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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鼻子里嗯了一声。信子走到他身边紧挨着坐下。
“小健,今晚的手气好吗?”信子打量着小伙子说。
“嗯,稍微赢了点儿。”那小伙子瞧也不瞧信子回答说。
“怎么啦,你们店今天关得这么早?”
“我们店?”青年还是朝着一边说,“打白天就没去上班。”
“啊,这可有点儿糟糕,没去哪儿逛逛?”
“那儿都去了。”青年把招待送来的一杯威士忌伸向信子,“你喝点儿吗?”
“谢谢。”信子有些喜出望外,“酒保,来杯杜松子酒。”
“好的。”那个男招待朝信子眨眨眼笑了。
小伙子叫杉浦健次,是这儿海草酒吧老板娘的弟弟。他就在河野径子开在银座的西餐馆里当领班。杉浦健次郁郁不乐地喝着威士忌,突然他咬咬嘴唇,手伸进口袋寻找着什么。
“找什么,烟吗?”
他对信子的问话一句没答,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本记事册,胡乱地翻找时,一个女招待走过身边。
“喂,”杉浦健次眼睛抬也不抬,伸出手唤住那个女招待,“给我拨个电话!”
杉浦看一眼记事本,报了个号码。被唤的女招待就是柳田桐子。
桐子认识这个客人,他是前天晚上把信子带上车去的那个小伙子。这以前,在家里也见过两三回,听说是女老板的弟弟,跟信子似乎特别亲热。桐子按杉浦健次说的一个个数字拨了电话。忽然,桐子觉得这个号码跟自己曾经拨过的号码一模一样,那是在今年春天。桐子怔怔地望着这一连串的数字,蓦地,倒吸了口气,没错,是大冢钦三律师事务所的号码,那一串数字还清清楚楚记在脑子里。
桐子耳边传来了咕——、咕——的信号声,这是今年春天桐子挂过的那个律师事务所的电话铃在响。
“喂,”杉浦健次突然大声制止道:“别打了,挂断它!”
桐子见那青年苦恼不堪地抱着脑袋,她搁下电话怔怔地望着他。
第七章
“别打了,挂断它!”杉浦健次大声喊道。
杉浦双手抱头抓住头发痛苦的神态使桐子惊呆了。她想杉浦大概喝醉了,才会有此反常的举止。当桐子知道那青年说出的电话号码是大冢律师事务所的电话,不由得对小伙子发生了兴趣。只见杉浦健次再也不说一句话,目不转睛地盯视面前的酒杯。
“你怎么啦?”在一旁的信子瞧着他担忧地问。杉浦健次不答理她,闷闷不乐地喝酒。当然,信子不会察觉健次要给大冢钦三挂电话,还以为他想给哪个朋友挂的,没准又改变主意了。
“健次,今晚就好好乐一乐吧。”信子讨好似地说,“嗳,跟我跳个舞吧?理惠,给放张唱片吧。”
“算了。”那青年制止桐子去取唱片,不耐烦地说。“我不想跳。”
“今晚你真叫人摸不透。”信子有点无计可施,为难地说,“你怎么啦,究竟出了什么事?”信子凑近身做出副媚态问,可是杉浦把她推开。
“我现在要一个人想想,你在边上别喽嗦!”
信子被健次一推,身子倒在椅子上,她强捺下火气,讨好似地笑出声:“真狠心哪,阿健,你真怪。”
那酒吧的男招待面露笑容瞧着趴在账台上的杉浦健次。这不是普通顾客,是这家店主的弟弟。跟信子的关系倒无足轻重,但是在店里干活的人都得小心伺候着杉浦健次。
“酒保,”健次抬头喊,“给我来杯巴蓬酒①!”
(①巴蓬酒,是一种美国烈性威士忌酒——棒槌学堂注)
信子立即嚷起来:“不行,这酒太凶!酒保,别给他喝。他已经醉了。”
“你别喽嗦!”杉浦瞪起眼说,平时修饰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此刻显得很不听话似的散乱不堪,“我今天晚上要痛痛快快地喝个够!”杉浦醉得脸都发了青,醉眼朦胧直勾勾地瞪着信子,信子吓得不敢开口。
“那么阿健,就给你倒一点儿吧。”酒保用劝说的口气周旋着,从酒柜里取出美国制造的威士忌酒,往他的酒杯里倒了些淡黄色的酒。
“再倒点儿!”杉浦健次说。
“阿健,这酒可厉害了。”酒保也不肯再斟了。
“没关系。喂,再给我倒!”健次坚持说。
酒保见他神色非同寻常,也怕找麻烦,照他吩咐斟满了一杯。杉浦健次把满满一杯不兑水的酒,仰头把大半杯一口气灌进喉咙。信子看了直替他担心。
“呀,不行!”信子走近去抓住他的手,“酒保,把酒杯收掉吧。”
“唔……你干什么!”杉浦推开信子,又把杯里剩下的酒倒进嘴里。
这个时候,要是没有客人再来,说不准杉浦健次的酒疯还撒个没完哩。此刻,从门口进来三、四个公司职员模样的男客,果然,健次变得老实了些,趴在账台上耷拉着脑袋没再吭声。
“喂,信姑娘。”刚来的客人打招呼了。
是信子的熟客,不能不搭理。于是,信子满脸堆笑说:“啊,欢迎光临!”她又朝一直伫立在电话机边的桐子使个眼色说,“理惠,这儿你照顾一下。”
信子去了客人那儿,桐子这才有机会接近杉浦健次。桐子眼看着头发蓬松趴在账台上的青年想:此人究竟跟大冢律师有什么关系?刚才满肚子不乐意地耍脾气,是不是跟大冢律师有关?或是有别的原因?桐子坐上刚才信子坐的那张椅子。
杉浦健次手拿着一口气喝下肚的盛纯威士忌的空酒杯,低着头,头发垂到账台上。酒保忙着为才来的客人配酒。隔一会儿,杉浦健次抬起了头,桐子对他说:“您喝醉了。”
健次听见一个陌生声音,猛地扭过脸,瞪起眼,显得神色凄楚:“你是谁?”他喃喃地说。
“对不起,信子姐去客人那儿应酬一下马上就来。”
“信子?她不回来也行啊。”健次盯视着桐子。
“哎哟,您真无情啊。”
“你也这么说我?”健次说。
“不是吗?您不象往常见到的杉浦君。”
“你认识我?”健次放下酒杯,两手交叉搁在账台上,身子转过来朝着桐子,一绺头发垂到眼角边。
“嗳,我来这儿,见到过您两三回。可是,今晚才头一回跟您说话。”
“是啊。”健次点点头,“我知道你来这儿。有多少日子,两个来月吧?”
“您记性好极了,正好两个月。”
杉浦健次胡乱地从口袋里掏出烟衔着,桐子为他擦火柴,她暗暗思忖,要设法接近这个青年……杉浦健次让桐子点上火,喷出口青烟。
“你心情不太愉快吧。”桐子笑着说。
健次作个肯定的表情。小伙子侧影的线条很明显,脸上的皮肤还很滋润、白嫩。
“你,叫什么名字?”健次突然发问,他的眼珠还象个孩子那么清澈光亮。
“我叫理惠。”桐子回答说。
“是的,我听到过。”
“杉浦君,听说你是我们老板娘的弟弟?”桐子问。
“是这样。”健次承认道。
桐子望望客人那儿,见信子正在跟三位客人干杯;又瞅一眼杉浦,他情绪好了些,眼神似乎在说:再跟我一起呆一会儿吧。桐子也想跟这青年说上几句,不,非说不可!
“杉浦君,你为什么不在这儿工作?”话里的意思是,你是店主的弟弟,不在这儿干真有点奇怪。
“为什么?”杉浦对这位新来的,而且头一回当酒吧女,资格还嫩的桐子深感兴趣,他对桐子的态度显然跟对待信子不同,好似在对孩子说话,“人嘛,总有各种各样的情况啊。”
“不过,这儿是您姐姐的店,姐弟在一块儿,总方便点儿吧。”
“方便?”杉浦健次笑了,“也许是。在姐姐的店里,既有方便的地方,也有不便之处。不过,也许这样反而好。”杉浦的话指的是什么,桐子还不明白。不过,他已经醉了,醉话是不能当真的。
“您在哪儿工作?”
送完酒闲下来的酒保替他作了回答:“在银座叫‘水无濑’的餐馆,是家第一流的法式西餐馆。理惠姑娘刚来,还不知道吧?”
“不知道。”桐子摇摇头。
“是家有名的餐馆。”酒保用指点般的口气说,“那家店的价钱可贵哩,但给客人享受到人间美肴,所以挺有名气,去光顾的客人都是些少爷阔佬。加上那儿的老板娘长得也美,她的美人照还常常被登上杂志哩。”酒保滔滔不绝地向桐子介绍的时候,那青年趴在账台上、脊梁在一抽一抽地哆嗦着。
“你行了,别说啦!”青年打断酒保的话说,“你说了我干活的店名就得了,还喽哩喽嗦扯到老板娘身上去干吗呢?”
“眼下,您要是有家店,也能当老板啊。”桐子说。
“谢谢。”杉浦健次醉得迷迷糊糊,用力歪歪嘴笑了笑,“为将来当老板,干一杯吧?”
“不行。”桐子制止说,“我不会喝,您也别再喝了。不喝酒干杯就没意思了,对吗?不过,我为你将来当上老板祝福吧。”
“酒保,”杉浦喊,“给这姑娘来点儿什么淡酒吧。”
“好的。”酒保昂起头问桐子喝什么。他知道桐子不会喝酒,给她倒了杯最淡的可可酒。信子坐在客儿那儿,不时往这儿探头张望,她见杉浦似乎好点了才放下心。信子一有机会就会从客人坐的包房里脱身回来。桐子寻思,必须抓住这个机会。她拿起注满可可酒的杯子举到眼前,说声谢谢,喝了一口。杉浦健次果然没再缠着添酒,光点头致意。
“真好喝。”桐子应酬说。
“好喝?那就再喝点儿嘛!”
“不,不能喝了。”桐子眼里露出笑意说,“喝醉了就糟啦。”
“不,有时候醉了也挺不错呀。”健次说,“心情不痛快,酒是最好的药。”
桐子搁下酒杯,装着若无其事地朝杉浦健次凑近身子,放低声音说:“我认识大冢先生。”
杉浦健次听到此话,眼里一下露出惊愕的神色,讷讷地反问:“你说是大冢律师?”
“是的。”桐子有意压低声回答,“方才您叫我打电话,我才发觉是大冢先生事务所的号码,我记得这个号码。”
杉浦健次的脸色突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在这之前,他嘴角上始终露出的淡淡冷笑,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怎么回事?”他还有点结结巴巴,“你怎么会认识大冢律师的?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不是亲戚,这一点是千真万确的。”桐子回答说,“而且,跟大冢先生关系并不是很密切的。再说具体些,也许正好相反。”桐子眼望着排满酒的酒柜,仍用低沉省力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我讨厌大冢先生。”
杉浦健次听了桐子的话,两眼直勾勾地瞪着桐子,翕动着嘴,似乎想说什么。这时,信子终于从客人那儿脱身回来了。
“你瞧,他心情好多了。”桐子朝杉浦健次笑笑,随后对信子用这话支吾过去。
“嗯,真不容易。”信子说。
桐子见信子来了,知趣地从杉浦健次身边的凳子上蹭下地。杉浦健次却不顾信子,仍扭头目送着桐子去包房的背影。
门开了,以为又来了客,原来是老板娘回来了。
“您回来啦。”女招待们纷纷招呼着迎接她。
“您好。”老板娘向客人点头招呼,走到账台边,一位女招待给她脱下外衣,露出了一套华丽的和服,只是人稍胖些。老板娘眼角里瞟见趴在账台上的杉浦,老大不乐意地唤:“阿健!”但是她弟弟好象没听见似地不答腔。老板娘走进账台,酒保拿票据给她一一过目时,她还不时将视线朝杉浦健次扫去,等她匆匆看完票据走到她弟弟面前,稍微放大点声音喊:“阿健!”
“嗯。”健次好容易抬起头。
“你怎么啦?怎么变得这副模样?”俨然是姐姐斥责的口气——杉浦健次用一只手搔搔头,眼睛变得混浊了——“你喝了多少?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我在这儿喝过,才喝了一半。”健次憋着口气不满地说。
“你店里怎么啦?”
“我今天休息。”
“你怕是偷懒没上班吧?”
“我偷懒不偷懒,你去问好了。”
当姐姐的一下子语塞,只是用审视的目光瞧着弟弟。健次好象为了避开这视线,重又低头趴在账台上。:“你们店里没事吧?”姐姐担心地问。
“马马虎虎。”健次终于把头抬起来,衔了支烟,在口袋里摸索一阵取出火柴。
信子见老板娘来了,有点顾忌,不敢跟杉浦建次靠得太近,也不好意思上前去为他点火,健次自己点了烟,顺手把火柴往账台上一撂。老板娘见火柴盒上的花火商标很显眼,顺手拿了过去。
“哎哟,你去过箱根?”老饭娘瞧着建次问,“这不是箱根F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