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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人说:“如果你处于我这个职位,你也会这样想的。我和你个人之间无过节,我只是为了向厂方好交差。对不起,我们会按照劳动法补偿薪水给你的。”
负责人的口气尽量委婉,尽量把理由解释得清楚,以免激怒了林伟强,昔日的杀人犯总是令人防意如城的。林伟强却不发怒,他立刻想到了对方的难处,就叹口气,说声再见,到财务部支了薪水走人。
干了三天却领了一个月的薪水。
薪水不多,却是林伟强十年来第一次以汗水赚来的工钱;拿着这些钱,他觉得好重好重。他盘算了一下,如果继续在王兰香介绍的那家工厂开饭,节省的话可以维持几个月。K哥给的钱暂时不动,留作应急之用。而请李艾玲的客,以后再说,现在根本没这种心情。
现在的心情是怎么样呢?林伟强觉得只用两个字就足以概括,那就是漠然。他知道自己迟早会被人炒鱿鱼的,或迟或早只是时间问题,而不论工作得多么好。什么改造好了有前途,勤奋努力有出路,不会遭人歧视一类的话听得够多了,他从来不相信。中国人太多,不愁找不到劳动力,在身家清白与有前科之间选择前者,是任何一个人都会做的平常举动。怨天尤人吗?祈求公平吗?那是枉费心机的,还不如自己想想办法,另寻路经。只要有一份安定的工作,他不想再惹事生非。
他确实不想。
除非有人来踩他。
***霸咋香介绍的第二份工作是一间饮料厂的搬货工。
这间饮料厂原来是生产汽水的,汽水在G市还算好销。自从外国的可乐公司打入G市后,可乐雪碧满天飞,加上另一些联营公司也推出新品种,原来独沽一味的汽水便再也推销不出去了。饮料厂不做汽水,就改做包装冲剂,什么夏桑菊五花茶之类,居然也生意不错。霸咋香对林伟强说:“这间厂比原来那间更好,奖金高,津贴多,只要肯做,大把银子!”
林伟强自然肯做。这工厂时时加班加点,星期天也不休息,一天到晚出货进货。做了十天,还没有正式发薪水,津贴就先发了两百元。他有点莫名其妙,问工友究竟怎么回事,工友告诫他道:“你在这里做工,要懂得这里的规矩。这里的规矩是有饭就吃,有钱就拿,不准问三问四。口多多是没好处的!”
林伟强不会口多多,眼睛却不能不看看。原来这间厂搞蛊惑出法术,做假商品赚大钱。厂里面领了牌照的注册商标是海珠牌夏桑菊,私下印的包装袋却是星群牌夏桑菊,产品是黄糖粉加一些又平又贱的中药做成颗粒状,冒充名牌夏桑菊售出。只因夏桑菊以星群牌质量最好,消费者认准星群牌来买,便提携了做冒牌货的工人多发奖金和津贴。林伟强觉得这间工厂太过离谱,又不便乱说话,只能在约K哥喝茶时顺口说给K哥听。K哥教训他道:“你与世隔绝十年,当然不知道时势的变化,现在的假货防不胜防,铺天盖地。你骗我,我骗你,只看谁的道行够高,手段够辣!电视,冰箱,钢琴,糖,烟,洒,衣裤鞋袜,中西药品,都有假货。到市场上买把青菜,外面的又大条又新鲜,里面的又黄又细又烂。你们厂出假夏桑菊,质量虽不高但起码还不会让人吃出病来;有些人做饮料,用自来水开洗衣粉就灌装成瓶了!你最好什么也当成不知道,反正日后穿了煲出了事又不用你负责。”
K哥停了停,又说:“我听说已经有人向工商局揭发你们饮料厂做假货,工商局很快会去查的。你不要招惹事非,好好地做工就是了。”
林伟强记住K哥的话,总之妆聋扮哑,好好做工。K哥的话也真灵,工商局果然派人来查,封了假货,罚了大笔款,还表扬了检举做假货的人。一时间全厂好似烧开一锅水,倒泻一箩蟹,议论纷纷,都用恶毒的语言咒骂那个不但敢于检举而且敢于公开姓名甚至要求工商局不保密的人。就是那个人打烂了全厂工人的金钱梦,使大家发财的希望成了泡影。那个人十足搅屎棍,神台猫屎人憎鬼厌,人人见了都恨得咬牙切齿,几乎将他撕成几边。
那个人就是林伟强。
林伟强有口难辩,水洗不清。他根本不会向工商局检举饮料厂做假货,岂止不检举,他还巴不得在厂里长久做下去,多领些奖金和津贴哩,怎么会手指拗出不拗入,去做倒米寿星!但工商局的人言之凿凿,在大会上说是林伟强检举的,而饮料厂又只有一个林伟强,不是他又会是哪一个!没办法,林伟强只好自己结清薪水走人,免得天天面对那些恶毒的眼光。
这次收入不错,工资奖金加上已经领到手的两百元,让林伟强满心欢喜。但饮料厂财务部出纳员数钱给林伟强时那种仇恨的眼光,让林伟强毛骨悚然,久久难忘。
手中有了钱,走路时腰杆都特别直。林伟强跑去服装市场的大排挡,买了几套有点过时但看起来还不错的衣服,回家一换,果然脱胎换骨,不同凡响。十年以前他年纪还小,坐牢十年又是清一色的男性,除了被人性骚扰过几回,他从不知道自己相貌如何。现在花了不多的钱买得便宜货,既不太新潮又不太老土,加上他已是成熟的男性,略略一衬便魅力四射,一副英俊小生的模样。如果他此时犯事被警察捉住,十有八九会被误认为是专门拉皮条的姑爷仔。
林伟强不想再麻烦霸咋香,他要自己去找工作,看看运气好还是差。G市的大街上贴着好多启事,写着招工几多,条件如何,有志者速来一试云云;报纸上也有招聘栏,招聘某种文员,某类熟练工人,某专业师傅等等。林伟强挑挑拣拣,挑了两家要求不高与自己水平比较接近的去面试,人家一听说他是劳改场出来的,就以职业化的皮笑肉不笑面容对他说:“不好意思,林先生,我们这里地方浅窄,恐怕会耽误你的前程,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将话说到如此客气的地步,林伟强也无可奈何。他碰了钉撞了板学乖了,就打算隐瞒起那段历史,婉转地去求职。他动起脑筋,编造出一个理由,说自己原来是农民,在郊区耕田务农为生,因政府征集土地建工业区,才转出来做工。他以这个理由去一家小食店求职,果然顺利好多,做了搬煤烧火的小工,包吃包住还有薪水。虽然比不上原来的饮料厂,却也心满意足了。
林伟强的运气真的太差,心满意足了没几天,就被小食店老板炒了鱿鱼。老板是这样说的:“亚强,我听说你以前坐过牢,刚刚从劳改场出来,你却告诉我是做农民。为什么?如果你照实说,我反而不计较;你车大炮骗我,我就要思疑你另有企图。你今天骗了我,难保日后还会不会继续骗我,我不能要一个骗我的人在这里工作。对不起,你走吧。”
林伟强只好走人。他不知道怎样做才好,说真话又没人肯要,说假话又被人怀疑另有企图;既被人诬蔑勾结劫匪,又被人冒名检举假夏桑菊。正所谓头头碰着黑奇Qīsuu。сom书,行运行到脚趾尾。他接连又找了两份小工,都是做不上几天就被人炒,理由又无一例外地是因为他是个劳改释放犯。他觉得好奇怪,不明白这些人为何个个都胜似福尔摩斯再世,总能迅速地知道有关劳改释放犯的真相。莫非有个神探专门为他们通风报信?
林伟强想起了那个跟踪者。
那个跟踪者近日来却不再出现,好像隐了形,踪迹杳然。
林伟强又想起那个潜入屋内偷翻衣服的人。
那个人也不再来,林伟强每天压好的头发都完好如初。林伟强应该怎么办呢?
他想到了心里的那个秘密。
***“Hi!林伟强!”
林伟强正在大街上无聊地游荡,忽听一个女声在招呼,转身一看,灰暗的情绪立刻变得明朗。那女生是李艾玲。
“李艾玲,你今天休息吗?”林伟强招呼道。
李艾玲说:“是呀,想上街买些化妆品。你呢?你找到工作了吗?”
林伟强说:“说起来长过水蛇春,我们找间餐厅坐下慢慢说,好吗?”
李艾玲说:“哇,几天不见,就会进餐厅了,你好奢侈喔!”
林伟强说:“老实说,我一次都没进过餐厅,不过我答应了一有薪水就请你的,就不妨开开斋,吃顿好点的。”
李艾玲说:“我是专门骗吃骗喝的,你要请我,我会放开肚皮吃到你怕怕。你带够钱了吗?”
林伟强拍拍口袋:“没问题!”
两个人找了间低档餐厅,由李艾玲作主叫了几个小菜,就住两瓶饮料慢慢吃起来。林伟强还想多点几个菜,李艾玲制止道:“你又不是发了大财,何必乱花钱。菜叫太多了吃不完好浪费的。你怎么不叫罐啤酒来喝?”
林伟强说:“十年不准喝酒,早将酒味忘得一干二净。我慢慢再习惯回来吧。”
李艾玲说:“好啦,你应该告诉我找了个什么好工作。”
林伟强把近一个月来的遭遇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告诉了李艾玲,只隐去了K哥的一段,也不说被人跟踪及被人潜入屋内搜衣服一段。
李艾玲听得火冒三丈柳眉倒剔,气呼呼地说:“真是狗眼看人低,岂有此理!坐过牢是不光彩,但只要改好了,总要给人一条活路,让人有碗饭吃吧。错了一次,就永世不得翻身吗?谁敢保证自己一生一世不做错事?那些人真离谱,有朝一日他自己落到这种地步,才知道滋味!”
她的声音又尖又脆,惹到周围的食客都探头探脑地望过来,林伟强说:“喂,将声音放低点,人人都看着你啦!”
李艾玲向四面望望,伸伸舌头,压低声音说:“英雄莫问出处,他们实在不应该这样对你的。有一句古话说,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就是这个道理。你要争气,做出个好样子给他们看,以后比他们混得还好,让他们妒忌你眼红你!”
林伟强听见这话好开心,觉得李艾玲一句话顶得上以前管教干部十年说的话。红颜知已想来就是指李艾玲这一种人的。有这样的朋友,林伟强觉得幸运,好彩,也觉得自豪。
李艾玲说:“我猜这其中必定有些奥妙。为什么那些人总会很快地知道你坐过牢呢?会不会有人存心整蛊你?”
林伟强说:“我也想过这个问题,也怀疑有人在背后倒我米想我衰。但谁和我作对呢?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李艾玲说:“是不是你在劳改场得罪了什么人,他们要玩你?”
林伟强说:“不可能。我不会得罪人到这种地步,要人家在我出狱之后还玩我。”
李艾玲说:“会不会是以前结下的仇家,比如说,十年前的仇家?”
林伟强说:“也不可能。当时是四川帮来踩我们的地盘,踢我们的档口,先杀了我们的兄弟,我们才去报仇的。我当时是扶枱摄脚的茄喱啡角色,老大一声号令,我们就去打去杀。我砍人不够经验,没砍死那个人,那个人后来被警察捉住,去医院治好后又被法院判了死刑。所以说不是十年前的仇家。”
李艾玲的筷子停在空中定了格,惊奇地说:“我还以为你因为去偷去抢而坐牢呢,你原来敢杀人!看你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不过人很难说的,阿伦狄龙就是一个玉面杀手。”
林伟强虽然很少看电影,但也知道阿伦狄龙是世界闻名的法国大影星,专门在电影中扮演英俊的冷面杀手。他觉得李艾玲好天真,好得意,竟然以为杀手是有形状的。唉,毕竟是天真的女孩子,看上去顶多二十岁。
一个二十岁的娇小玲珑的活泼的小妹妹。
李艾玲说:“难怪你不知道谁搞鬼,要问我,我也想不出来。”
林伟强不作声。其实他心中有数,已在大约猜到是谁在搞鬼了。他不想打草惊蛇,他要慢慢观察,看清楚有几个人,查清楚这些人为了什么目的。到必要的时候,他就找K哥商量,两个人一起合作,共同对付这些人。
现在时机还未成熟。
李艾玲说:“亚强,你想什么?”
林伟强说:“我在想谁要整蛊我。”
李艾玲说:“有头绪了吗?”
林伟强说:“没有。”
李艾玲说;“我能够帮你吗?”
林伟强说:“你帮不了。”
李艾玲说:“这件事我帮不了你,另一件事我却能帮你。”
林伟强说:“什么事?”
李艾玲说:“找工作。我们宾馆有个员工走了,职位空缺,你去顶上刚刚好。”
林伟强说:“宾馆?我这种样子的人,能去宾馆吗?”
李玲说:“傻瓜,你以为叫你去做经理!宾馆有好多工种,有守门口的,也有扫地的。你如果去,就去客房部做公卫,又叫PA。公卫专门做擦窗子擦镜子,扫地打蜡的功夫,扫地不是用扫把,是用吸尘器,电动的,吸净地毯上的灰尘。不过打蜡就要辛苦些,还有,公卫专门半夜三更上班的。你想不想做?”
林伟强当然想做。李艾玲立刻打了个电话去宾馆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