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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这些，百里只是淡然一笑。
比这些话更恶毒万倍的事情他都经历过，早已经修炼得古井无波。
倒是神无宫的庞大和宏伟，深深地触动了他。
一路走来，两边的景物不断地变化，方才还是春花烂漫，下一刻就变成了冬霜飞雪。
在这个时间感和空间感都很薄弱的地方，一切真实都是虚幻的。
突然，虚无一停止了脚步，在一湖碧水之前。
“这里是神无宫的尽头？”百里问道。
虚无一伸出手，在水面上点出一点波澜，道：“不，是你的尽头。”
百里闻言，不再说话。
虚无一的性情飘忽不定，时常说些神神叨叨的话，基本上只要他不故意刺激自己折磨自己，百里都会在该沉默的时候静静地沉默。
也许是百里的沉默让虚无一感觉乏味，也或许是他将百里带到水边确实是有些特别的东西要展示给。看到百里居然再度沉默，虚无一一步踏出，悬浮在如镜的水面上。
他转过身，冲着百里伸出手，长长的衣袖几乎要碰到水了。
“过来。”
百里没有拒绝。
就算没有魔胎汲取斗气，以他之能，也无法如男人一样潇洒地悬在水上，何况现在……
握住男人的手的瞬间，浓厚的力量顺着指尖流入全身，身体轻而易举地停在了水面上，低头看下面，仿佛站在镜子上。
若是能拥有这样的力量，那该多好！
百里羡慕地想着，他讨厌被掌控命运的现状，讨厌被迫接受背叛的现实！
哪怕只是有虚无一的十分之一的力量，也不至于流落到这般悲惨境地！
这一连串的情绪变化都落入了虚无一的眼中，但他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等百里抬起头时，才突然道：“后悔吗？”
“后悔什么？”百里问道。
虚无一没有解释。
平静的湖面突然泛起层层波澜，镜子一样的水面上，倒映出了熟悉的面容。
“……这是？！”
君无药！
苏芸！
夜君燃！
“是不是觉得有点意外？”虚无一柔声问道，“湖面居然能当水镜用？映出另一个世界的画面？”
百里抿了下嘴唇：“搁在别处或许会让我感觉意外，但是这里是神无宫，发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你的这种性格尤其让人讨厌。”
说完，虚无一又看向了湖水中的战斗场面。
“夜氏一族是虚族的分支这件事情，你知道吗？”
“知道。”百里缓缓答道，“和你第一次贴体接触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感觉恶心吗？仔细算起来，你还是我的某个堂兄弟的不知道第几百代的后裔呢！”
“更恶心的事情都做了，又何必突然假道德地计较细节？”
“也是。”虚无一赞同地说道，“每次看夜君燃，都感觉像看到了年轻时的我，性格、天赋、对世界的看法，甚至连对女人的品味都和我很相似。可见隔代遗传这东西确实存在。”
“可惜过去的你已经死了，被你亲手杀死了。”百里淡漠地说道，“冒昧地问一句，看着夜君燃的时候，你会想念过去的自己吗？”
“不会，”虚无一干脆地说道，“想念过去没有任何价值，只会浪费时间，拖累现在。”
闻言，百里沉思少许，道：“你说的很对，后悔和怀念过去都只会浪费时间消磨心志。可惜我做不到，而你，其实也做不到，不是吗？”
“你知道吗，刚才的一瞬间，我突然想杀你了？”
百里不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水面的影像。
他已经没有兴趣研究虚无一到底是怎么想的了，这个男人实在是太难沟通，又太自说自话了。
正当沉思的时候，虚无一突然发问道：“听说你擅长琴艺，也擅长巫舞。”
“已经荒疏很久了。”百里曼声道。
男人闻言，长袖一摆，水边便多了一张琴台，上面躺着一尾断纹七弦琴。
“为我弹一曲吧。”
百里没有拒绝，他走到琴台前，调试了一下琴弦。
难得的好琴。
“开始吧！”
催促中，虚无一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他。
细长的手指在数年之后再度碰到琴弦，初始还有些生疏，但随着乐声的连贯，清静幽远的气息也随之扩张，顺着水波的流淌慢慢弥漫开来，清雅恍如皓月当空，却又带着淡淡的惆怅。
虚无一静静地聆听着，一曲终了，衣袖一挥，古琴消失得无影无踪。
☆、1441。第1441章 番外 打赌（2）
“你的琴声很压抑，很悲伤，很美，但是不好。”
“琴声乃是心境，这样的坏境中，我会弹奏出开心才是怪事。”
“我没有感情，我的所有感情都在虚无中融化了，活着的只是一个装满虚无的躯壳。”
“说白了，就是行尸走肉。”百里看着水镜中的战斗，眸色有些幽怨。
虚无一于是也眺望湖面，平静无奇的面容泛过难得一见的惊讶。
“你的朋友们很努力，很拼命，可是这样的努力这样的拼命又能维持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他们会成功。”百里柔声说道，长发间眉眼低垂，看似谦顺，其实游离。
虚无一看着他的侧颜，高深莫测的嘴角有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不管身处何等劣境，百里的心都是惊人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要做什么，以及如何在最恶劣的局势中慢慢翻牌。
从这点讲，他确实是夜氏的血脉。
“唯有和凰随云在一起的时候，你失态了，错算了，对吗？”
“因为我动了情，心甘情愿变成瞎子。”
说话的同时，百里的表情依旧平静，风吹过，发丝抚弄额头，眉宇因此更显艳丽。
“其实，动情的人又岂止是你。”虚无一突然说道。
百里闻言，侧颜微动，道：“那么，你动情了吗？或者说，你曾经动过情吗？”
“当然没有。”
“果然，我确实不该对你有任何期待。”
说完，百里将手浸入湖水中，搅乱了湖面的光影。
“起风了，该回去了。”
虚无一却是不动。
“有兴趣跳舞吗？”他说。
“不能。”百里拒绝道。
“为什么？”虚无一微笑着问道，眸中流出淡淡的杀气。
“巫舞并非寻常舞蹈，跳舞时需要天时地利，所谓天时乃风清云寂，所谓地利指的自然是环境……”
“我都给你。”
话语落，就见眼前一阵扭曲，浩瀚无际的湖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千里怒放的雪梅。
松软的雪压在枝头上，金色的梅蕊心处结着冰霜，尚未绽放的嫣红被晶莹冻住，空气中，飘荡着雪的清寒和梅的淡香。
“这是——”
“我说过，虚无的力量是无所不能的。”
百里于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明知道眼前的雪景都是虚无之力所化，但当脚踩过松软的雪，衣袖划过满是雪的枝头时，真实而微冷的触感依旧会让他一阵目眩神晕。
“喜欢吗？”虚无一问道。
“很美，可惜是虚幻。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天时地利以外，还有一个条件。”
百里单手依梅枝，侧颜如画地说道。
“什么条件？”
“心境！”
“你的意思是说你现在很不开心，不想跳舞？”
“舞是情感的宣泄，没有愉快的心情，怎么跳出开心的舞。”
“这么说，和凰随云一起的每一天，你都很开心？”
虚无一无情地戳着百里的伤口，他喜欢看那艳丽的嘴角因凰随云的名字而垂下的瞬间。
唯有凰随云的名字会让百里露出忧伤得甚至无助的表情。
一片静寂中，百里黯然地注视着枝头的血红，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连带着周身的枝头也跟着摇晃，碎雪簌簌地从枝头落下。
他的样子忧伤极了，好像被剥了壳的刺猬，憔悴而无奈的露出虚弱的里面。
许久——
“你赢了。”他说，“凰随云是我的弱处，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
然而，看着百里如此的表情，虚无一的心情突然变得更糟糕了。
强留在身边那么久，全身的经脉和骨骼都已经被魔胎由内而外地改造，为何他的心性却没有半点的改变？
心念微动中，问题问出口：“你有讨厌过自己的血脉吗？”
“讨厌过，但是不能改变，那就只好慢慢地接受了。”百里从容地说道。
“你曾想过影响我吗？”虚无一又问道，“用你自己，改变我？为你的朋友创造更多的胜算？”
“你不是个容易被影响的人，所以想过但不曾做过。”
“倒是有自知之明！”
虚无一挑开身前的梅枝，枝头的积雪因此纷飞散乱，夹着花瓣一起散在地上，如琼玉如碎红。
他走到百里面前，捏起苍白的下巴，残留在袖子上的积雪被体温融化，变成衣裳上的一道湿痕。
“你到底喜欢凰随云的哪一点？明知道他的本质是你完全认识的那个人，却还这么痴心愚蠢？”
百里扭过脸，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虚无一的手指加重了力量。
“回答我！”
“感情是神都不能解开的谜题，何况你还不是神。”
“但是总有一天我会变成神。”
“虚无的神吗？”百里讥讽地说道，“你这种沉湎于虚无的生物，又怎么能理解真实的爱情？”
“爱是虚幻，情也是虚幻。”
“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
这时，雪地深处再次映出了人间的景象。
无声的画面中，苏芸正在炼丹，从她紧皱的眉头可见，预备炼制的丹药乃是非比寻常的品相，以至于围在她身边的契约兽们都露出了难得的紧张。
君无药也在大厅内，傀儡的身体内侧流出淡淡魔气。
看到自己希望转交的东西已经安全抵达目的地，百里的心情再度开朗起来。
“惊喜吗？”虚无一打断了百里的沉思。
“……”
“就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从最开始的时候就知道了你和君无药的交易，但我把他掳来，本就是为了你，或者说，为了母体。”
“两者有区别吗？”
“有。”虚无一断然道，“魔胎对母体的生命损耗非常，之前的几次尝试，最终都是母体不堪承受魔胎的改造或是魔气，彻底崩溃。所以我需要一个特别坚固的身体，以及一个能够应付各种突发情况的顶级炼药师。”
前者是他，后者是君无药。
“然后我赢了，”虚无一微笑地说道，“你果然和君无药暗通款曲，让他帮你续命。”
“我还把两根魔骨给了他，这也是你的意料中吗？”
“……你的任性不在我的意料中。”
“是吗，那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你有可以用来下注的东西吗？”
☆、1442。第1442章 番外 打赌（3）
“有，”百里断然道，“魔胎就是我的最大筹码！”
“那可真是个大胆的筹码啊！”
虚无一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看雪面倒影的风景。
百里也目光转了过去。
……
看到八品始兴丹炼成时，百里攥紧的拳头也终于松开了。
“果然成功了。”他由衷地高兴着，不由自主地前踏一步，差一点就脚下一空，掉进湖水中。
虚无一适时地拉住了他。
“现在，心境这一条也满足了吗？”
百里闻言，脸上的血色顿时全部褪去，他万万没想到，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男人唯一记在心上的居然是巫舞。
“你就那么想看我跳舞吗？”
“因为无聊。”
百里的手指再度握紧，若非体内修为枯槁，他此刻必定会不顾一切地冲着虚无一杀过去！
即使明知不敌，也——在所不惜！
“好了，别再闹别扭了，跳舞的事情，你想做就做，不想做也就算了。”
伴随着虚无一的冰冷话语，千里雪梅全数消散，只剩下茫茫无际的湖面，以及湖面的另一端，夜重焰那蠢蠢欲动的阴谋。
“他不会成功的。”百里低声道，“他注定只能是个愚蠢的小丑。”
“但却是个给大家都添了不少乐子的小丑。”虚无一微笑道，攥着百里的手，“回去吧，这段时间对你确实有些宽容的过头了。”
百里没有说话，也没有顺着虚无一的意思走到他身边。
苍白的身影僵直地站在湖面上，水波乱，画面逐渐消散，只余下他苍白得摇摇欲坠的倒影。
他突然再次迈出一步。
方才的短暂相处让他找到了结界的边界，只要跨出结界，他就会跌进水中，被成分古怪的湖水吞噬殆尽。
可惜，脚尖还没有碰到水面，身体就被硬生生地拽了回来！
“想要离开这里？想要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