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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向要的就是老头子没倾向,若是老头子此时已有了明显的倾向,他反而不好办了。
若是老爷子决定倒向那边,以老头子的心智坚毅,恐怕自己很难劝得他回心转意。虽然正如他所料,安在海果然倾向了那边,可听老王方才的转述,似乎老头子对此议甚为不满,那记忆中老头子究竟是如何倒向那边的呢?他现在有些迷糊了,或许安氏的衰落并非因为这次的风浪。他可知道未来的数年里,激烈的碰撞无数,指不定安氏族在哪一次就翻了船。当然,这些不是他眼下需要探究的。
反之,若是老爷子已经决定接受季老出海的邀请,安氏必会坦然而度,且有不菲的收获呢。但如此一来,岂不是让薛向无用武之地,从这个角度看,安在海的坚持反而帮了他的大忙。作为一个穿越客,他对某些事情虽说知道的不是掌上观纹那般清楚,但最简单的谁胜谁负,。在这些等待老爷子召唤的日子里,他几乎把所有的说词都想好了,纵使老头子决定靠向那边,他也有几分把握力挽狂澜。不管老头子是不是嘴上说说自己没有倾向,反正此刻正是他英雄布武之时。
薛向饮了口茶,轻轻挪了挪绣凳,站起身来,面对着老爷子,道:“既然您老看得起小子,小子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我就抖胆,发表一下孔管之见,望诸位…。。”
“废话忒多,记得你小子以前虽然油滑,倒还算爽利,今儿个是不是见有外人,要振奋精神,卖弄一番?叫你说个话,还跟我老头子咬文嚼字的,麻利点儿,给老子速速道来。”安老爷子见薛向总不入正题,心头不爽,出言将他的前戏打断。
薛向俊脸微红,自己方才确实有些热血沸腾了,毕竟这是前世今生第一次参加如此层次的博弈,潜意识里文人好卖弄的毛病发作了,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郭嘉献曹操“十胜十败论”的恢宏场景,嘴巴里的酸词儿就忍不住往外冒。他尴尬地笑了笑,重新理清思路,道:“成,那我就干脆点儿。我还是接着七姑父的话往下说,毕竟七姑父已经将大姑夫、二伯、三叔的话做了个小结,且他的基本观点我也认同。我要说的不过是对七姑父的一个补充罢了。首先,我认为作壁上观,行渔翁之举是不合适的。先说作壁上观,要行此举,首先自己得有强大的实力,坐山观虎斗亦不怕反噬。可我们眼下有如此实力么?若是我们有这个实力,恐怕此刻也无须费尽心神地讨论自保之策了。再说渔翁之举,此次风浪不比寻常,不用我赘言,大家也都知道其中的凶险。而通常渔翁若想获利,都是在双方斗的两败俱伤的情况下,可眼下的情况会是两败俱伤吗,眼下的双方博弈不是两只野兽相互撕咬,不管哪方获胜都会伤痕累累。而实际情况是一方战胜,则群星拱月,彻底吞噬掉另一方的力量,从而变得更强壮,一个更强壮的胜利者会允许我们做渔翁吗?我想多半是算回头账的时候到了。其次,我再谈谈对二伯局势胜负论的看法。眼下的局势确如二伯说的胜负分明,不过,不是那边胜势明显,而是季老那边胜券已操…。。”他的话说到这儿被一脸不满的安在海打断了。
“薛向,你小子怕是说梦话吧,怎么颠倒着话说。我对你前面的判断表示赞赏,可是你这般混淆是非,二伯我却是看不下去的。”薛向批判左丘明的观点,他当然高兴,可临到自己头上,这批评的话怎么听怎么刺耳,他当然要起身反驳了。他可不似左丘明那样有诸般顾虑,怕老头子不高兴等等,他有主场优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况且薛向批判的是他引以为傲的结论,而且他都跟那边拍了胸脯,一定说服老爷子,此时,怎容得薛向来坏事。
“听别人说完不成么,一把年纪了,还是如此毛躁,当得甚用?”老爷子不高兴了,把茶杯狠狠顿在桌上。
薛向赶忙打圆场:“理不辩不明,二伯指教的是,也怪我没说清。”他当然不肯得罪安在海,纵使这个二伯的格局实在够呛,可人家也是堂堂重量级部委的大员,自己这个勉强算是一只脚踏入仕途的宦海新丁,将来说不定还得多多邀他之助呢。
薛向稍稍平息了老爷子的怒火,转身对安在海道:“二伯,切莫着急,听我慢慢道来。其实判断目前两边的胜负也非难事,方才王叔说今天下午季老那边来人开出了出海的条件,我猜那边给的都是小鱼小虾,配不上老爷子的份量吧。”
薛向话音刚落,人人面色凝重,露出思索的模样。在座的都是精明人,纵使有不擅长机变权谋的,智力上也是出类拔萃之选,话不挑不明,薛向刚指出了缝隙,众人就从其中窥出了关键。是啊,按理说,如果那边真心邀己方出海,不应该开出如此不符合时下风浪的条件,己方纵使不趁火打劫,坐地起价,正常的价码也该达到吧。可对方给出的条件不说不能和那边相比,简直是在把己方朝那边推,这不是古怪之极么?如此一来,眼下只有一种可能,会出现这种不合常理的做法,就是那边已经聚齐了渔夫,可以说是胜券在握,已经不需要己方的支持,这个条件不过是试探己方的态度。更有甚者,那边未尝不正等着自己这边拒绝,趁此机会,将己方势力连根拔起,分而吞之,也顺便酬了他人助拳之功。一想至此,人人脸色大变,纵是一直稳如泰山的老爷子也首次露出了凝重之色。
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众人默然无语,狭窄的房间但见香烟弥漫,萦萦绕绕,随着众人的呼吸,幻化成各种形状。安在海先前的不满之意,此时赫然烟消云散,他满脸的紧张,暗自为自己的冒失后悔;安在江则是低着头,用力地捏紧指骨,似在思索如何破局;左、陈连襟此刻对薛向的好奇和轻视尽消,取而代之的是满心的惊讶,两人此刻脸上也没了先前的从容,毕竟自己和安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事已关己,又如何能不着急?
安老将军从老王那里要过一支烟,灵台香已经不能澄清他的灵台,他需要借助尼古丁来安稳神魂。他深吸了几口烟,长长出了口气,笑着望着薛向:“你果然还是如初见时一般敏锐,我赞你是严世蕃一流,果没冤枉你吧?好了,我老头子年纪大了,经不住你折腾,这事儿是你提起的,由你了结。”老头子竟然不由分说地把定策的责任推给了薛向。
薛向自不会矫情,他此来所为何事?不正是要立这定策之功嘛。他回到自己的立凳前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有些发干的嗓子,复又转过身来,正对着老爷子的眼神,道:“其实,情势从一开始就很明了,那边的船体看似坚固,他们的强大不过是建立在沙堆上罢了,纵使他们此刻依旧掌握着舵盘,可最重要的问题还是如三叔指出的那般,他们何曾真正掌握过鱼叉?老人家著名的论断,他们何曾记得。鱼叉未握,风帆早破,且遍地结怨,人人无不苦之久矣,如此种种,皆是灭亡之道。我敢断定季老那边一定已经获得了最广泛的支持,今天他们那边过来,不过是走个形式。当然,对他们来说是形式,可对我们来说却是生死存亡的大事。眼下,再谈论谁胜谁负,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当务之急要做的事无非两点。第一,立刻向季老那边亮明立场,什么条件也别谈。那边自不敢不教而诛,若是他们真敢把咱们作了肥鱼,现在结成的渔夫之盟马上就会溃散,一个不守信用的盟主,是无法让盟友们感到安全的,既然不安全,谁还愿意以身‘侍’虎,所以咱们暂时是安全的。第二,我建议老爷子这几天多到下面走动,尤其是曾经有过来往的老同志,不论关系如何,也去拜访一二,既算是探探风,又向那边亮明肌肉。最重要的是,要和潜在的渔夫们多加沟通,团结以求自保。我想如果做到这两点,不说将来会获得如何的回报,但至少咱们暂时是稳如泰山的。”
薛向的话说完了,众人却久久不语,安氏兄弟、左、陈连襟加上一边打酱油的老王心中同时冒出了一个词:帅才!
唯有老爷子站起身来,长叹一声:聪明天授,国士无双!
众人齐齐变色!
…………。
江家大宅座落在王府井西路一侧僻静之处,这是一座最正宗的四合院。说其正宗,是对比着松竹斋的构造而言。松竹斋就是个单进的院子,一间正屋里辟出堂屋、卧室、书房等多个房间,哪里有四面建房,拱卫合围的四合院的神髓。而江家这座大宅就不一样,这是一座三进的院子,整个建筑构造是堂堂正正的四面建宅,朝中合围,前两进院子皆建了宅子,而整个第三进院子却是一座宽大的花园。这座正宗又复古的四合院已经传承了一百多年了,原是前清一个贝勒的宅子,从民国到共和国,历经无数豪绅富贾、达官显宦之手,最终落到江歌阳的手中。江歌阳在大内本有居所,不过,他和安老将军一般,不愿住在大内,除了平日办公得晚了,会在大内困上一宿,大多数时间,他还是愿意赶回家来和自己的妻子、儿女团聚。
就在薛向于安老将军书房高谈阔论的侍候,江歌阳的书房也有三个人正在纵谈风浪,指点波涛。
江歌阳的书房和安老将军的书房比起来,自又是一番天地,简直可以说是两个鲜明的对比。百来平的室内装点得金碧辉煌,大理石的地面在穹顶上的水晶大吊灯的照射下,晶莹一片,三张宽大的黑色真皮沙发围着一个一米见方的水晶茶几,水晶茶几前方五米处的玻璃柜上摆放着一台电视机,看牌子正是当初明珠机电厂试行研制的143台彩色电视机中的一台,紧靠着电视机后方是一个大红的合金金属书架,这个巨大的书架并非是和普通书架一般立在地上,而是镶嵌在墙壁内,无数的大部头陈列其间。百平方的书房布置得大气、庄重,在这个时代尤其显得前卫,几乎看不到一点老旧的色彩和过时的器物。
宽大的真皮沙发上,江歌阳居中而坐,手里捧着一盏紫砂椭球杯,面带微笑地听着他下首左侧的一个中年人侃侃而谈。江歌阳今年方才五十四岁,虽然将入暮年,但对翻腾于宦海中人来说,正是骄阳当空,黄金岁月。他保养得很好,一方国字脸白皙无须,浓眉大眼,浓密的黑发虽无发型可言,却打理得整整齐齐,整个人看上去气势十足,浑然没有他儿子半分的阴柔之气。
正和江歌阳说话的中年人大名丁世群,乃是季老的生活秘书。他今年刚过不惑之年,正是踌躇满志之时,平日里负责照看季老的生活外,也参赞文字工作,颇得季老重用。今天下午就是他受季老之命探访松竹斋,不料,他此行并未达到预期的效果。这不,得空之后,连夜跑到江歌阳处问计。
“江公,我这趟差事算是办砸了,在下实在是心中惭愧啊。其实,我心中也是七分委屈三分苦啊,当时我听了季老说的底线,就知道这是个难办的差事,可既然季老发话了,刀山火海,我也得早一遭不是?我费尽唇舌,那边只是含糊不清,没个态度,我看这事儿玄了。这儿没外人,我就跟您说句心里话,季老开的条件实在是够呛,瘦鱼、小虾三两条,我都不好意思开口,这哪里有拉拢的诚意嘛!江公,我这次在季老面前失了分,还望您要在季老面前为我开解一二,多多美言啊!”丁世群面容周正,服装俨然,时近中秋,暑气并未消散,他却穿着翻领中山装,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头上整齐的小分头也因情绪激昂,随着说话时的摆动有些散乱了。
“世群莫急,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季老是另有深意。以他老人家的格局、睿智,若是真心拉拢人,怎会开出这种条件?不过是试探那边的态度罢了,或者说想推他们一把。我想,季老不告诉你其中真意,不过是行‘瞒人先瞒己’之策罢了。世群啊,你从那边回来还没先见过季老吧?若是你见过季老,就不会这般慌张的跑我这儿问计啦。”江歌阳语重心长地安抚着方寸大乱的丁世群,毕竟眼前的这个家伙颇得老头子信赖,将来扛过大旗,说不得还要借他的助力呢。
“高啊,季老真是高啊,三千年权变之术在他老人家手里,方才融为一炉啊!”丁世群听了江歌阳的一番解说,悬起的心慢慢放了下来,站起身来,开始大拍季老马屁,这是他平时惯行之术,不管季老在不在场,每逢谈到季老的时候,他必肃然站立,赞叹一番。
忽而,丁世群的脸色大变,停止了吹拍,失声道:“江公,还是不妥啊,季老露出的破绽我居然没看出来,季老会不会以为我性子鲁钝,不堪造就啊?”
江歌阳看了他这副扶不起来的模样,心里就是一阵厌恶,难得你还知道自己不堪造就。这种人平日里高谈阔论,实际上担不得一点事儿,不知道季老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