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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遗忘的故事(短篇集) 乙一-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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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被遗忘的故事(短篇集)
作者:乙一


目录:
被遗忘的故事(又名《失去的世界》)
只有你听见
伤 KIZ…KIDS
握手小偷的故事
形似小貓的幸福
玛莉亚的手指


被遗忘的故事(又名《失去的世界》)

1

  我太太在结婚前是个音乐老师。她是个美人胚子,很受学生们欢迎。即使婚后,她不时还会收到以前教过的女学生寄来的贺年卡,或男学生寄来的情书。她总是把这些信件小心翼翼地保存在卧室的书架上,每次整理房间,就会读起那些信件,脸上不时泛起愉快的笑容。
  她从小学钢琴。从大学的音乐系毕业后,她的演奏听起来已经和职业钢琴家没什么两样,让人不禁好奇她为什么没有成为一名职业钢琴家。我曾问过对琴声十分挑剔的人,根据他们的意见,她的演奏其实有某种瑕疵。婚后她也常在家里弹钢琴。
  我没什么音乐素养,最多只能举出三个音乐家的名字。她常当着我的面演奏钢琴,但老实说,我根本听不出古典音乐有哪里好。对我来说,实在很难理解一首没有歌词的曲子到底该如何鉴赏。
  认识她三年之后,我送给她一枚戒指。结婚之后,我搬进了她的娘家。我的父母俱已双亡, 也没有堪称家人的亲人,不过在我结婚的同时,一下子就增加了这三个家人。婚后一年,家人又添了一个。
  生下女儿之后不久,我和太太之间的争吵开始多了起来。我们都算是擅于言词的人,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反而造成负面的影响;我们都极力主张自己的意见。经常为一些芝麻大小的事争 论到深夜。
  起初这种争吵似乎也有某种乐趣。我觉得听听对方的意见、表达自己的想汰,在接受与否定之间似乎能窥见彼此的心长得是什么模样,也有助于拉近俩人的距离。不过后来这种议论就变成了一种意气之争,俩人都非得赢过对方才能服气。
  我们夫妻就这么争吵不休,丝毫不理会在一旁安抚哭号外孙女的岳母。在婚前的交往里,人们大多只看到对方的优点,就算看到缺点,也一样能敞开心胸爱其所爱。然而到了婚后,两人随时保持零距离,这些缺点就变得很碍眼,让双方越发排斥彼此。
  为了压制对方,我们说过很伤人的话;为了凌驾对方,我们甚至还会在不知不觉间昧着良心互相谩骂。
  但是我也没因为这样就讨厌她。看到太太戴在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时,我总感觉她似乎也怀着同样的想扶。所以我总是为我俩为何无法一步步拉近彼此的距离感到好奇。
  只有在弹奏钢琴时,她会为了避免分心而取下戒指,把它放向一旁。以前看到她这个举动, 我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但是自从我们闲始争吵,有时候我会在一瞬间把那当成她无言的抗(哗~~!)议——要是没结这场婚,我就能继续教钢琴了。
  我是在和她吵架的隔天出车祸的。在从车库里驶出车子,准备到公司上班时,映入我眼帘的是树上茂密的嫩叶。在那个五月里的晴朗早晨,一滴滴的朝露仍在叶子上绽放着光芒。我坐上驾驶座,发动引擎,踩下了油门。我家距离公司约有二十分钟车程。途中我在一个十字路口的红灯前停了下来。在等着红灯转换时,赫然发现驾驶座旁的车窗突然变暗,转头一看,只见一辆卡车头遮蔽了阳光,已经冲到了我眼前。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我甚至怀疑自己还在睡梦中。周遭一片漆黑,既没有任何亮光,也听不到任何声音,让我好奇自己到底身处何方。我试着活动身体,但是连转个脖子都做不来。只觉得浑身无力,甚至感觉不出自己是否还有皮肤。
  只有右手臂的手肘以下有麻痹的感觉!手臂、手腕、和指尖的皮肤彷佛都覆盖着一层静电,手臂的侧面则有接触到床单的触感。在一片黑暗中,这是来自外界的唯一剌激。这个触感让我明白自己可能躺在一张床上。
  我不知道自己身处什么情况,内心饱受溷乱与恐惧的侵袭。但是我既不能尖叫,也无法脱逃。眼前是一片前所未见、看来永无止尽的绝对黑暗。我等待着光线射进来,打破这片黑暗,然而那一刻始终没有到来。
  在一片静寂中,连时钟秒针移动的声音都听不到。因此我没办法确定时间过了多久,直到右臂的皮肤开始感觉到一股温暖。那是阳光照射在肌肤上所感受到的温暖。可是,为什么我看不到阳光照耀下的世界呢?
  我怀疑自己被禁锢在某个地方,也试着移动身体逃离这个地方,但是我的身体就是动弹不得,彷佛全身除了这只右臂,全都融化在这片黑暗里了。
  我想试试右臂还能不能动,便把力量注入右臂。这下我发现右臂有试图活动其他部位时所感受不到的回应。肌肉微微地伸缩着,也感觉到只有食指在活动。在这片浓密的黑暗中,也看不到是否真的如此。但是从食指指腹与床单相互磨擦的触感里,我可以感觉到这支手指正在微微地上下活动着。
  我在寂静的黑暗中不停地动着食指。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也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感觉上自己好像已经反覆做这个动作好几天了。
  突然有人碰触到我的食指。感觉上那只手相当冰冷,彷佛才刚洗过碗似的。我之所以知道那是一只手,是因为我可以感觉到几支纤细的手指头握住了自己的食指。我甚至听不到那个人的脚步声,这只手的触感就这么唐突地出现在黑暗中。这令我感到惊讶,同时又因有其他人在身旁而感到高兴。
  这个人似乎正惊慌失措地紧握我的食指,也感觉到一只手掌放上了我的右臂。我想这个触摸我手指的人可能把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在右臂所承受的压迫感中,还可以感觉到某种金属物体坚硬冰冷的感触。
  我推测这个把手放在我手臂上的人指头上戴着一枚戒指,这枚戒指正接触到我的皮肤。我的脑海中立刻浮现一个左手戴有戒指的人,这才发现这个触摸我手臂的人可能是我太太。我甚至听不到她的说话声、脚步声、以及衣物摩擦的声音。由于周遭是一片黑暗,我连她的脸都看不到,只能感觉到她的手不时碰触着我右臂的皮肤。
  这时她的手的触感消失了,我再度被遗弃在黑暗中。我开始想像她是否不会再回来了,拚命地上下活动着食指。也不知何故,我看不到任何东西,但她似乎看得到周遭的景物,而且正在来回走动着。我想,她或许看得到我的食指在动吧?
  过了一会儿,有人再度触摸起我的右手臂。我马上就知道这不是我太太的手,而是一只坚硬、有着皱纹的老人的手。这只手好像在调查着什么似的,触摸着我的手指头和右手掌,似乎在为我的食指按摩。我拚命地把力量集中在手指头上。那只衰老的手握住我的手指头,彷佛在测量我的力量。这下子我便没办法再和那只衰老的手比力气,手指头也动不了了。这时我自觉到,即使有人要我活动手指,恐怕也只有指根以上的一公分左右能动,因此只要稍稍被固定住,我这支手指就完全动弹不得了。
  过了一会儿,有人拿像根针似的尖东西抵在我食指的指腹上。一股疼痛让我的手指头反射性 地动了起来。接下来针的触感消失了,但紧接着又轮到手掌心挨刺。在死寂的黑暗中突然产生的阵阵疼痛,让我彷佛遭到突袭般的惊愕。我略表抗议地上下活动起手指头,于是针就被移开了。 我想这游戏的规则大概是只要我活动食指,针就会被移开吧?
  这支针在我右手上随处刺着。大姆指和中指、手背和手腕等处也都窜过一阵刺痛,每被刺一下,我就得努力活动我的手指。针刺下的位置从手腕沿着手臂一点一点地往上移动。当我开始害 怕接下来会刺向我脸上时,从手肘开始突然不再感到疼痛。一开始我以为那支针不再刺我了,但是我感觉不到自己的右手肘以上还有皮肤。就算这支针刺在我的肩膀、左手臂、脖子、或脚上等部位,我大概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我发现自己似乎只有右手肘以下的部位有痛觉。一阵宛如静电窜过般的麻痹覆盖了我的右臂,在这片无声、无光的黑暗中,只有这个触感是明晰的。
  过了一会儿,有人握住我的右手。这次我感觉这只手的肌肤并不一衰老,是只年轻稚嫩的手。 从那纤细的手指触感,我马上察觉那是我太太的手。
  她持续抚摸着我的右臂。为了让她知道我感觉得到她的手,我死命地动着食指。我无法想像这个动作看在她眼里是什么模样,也担心她会以为这只是单纯的痉挛。要是办得到的话,我马上就会出声,但是我并不觉得自己是靠着自力在呼吸的。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到自己的右臂被抬了起来。抵在手臂上的床单触感也随之消失。之后,我感觉到手掌心碰触到一个柔软的东西。我马上就想起那是她的脸颊。我的手指感觉到她的脸颊是湿的。
  我的手臂被她的手支撑着,似乎有什么尖尖的东西抵在我手臂内侧的皮肤上。我想那很可能是她的指甲。
  她的指甲像是在画图似的在我皮肤上游移着。一开始我不懂她想干什么。她一再重覆着相同 的动作,隔了一会儿,我知道她是在用指甲写字。我将注意力集中在手臂的皮肤上,试图了解她的指甲在画些什么。    
  “手指 Yes=1 No=2”
  她的指甲在我手臂上写着这几个简单的字。我了解她的意思,便将食指上下移动一次。这下原本反覆写着那几个字的指甲触感消失了。隔了一会儿,老婆以略带犹疑的速度,再度在我手臂上描了起来。
  “Yes?”
  我又上下摆动了一次手指。就这样,我跟老婆开始过起以这种笨拙的方式沟通的生活。  

2

  我身处一个周遭一片漆黑的里一暗世界。这里一片静寂,连一丁点声音都听不到,一颗心也寂寞到了极点。即使有人在我身边,只要他没碰触我的皮肤,就和没人在没什么两样。我太太就这么天天陪着处于这种状态的我。
  她在我的右臂内侧写了很多字,为置身黑暗中的我传送讯息。在习惯这种沟通方式前,我再怎么把精神集中在皮肤的触觉上,也很难判断她写了什么。当我无法判别她所写的字时,就上下摆动两次食指表示否定,这下她就会从头再写一遍。在如此沟通一阵子后,我已经能以和她在我皮肤上写字同样的速度判读出她在写些什么了。
  如果她写在我手臂上的内容属实,我现在正躺在病房里。她透过我的右臂告诉我,四面是白色的墙壁,只有床的右边有扇窗户,她正坐在一把椅子上,介于病床和有扇窗的墙壁之间。
  那天在十字路口等红灯时,一个打瞌睡的卡车司机开着车朝我撞来,将我撞成了重伤。我全身骨折,内脏也悉数损毁,连脑部都因重伤而失去了视觉、听觉、嗅觉、味觉、以及右臂以外所有部位的触觉。就算骨折痊愈,这些感官好像也无按再恢复了。
  在知道这个事实后,我动了动食指。不管心里有多绝望,我也已经没办法哭泣,只能靠活动手指向她传达自己的悲呜。但我相信在她看来,顶着一张宛如面具、毫无表情的脸躺在病床上的我,一定只是微微动了动手指头而已。
  我无法亲眼看到早晨的来临。只能靠着右臂感受阳光的温暖,藉由皮肤上感觉到的温度得知天明。从黑暗中初醒时的麻痹不知何时已经消失,至少皮肤的感觉已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了。
  天亮后不久,我突然感觉到我太太的手碰触着我的手臂,让我知道她今天又来到病房探视我了。她先在我的右手臂上写了个“早安”。我动了动食指,算是对她的回应。
  当她在天黑后准备回家时,会先在我手上写着“晚安”,接着她的手的触感就消失在黑暗中。 每一次我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抛弃了?我太太是不是不会再来了?每当我在半睡半醒中度过一夜,在温暖的阳光中再度以右臂感觉到她的触摸时,都会有股强烈的安全感。
  一整天她都在我的皮肤上写着字,告诉我当天天气好坏、以及女儿的状况。她告诉我她已经申请到保险金和货运公司的理赔金,生活暂时无虞。
  我只能等待她向我传递形形色(哗~~!)色的讯息。即便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却没办法向她告知我的需求。不过,当她早上来到病房时,一定会在我的右臂上写着今天是几月几日。
  “今天是八月四日。”
  某天早上,她用指尖这样写道,这下我知道车祸至今已过了三个月了。当天中午,有位访客来到了病房。
  太太的手突然离开我的手臂,我顿时被遗弃在一个黑暗与静默的世界里。过了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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