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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子俩谈论着走进去了。
我坐回沙发上,瞪着她们的背影冷笑。
“你怎么了?”刘湘问。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错了。这两天,我听到的对这孩子的评价,皮、疯、折腾、淘气……都不对,太避重就轻,没有这么简单……”
“那你说有多严重?”
“你不明白!我来那天,看见他欺负那条狗……”
我把目睹的一五一十说出来,听得刘湘表情严肃。
“真的?”
“千真万确。刚才他又在欺负人。”这时又有琴声传来,似乎更加凄凉,“就是这个人,唉,他该拉《二泉映月》才对。”
“你是说……”刘湘扭着眉头,极其哀伤。
“是呀,他就是那个瞎眼的乞丐。江汨利用他看不见,用石头砸他装钱的碗。他就以为有人扔硬币进去,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可是那罪魁祸首,一看他妈来,立刻装得比乖孩子还乖,还关心地问起残疾人保障来了。你……你怎么哭了?”
一腔怒火立刻烟消云散。
她抹抹眼睛:
“别说这个了,成吗?”
“成!咱们不说这个!”
“说点高兴的吧。”她竭力地笑笑,“就说……嗯,你是怎么看待社会进步的?”
“社会进步?”话题怎么跳到这上面的?不过,既然她想说……“我也不知道呀,就是觉得整体上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走,不过途中好像丢掉了些非常重要的东西,具体是什么,也说不清楚。”
“我倒不这么想。不管外界发展到什么地步,从人的角度说,都一样,没有变化。”
“我不明白。”
“或者说本质不变,变的只是实现的途径。”
“还是不懂。”
“比如说,过去交通不发达,去什么地方大多得走,不方便是不方便,可是锻炼了身体。现在便利了,出了门下地铁,上了地面坐公车,走不了几步路。行路时间是缩短了,身体却因为这些安逸落下很多病。为了健康,省下的时间都要花在健身房里。健身房盈了利,通过上税交给国家,再投资建设这些花钱却省心的公共设施,如此循环起来了,虽然不知道是良性的还是恶性的。”
“一套一套的呀……你瞬间反应出这么多东西?”
“不,这是老理论了,用在这儿而已。”
“我都新鲜,你怎么琢磨出来的?”
“平时就琢磨呗,不琢磨干什么去呀?琢磨多了,也就琢磨出来了。”
“你真挺能瞎想。”我失笑。
“胡思乱想为快乐之本。”眼泪干了,她的笑容恢复正常。
“那我倒想问问,你忽然问起社会进步,是怎么胡想过去的?”
“哦,刚才不是有一对母子穿过大厅吗?她们在说关于残疾人……所以我就联想到社会保障,社会福利,而且这类人性化的便利,多到都可以让人注意了,表示社会在进步呀……”
“然后又想到交通事业的发展也是社会进步的体现?我服了你了!”
“联想能力是我的特长呢。那会儿上学的时候,老师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上课走神,因为她讲的一句话,我根据其中的一个点发散出去,就不知道跑到哪儿,经常远到收不回来。”
“真的这么能联系?”
“随便的什么,都能想出好多。”
“那好,找个东西让你试试。”我看到接待台后面墙上挂的玻璃框,里面是……“营业执照,你能想到什么?”
“奖状!因为它们都是很受重视的东西,被主人镶好了挂起来,生怕别人看不见。”
“然后呢?”
“当然是荣誉室,奖状要挂在里面嘛。”
“有道理。”我赞同地点头,“再继续。”
“想到荣誉室里的其他东西,比如奖杯,锦旗什么的。”
“下一个?”
“国画!”
“什么?这个可太跳跃了。”我联系不上。
“你不觉得锦旗和国画其实很像吗?都是一个轴,可以把内容卷起来,一个吊绳……”
“好了好了,不再往下了。”不然她会把全世界的东西都整理一遍,“我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看见你,你都在出神,原来精神这么充实。”
“你以为我整天想这些呀?那多没意思。”
“那什么有意思?”
“想一些别的呀。其实,最有趣的课题是名字呢。外国人起名字,都是已经造好了,本来就有意义的词,可是中国人是先有姓,再往上凑字,所以经常和固定词撞车,产生歧义。”声音变小,“不瞒你说,我偷偷地把这里的人都想过一遍呢。”
“是吗?”同样小声,“说来听听。”
“先说谁?”
“嗯……就我那位医生朋友吧。”让你乱猜我们的关系,先拿你开刀。
“他嘛,名字取得很合适,只是有点女性化。”
女性化?是了,“方擎岳”这名字从字面看,确实有些“力拔山兮”的豪迈,但读音却和“晴月”相同。“晴月”可是彻底的女名呀!这么一想,不禁窃笑。
“我提醒你啊,你也就跟我说,千万别和别人说。他正仰慕着一位姑娘呢,你不能破坏人家形象啊。”
“你担这个心呢?我也就能跟你说,其他人我谁都不认识,想说还说不出去呢。不过,听你的意思,这姑娘就在这儿?”
“你猜是谁?”我刹那间觉得我和刘湘非常熟稔,已经到了可以论人是非的程度。
“还用猜?其他都有家有口,再除去咱们俩,还剩下谁呀?”
“那……她的名字你想过吗?”
“怎么会没有?她的名字很好,有气质。”
“和我感觉一样。”
还以为她会说这名字最有得分析,它的谐音,比如作地名的“天津”(读白了的话),运动项目的“田径”,或者建筑用语的“天井”。没想到轻易放过了,大概还是对女同胞宽容一些。
“嗯,”她满意地点头,“我觉得田静和擎岳这一对不错呢。”
“擎岳?”她一定是故意的,怕我领悟不了这个名字的“妙处”,“别叫这么亲热呀。人家可心有所属了。”
她笑起来:
“有什么关系呀?”
我叹口气:
“好,他们两个就说到这里,还有其他人呢?三口之家?”
“就像那老太太说的,父子的名字像兄弟,一定是指他们。”
江源?江汨?还真是……擅于瞎想的人就是有优势,能理解人家话里真正的意思。齐老太太说的时候,我和她同时听,我就没反应过来。
“还有,那孩子的名字,和一种食物材料很相近。”
糨米?我笑!
“不管是音,还是字,都让人想起屈原,是吗?”粽子和“汨”罗江,还能想什么?
刘湘点头:
“至于那位母亲的名字,本身没什么。不过现在这种姓加叠字的结构,很多人用。我有个高中同学就是,叫‘李婷婷’。她是个比较自我又西化的人,喜欢在自己的东西上注明缩写‘LTT’。我看见之后就说‘这是什么意思呀?老太太(缩写也是LTT)?’同学听了之后都乐得爬不起来,说我怎么反应这么快,还这么逗。其实我早在知道她名字的第一天,就已经变换缩写,故意往歪了想。实在不是思维敏捷,我说出来前已经在心里笑了一个学期了。”
“这种事我们也干过。过去有个哥们叫‘吴聪’,我们净在他本上写‘WC’了。还有,现在网上,把‘漂亮’简写成‘PL’,其实想想,‘破烂’就不是‘PL’了?”
“举一反三,人材呀!在这方面你也很有天赋嘛。”
“多谢师傅夸奖!至于最后老两口的名字有什么典故,还请您赐教。”
“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从名字倒是能知道他们是那个时代的人,而且看取名咬文嚼字的程度,他们以前的家庭,很可能是书香门第。”
“我也这么想,尤其是那个老头,和他的名字一起留在了过去。”
我把从老板那里听来的齐老头轶事说给她听,她理解地笑了:
“可以想象。他年轻,给人当儿孙时,是大家长制,家里的爷爷说一句话,一个家族的人都得奉为圣旨;现在终于轮到他当爷爷了,不但没了权威,还赶上社会老龄化,多余了起来。老人嘛,真的很像孩子。这两个年龄段的人,制造事端,不过因为他们是弱者,没有存在感,需要用这种方法告诉别人他们的重要性。这么一想,其实蛮可怜的。”
“这理论正确归正确,你也别逮谁往谁身上套。明白我的意思吧?”
“明白呀。”不耐烦的口气。
“对了,我来之前,那孩子在你身边,他和你说什么没有?”
“没什么。他那么小,不知道事情轻重,乱说而已,随他去。”
“不管他说什么,你一定别信。那孩子嘴里没实话。”
“哎呀,你放心呀。我都多大了,还跟他一般见识?”口气严厉了些。
她是不是在讽刺我这么大年纪还和孩子斗气?
“你别不当回事。是什么人,就是什么人,不管他多小。‘三岁看大,七岁看老’,这话我信。还有他们家的人,你也留个心眼。从孩子身上能看到父母的影子,这话我也信。”直接导致我对江氏夫妻的评价大跌。
她缓慢点着头,像刚明白一条真理,“哦”了半天,忽然奸诈地笑道:
“这么说,小琳什么样子,和你脱不了关系?”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块石头还正经不轻。
“是!都是我惯出来的。呀?已经这么晚了呀,我吃饭去了啊。”
这话题不谈,绝对不谈。
晚饭后,我坐在自己屋里进退维谷。因为想去大厅呆着,却又不太想去。直到终于不能容忍继续陪伴地板墙壁天花板,才走下楼梯,这时候开始希望厅里有很多人,又希望一人都没有。
大厅里如果突然冒出一件东西,可能会引起围观。但出现一个我,几乎没有激起任何关注。大家都在做自己的事,眼前展现的是一副再正常不过的生活图景,看来死人事件的威力只持续了一天。
老板不用说,坐在柜台后,忙他忙不完的事情。
刘湘也一如既往地坐在原地,手指拨弄着沙发上的遥控器,看来百无聊赖。右边的沙发并排坐着两位老人家,老太太扯着一张报纸,眼神一路经过眼皮下方、老花镜上沿和报纸边缘,落在我身上。身边的老头膝上也摊着报纸,手里拿着柄放大镜,对着灯光看了看,拎起衣角擦着。老太太瞪他一眼,拍上他的手,把眼睛布递过去。
电视前沙发上的三个人,却没有一个在看电视。屏幕上只有图像在滚动,声音已经关掉,大概怕影响其他人。
刘湘头后的那张小桌子上,江汨正在写字,精益求精的样子。我说那桌子怎么感觉不对,可能是为了他才新添的。从光线讲,这里是比屋子里好,但是,难道就没有卖弄的意思?
桌子边放着的折叠椅上,坐着尽忠职守的看护田静。她侧对着看护对象,低着头,捧着一本厚书,但似乎没有在看。因为她背挺得很直,坐姿十分规范,完美得不像在看书。
再往远看,在最那边的角落里,我找到了导致她这种表现的原因。那张转角沙发和玻璃茶几,被方擎岳一人霸占,凌乱地铺陈着书本和一张张纸。这种赶论文的人,通常非常忘我,看看,脸上挂着条圆珠笔道,都没察觉。不过还好,没到焦头烂额的地步,反而有些陶醉地抬头,盯视着一个方向。
田静显然知道有人在看她,但她不想让他察觉她已经发现了,可是她又很高兴,所以右边的嘴角勾起轻微的笑。对于只能看到她左侧脸的方擎岳来说,依然是一成不变的端庄。
这种“阴阳脸”的景象让我叹为观止。唉,女人真是可以创造奇迹的动物!
方擎岳又痴迷了一会儿,终于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到论文上,信手写了几个字,不满意地皱眉,大刀阔斧地划掉好几行。照这种写法,岂不是越写越少?
我踱到桌子边,想看看江汨在写什么。普通的钢笔字帖,看上一面的,不得不承认,以他的年纪,能把字写得这么漂亮,实在不多见;可是正在写的这篇就差多了,间架零散不说,颜色也是忽深忽浅,显然是写两笔耗一会儿,断断续续出来的效果。
可是现在,偏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笔尖划着纸的声音,压迫着我的耳膜,令我用力深呼吸,好像想用呼吸声打破这里的沉静。
我看到他手边的墨水瓶,忽然想起如果我的笔有水,就不必呆在这里,可以回去写日记了,可是管他借……免谈!
齐老头打个哈欠站起来,走过我旁边时,不痛不痒地说了句“嗯,写得真好”,然后上楼去了。老年人习惯早睡,可以理解。
田静也离开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