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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坐在车上思索了一阵,想着该怎么将她布置成自杀的样子……'
就在这个时候,姐姐的手机响了。打电话的人是我,当时打算越踏到大原陆桥放烟火。
'因为我的一通电话,让姐姐想起以前曾有人在大原陆桥自杀。于是她想到将鸣海小姐布置成被电车辗过的点子。'
这下方和先生终于把视线从戒指上移到我脸上。他不发一语,脸上却是一副惊讶的表情。
'是我的电话给了姐姐点子的。因为我跟朋友在大原陆桥,所以她才把鸣海小姐的遗体载到等等力陆桥。她让鸣海小姐横卧在铁轨上,将她布置成从陆桥上一跃而下气绝身亡的样子,而且奇迹似的竟然没被任何人看到……'
'照你这么说,在案发前,她就剪掉了她的手指头?'
'她把剪掉的手指头带回去了。当然是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头。'
'为什么要带回去?'
'姐姐说她想把戒指拿下来。'
我边回想着在轻型汽车当中听到的自白边回答道。
姐姐籍着抹杀戒指存在的证据,来赋予死后的鸣海玛莉亚一个和事实有出入的形象。以鸣海玛莉亚一贯的行为模式来看,找不到戒指就会让人联想到她又把它送给了别人。那就意味着对芳和先生谈感情也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我想连死后的玛莉亚的灵魂也一块杀掉。
姐姐阴暗而空虚的声音再度在我耳畔想起,顿时让我感到一阵毛骨悚然。我一直把姐姐当成妈一般崇拜着,所以她那从阴暗的轻型汽车当中传来的声音更让我感到恐怖。
'当场没办法拿下戒指吗?'
芳和先生问道,我点点头。
'所以她就连同手指头一起带了回去。姐姐将手指头以外的身体摆到铁轨上,戒指则被拿了下来,放在抽屉里头。
'但是,警方光凭尸体被电车辗碎,就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吗?只要整理过那些散落的尸块,应该就会发现她是陈尸以前就遇害的吧?'
芳和先生喃喃说道。
我犹豫着该不该说出来,最后决定把我问过姐姐的话告诉他。
'听说姐姐把鸣海小姐扔到铁轨上的时候,她还一息尚存。'
他定定地看着我。
鸣海小姐死后还死抓着衣服不放的推断被姐姐给否定掉了。她虽然曾用力拉扯姐姐的衣服,但是没想到事后才轻轻一扳,她的手就松开了。也就是说,我的推理掺杂了太多的妄想。姐姐剪断手指头的理由,就只是想拿走戒指而已。
看着助手席上一动也不动的她,姐姐以为她已经被自己勒毙。为了将鸣海小姐布置成自杀而将她移到陆桥旁后,姐姐为了取下戒指,剪断了鸣海小姐的手指头。但是,当姐姐把她放到铁轨上打算离去时,她却听到鸣海玛莉亚横卧的暗处传来阵阵呻吟……
'姐姐也没有确定她是否还活着,就离开了。'
姐姐似乎认定那呻吟声是自己心理作崇。
她认为鸣海小姐已经死了。身体已经冰冷,也听不到心跳了。如果那个声音是她发出来的话,……那一定就是她从死后的世界回来了……
姐姐是这样说的。
'玛莉亚活生生地被电车辗死……?'
芳和先生捂着嘴,发出痛苦的哭声。我一边点着头,一边想起沾在助手席上的斑点。就从死后的肉体所流出来的血迹而言,那些斑点未免太大了。
'她是怎么处理那只手指头的?'
'……好像在冰箱里放了三天。'
听到姐姐供出这段罪行时,我只觉得很讽刺。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竟然被我们姐弟俩轮流冰进冰箱过。
鸣海玛莉亚死亡的那晚,冰箱里根本没有什么过期的牛奶。当我走近冰箱时,姐姐一定是担心手指头会被发现,而慌得差一点要窒息了吧?
'守灵之后,姐姐打算把鸣海小姐的手指头丢到铁路上。后来没丢准,而被丢到了铁路的另一头,但是姐姐并没有发现。详细情况我是不知道,不过我猜想在守灵之后,芳和先生告诉大家你决定要去找戒指,所以姐姐才决定把没有带戒指的手指头丢回铁路上。因为如果芳和先生找到这只没戴戒指的手指头,鸣海小姐对你的爱就会受到质疑……'
守灵之后,姐姐曾回过家,接着立刻又外出了。原来她说要和大家聚餐其实是个谎言,她只是回家拿手指头罢了。
'可是手指并没有掉在铁轨上……'
芳和先生不自觉地握紧了戒指。
我提起放在一旁的书包。回头看看研究室的门,以确定土屋先生或三石小姐不会进来。
'她的手指头在这里……'
我打开书包,从里面拿出玻璃瓶。不是那只有裂痕的瓶子,而是我到店里头买来的玻璃瓶。芳和先生往前探出身子,凝视着里头的东西。瓶子里装满了透明的液体,底部沉着鸣海玛莉亚细长白皙的手指头。
喂,恭介……
以上就是姐姐做过的所有事……
姐姐坐在汽车驾驶座上这样告诉我。看得到大学校舍的道路上来往的车辆十分稀少。当我听得正出神时,经过我们身旁的车子咻也似的闪了过去,似乎在嫌弃姐姐把车停在路肩妨碍交通。我一边擦着汗,一边凝视着小车里头。
阳光照不进去的车内微微亮了起来。因为在我听着姐姐说话的当儿,太阳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西斜,只看到姐姐那张似乎已经泪流满面的脸从黑暗中浮现。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姐姐时而会这样对我说。那语气仿佛是在否定十年前背叛我们的妈,并为此逼迫自己接受这个逻辑。如果鸣海玛莉亚不对自己的过去有所反省,也没有爱上任何一个男人的话,那么姐姐一定也会恨她。姐姐完全不相信人是会改变的,所以她勒住了鸣海的脖子。
'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问姐姐。
'不知道。'
姐姐定定地看着车辆稀少的道路远方。太阳刚好朝那方向慢慢西沉。我听到姐姐擤鼻子的声音。
'姐姐,我是不会原谅你的。如果姐姐因为自己喜欢的人死而心生憎恨,并因此杀了鸣海玛莉亚的话,我应该也有杀害姐姐的权利。'
'对不起,你说的没错,我也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了。'
'我要去警察局举发姐姐的罪行。'
'那么,要我送你去警察局吗?'
'嗯。啊,不行。'
'为什么?'
'坐在姐姐旁边,我的心会静不下来……'
在夕阳照耀下,姐姐那泫然欲泣的脸上浮起了微笑。
'傻瓜,都什么时候了,还讲这种话。'
'我先走到警察局去,姐姐随后再跟来。'
'我可能会逃走哦。'
'我是个凡人,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不要连姐姐都问我这么困难的问题好吗?'
我一关上助手席的门,仍在车内的姐姐就发动了引擎。我想起有件事忘了问她,赶紧再打开车门。
'喂,那封遗书是怎么来的?'
我把头探进车内问道,正准备换档的姐姐耸耸肩回答:
'就是贴在西瓜上那封信呀。那是念国中的时候她写我的道歉信函。信封里面只放了一张便条纸。西瓜那件事是她做过的极少数有人情味的事情之一。因为太希奇了,所以我连同相片一起保存了起来。那天晚上,我到等等立陆桥之后先回家一趟,再把那封信带了过去。'
我得到了满意的解释,正待关上车门。
'啊,等一下!'
姐姐突然叫道,我也停了下来。
'什么事?'
'你要保重哦。来日再见,恭介。'
姐姐眯起眼睛说道,我点点头关上车门。接下来姐姐的轻型汽车便朝着和警察局相反的方向前进,随即不见踪影了。她再也没有回家,连手机都关掉了。我不知道姐姐到哪里去了。
结果我并没有去报警,决定让别人裁定姐姐的罪行。因此,四周人都认定姐姐是行踪不明。
我留下芳和先生和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还有那枚戒指,离开了研究室。走在走廊上时,我看到两个抱着文件的人影。一个是高大的男人,另一个是如铁丝般纤瘦的女孩。我认出他们是土屋先生和三石小姐,便朝着他们走过去。
'待会儿要去研究室吗?'
我在打过招呼之后问道,土屋先生摇摇头回答:
'老师叫我们去,说要开会,倒是你姐姐有联络吗?'
'没有。'
'真让人担心。会不会出了什么事情?喂,今天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三石小姐问我。
'我来跟芳和先生谈事情。刚刚我跟他谈了姐姐和鸣海小姐的事。'
'待会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到餐厅去吃饭?'
'停车场有人在等我,我先回去了。'
我说完跟他们两人道了别,便离开了大学校舍。鸣海玛莉亚曾经就读过的大学校园,今天依然有许多大学生来来往往。我一边从他们身边走过,一边搜寻着不可能会在人群中出现的她。虽然确定她已经不在了,但是我心中已经感受不到仿佛心头开了个洞一般的遗憾感。
我来到停车场,坐进轻型汽车的助手席。
'恭介,事情办完了?'
'嗯。'
我对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妈点点头。妈发动了引擎,小心翼翼地滑动车子。
'哇!'
妈发出惊愕的叫声,同时紧急刹车。隔着车前窗往前一看,一只白色的猫在停车场的出入口舔整着毛发。
'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我不由自主地喃喃说着,打开了助手席的车门。我下了车确认过后,知道那正是叼来鸣海玛莉亚手指头的白猫。大学距离我家徒步不到三十分钟,要说这里属于白猫的活动范围,或许也不为过。
'要把那只猫带走吗?'
坐在驾驶座上的妈问道。
'可以吗?家计不是很拮据吗?'
'无所谓,不过是只猫。'
'我一把将白猫抱了起来,这下我又多了一个伙伴。由妈开着的轻型汽车在大学内缓缓前进,朝着校门驶去。我一边抚摸着放在膝盖上的白猫,一边想着鸣海玛莉亚的手指头。
那根手指头真的是白猫叼来的吗?
我的心里浮现出这个疑问。
会不会是鸣海玛莉亚仅存的一根手指头,为了拿到放在姐姐房间里的戒指,而自行匍匐到后院来的?
没错,这是有可能的。
我一边用手指头搔着白猫的脖子一边望向窗外,看到刚刚还身处其中的研究室所在的建筑。
我想起打开玻璃瓶盖的芳和先生,那是几分钟前我离开研究室之前的事情。
玻璃瓶盖一打开,研究室内的空气就弥漫起一股福马林的味道。身穿白衣的芳和先生从架子上拿出一个空的塑料容器,将瓶内的福马林倒进容器里。当透明的液体从玻璃瓶中消失时,就只剩下鸣海玛莉亚那细长白皙的手指头沉在瓶底。
我连呼吸都忘了,和芳和先生一起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只白皙的手指头。芳和先生脸上长满了杂乱的胡须,看起来很憔悴,脸颊凹陷的几乎变成皮包骨,看起来简直像个在沙漠里徘徊的旅人。他将手伸进瓶子当中,慎重地取出鸣海玛莉亚的无名指。她的手指头因为泡在福马林里而闪烁着水光。
'请小心一点,那是致癌物质。'
我提出忠告,但是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浸泡过福马林的肉体会脆化,不过他倒是小心翼翼地处理着她。他将手指头放在手掌上,踩着安静的步伐走到窗边。
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将被福马林润湿的鸣海玛莉亚照得闪闪发光。她具有这个世上最白最细的特质。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银制戒指,静静地将戒指套入那根白皙的手指头中。
我一离开研究室,便静静地将门关上。
研究室所在的建筑物已经离开了我的视野,母亲开着的车驶出了大学校门。来到大马路之前,车子在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结果你来这里做什么?'
等绿灯的时候,母亲问道。
'这个嘛,失恋……?'
我这样回答道,母亲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那个表情跟姐姐颇为神似。还想再开开玩笑时却觉得很紧张,但是我觉得总有一天,我跟母亲的关系应该会变得蛮亲密的。
'……或许不是。'
我下了这样的结论。
猫安稳地盘踞在我的膝盖上,母亲伸出手想要搔搔白猫的脖子。我突然有点不安,因为白猫只跟我还有鸣海玛莉亚亲近,我想它一定会抓伤第一次见面的人的手指头。
但是白猫并没有攻击母亲的手指头。它把眼睛眯成一条细线,仿佛很舒服地任母亲搔着它。过了一会儿,灯号变绿了,母亲停止搔弄白猫,发动了轻型汽车。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