是建国之初天盛帝设在宫门之外,供身负奇冤的朝臣百姓叩阍而用,以示民事如天,天下至公。
只是门槛太高,寻常案件怎么也够不上“奇冤”,这鼓渐渐也便成了摆设,如今一朝巨响,震动京华。
卷一 忆帝京 第五十二章 求娶
“呼卓百万臣民拜于天盛大皇帝座下,今有呼卓飞鹏部护卫达扎尔,因触刑律羁于刑部,却为当朝亲王令人毒害,深冤待雪,元凶逍遥,呼卓十二部誓不与此獠共存亡,今乞于皇帝御下,希以圣明之志,追索诸凶,偿我呼卓之冤,谨告,以闻!”
巨大的朝鼓之下,一色深青镶边长袍,头缠白布的呼卓族人,奋力击鼓,衣袖飞舞露出健壮的臂膀。
曙色破层云,宫门次第开,当朝第一次殿前叩阍,喊冤者身份又不同寻常,天盛帝集齐内外朝臣,五更升殿。
日光如利剑掠过千层玉阶,汉白石广场如浮在云端,一片淡白雾霭里,有人深青长衣,白玉抹额,双手捧尸,昂然而来。
抱尸上殿!
满殿臣子震动,齐齐将目光投过。
座上天盛帝,脸色很难看。
那人一路行来,双手微微平伸,横抱一具僵硬的尸首,披一身朝霞雾气,飒然惊风,丝毫不管这天下至尊之地,这举动多么惊世骇俗。
殿前侍卫横枪一拦,喝道:“天子御前,怎可如此放肆?速速退去!”
“嚓”一声,万枪如林,拦成铁壁深渊。
“不许带尸首上殿是吗?”雾气里那人仰首一笑,唇角笑意讥诮,随即将尸首放下。
众人刚松了口气,为平日里跋扈的王世子今儿终于遵纪守法了一回而放下心。
那人突然闪电般出手!
他一手探出坚硬如刚,插入尸首心口,手指一剖,已将尸首开膛破肚,飞速掏出一截肝脏!
玉阶两侧见惯血腥场面的长缨卫齐齐变色手软,“当啷”一声,一个刚进长缨卫不久的年轻卫士,惊得落了手中金枪。
“不许带尸首,我带染了毒的证据,这回该成了吧?”阶下那人手掌平摊,面不改色,声音远远传出,如一线刚锐,逼入所有人耳中。
“宣!”
悠长的传报声宛如自天际落下,那人怡然不惧,携肝直奔金殿。
“陛下!”他一进入大殿,便直奔座下,大礼还没行完就把那肝脏亮了出来,“臣属下无辜受害,今有苦主肝脏在此!染毒之肝,色呈青黑!陛下若不信,不妨招太医院院正相验!”
皇子们和武将还好点,满殿文臣都露出呕吐神色纷纷后退,那人回过头来,讥讽的向他们一笑。
排在学士末班的凤知微,此刻才看清了这位最近在帝京好大名声的呼卓王世子的相貌。
身量高颀,浓眉锋锐,敞开的衣襟里淡蜜色的肌肤润泽光华,却不及他那双奇特眸瞳光彩照人,正面看时呈琥珀色浓郁如酒,侧看时却又隐隐闪着幽紫光芒,日光下转侧掠起,炫目如七彩宝石。
他的五官,乍一看不是十分精致,然而一旦有了动作神情,立刻飞扬若舞,令人想起万里草原黄金日光下波浪般起伏的草尖。
呼卓王世子,赫连铮。
他回首,凤知微抬头,目光交视,赫连铮看进一双似迷蒙似渺远的眼眸,有好奇和疑惑,却没有畏惧和恶心。
怔了怔,没想到文臣队伍里还有人能有这般胆气,赫连铮冷哼一声,悻悻回头。
“皇帝陛下!”他的中原汉语还算纯熟,就是语气有点怪,“这是达扎尔的肝!带毒的!黑的!”说着就召唤太监以金盘奉上,太监哪里敢接,白着脸望着皇帝。
天盛帝皱着眉,态度却还和气,道:“世子,你若告人害命,应当去刑部大堂,三法司自会为你寻回公道,这血淋淋的剖尸上殿,成何体统。”
“三法司会包屁!”赫连铮立即一句话顶撞回来,还错了个字,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位大佬,脸色顿时铁青。
刑部尚书孔成术冷声道:“世子还没有去刑部诉冤,怎能一口咬定三法司会枉法不公!”
“你们都是人家手下!”赫连铮冷笑一挥,毒肝黑血飞洒,众人纷纷走避,“当然会枉法!”
众臣脸色都变,三法司由楚王总管,赫连铮这话的意思,就是明指宁弈了。
“凡事需要证据。”二皇子立即接口,“世子,你若随意在朝堂污蔑当朝亲王,任谁也护不了你!”
“污蔑!”赫连铮仰天长笑,将那肝脏一掷,掷到二皇子脚下,“看!我刚才当着你们面从达扎尔身上取的!草原上最笨的鹰,都知道黑了的肝,有毒,不能吃!”
二皇子皱着眉,用脚拨弄那东西,捂着鼻子道:“也许是误食了什么东西呢……”他转头,对脸色越发难看的刑部尚书笑了笑。
“昨天中午,我还去看过达扎尔。”赫连铮道,“他当时很好!然而就在晚上,我们在刑部大牢外的人,看见有黑影飞出大牢,我们赶进去一看,达扎尔就死了!”
“追到凶手没?”五皇子问,目光灼灼。
“没有。”赫连铮怒哼,“但是我们也伤了他!”他一个转身,直指一直默然不语的宁弈,“殿下,达扎尔无意伤人致死,就算要处死,也是刑部大理寺的事,你为什么要派人下手?”
“哦?”宁弈抬起眼,微笑,“是啊,我为什么要派人下手?”
“学我的话是没用的。”赫连铮冷笑,“你为什么要派人下手,你自己清楚,你知道我们呼卓部要力保达扎尔不死,而朝中那些酸书生却要杀了他,你就暗杀了他,做成自杀模样,说起来达扎尔是畏罪自杀的,我们也怪不得你,事情也便圆满解决了,你却不知道,长生天光辉笼罩下的草原勇士,是永远不会怯懦自尽的!”
“哦?”宁弈浅笑不变,温和的道,“很合理,很精彩,以往还真不知道,世子这么好口才。”
“不要讽刺我。”赫连铮傲然道,“我听得出!草原男儿直肠子,不喜欢你们这些汉人绕来绕去,你要证据,我当然有。”
他对天盛帝躬身:“请陛下允许微臣传几个证人。”
天盛帝点点头,赫连铮拍拍手,过了一会,来了几个人,有呼卓侍卫,有刑部小吏,还有几个平民,抖抖索索在阶下远远跪了。
“……我和那个凶手交过手,他正手反手都能使剑!”
“……陛下……微臣没有看清凶手样貌,但是午后的时候,六品侍卫宁澄宁大人曾经来过大牢,在四处都看了看。”
“……草民被一个蒙面人撞倒,那人拉草民起来,草民后来想起来,他用的是左手……”
一个个证人说完了,众人表情各异,一半忧虑一半欣喜,凤知微一开始没听懂,心想总在说左手做什么?仔细回忆了一下昨天自己府中宁澄砸缸那一幕,忽然恍然大悟。
宁澄抱缸用的是左手,出剑也是左手!
看众人表情,这位楚王殿下身边的贴身侍卫这个毛病,大家都知道,只有自己一向避宁弈远远的,还真没有在意过他护卫的用手习惯。
众人指证宁澄,等于指证宁弈,宁弈一直神色不动的听着,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细看来,是冷的。
“父皇。”他转身向御座一躬,诚恳的道,“儿臣贴身侍卫宁澄,昨日一直在儿臣身边,绝无私下出外杀人之事,请父皇明鉴。”
“王爷关切属下,为他辩白也是应该。”吏部尚书许柏卿道,“只是也应该给宁护卫一个自辩的机会,是不是传他前来,当堂对质?”
“本王的话,难道许尚书觉得不可信么?”宁弈淡淡看了许柏卿一眼,许柏卿窒了一窒,却依旧坚持道,“微臣也是为了王爷声名着想。”
“许尚书这话就不对了。”大学士姚英立即道,“王爷驭下甚严朝野皆知,你这话意思,是在质疑王爷撒谎?”
“不敢。”许柏卿向宁弈一躬身,他身侧工部侍郎葛鸿英却呵呵笑道:“朗日辉下,也有暗影,王爷日理万机,未必就有空闲管束每一个属下,所以就算有一两个无耻宵小潜伏,也无损王爷盛德。”
“话可不是这么说……”大学士胡圣山开始捋胡子。
“胡老此言差矣……”敌对派立即跳出新生力军。
眼看又要上演一出口舌战,天盛帝眉头越皱越紧,终于一声怒喝:“闭嘴!”
一片安静,半晌天盛帝缓缓道:“着人,拿宁澄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