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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决定重新开始讨厌他——就算我主动拿了拖鞋让他进屋,就算我不吭声淘了两人份的米,就算我每道菜都照着烧烫伤病人的注意事项做了调整,我还是特别特别讨厌他。要不是看在他洗菜削皮打下手还算麻利的份儿上,我早挥着菜刀把他赶出厨房了。
“李佳霖的事你知道多少?”
刀下一滑,差点没切着指头,“我啥也不知道,没人告诉我,我猜的。”
“印迹的股份,GS占三十,继庭三十三,我和阿步老唐Chris合计五个点,剩下三十二都是李佳霖用别人名字代持的。”
“嗯。”
“李佳霖历来不参与公司管理,继庭的意见就是他的意见,一个人占着六成表决权,橙橙的说法也不算错。”
“嗯。”
“但无论如何李佳霖都是印迹的第二大股东,这件事我和继庭都没告诉橙橙,所以……”
所以我以近乎刻薄的语言指责何稚橙的时候他都能维持镇定,我差点出口的李佳霖三字却让他勃然变色,雷霆震怒。
“不过我们都低估了橙橙,你能凭着零星线索拼出大概,她天天和继庭在一起,怎么可能没有怀疑,”张永钧略带几分自嘲地笑了笑,“李佳霖和印迹的关系,她有心理准备,听了你的话才不至于太激动,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继庭交代。”
鸡汤在锅里吐着小小气泡,自来水从削好的山药上哗哗冲过,厨房忽然安静得只剩下食物的声息,我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对不起。”
“对不起。”
异口同声,分毫不差,虽然我们各有理由,各怀深意,但那都过去了不是么,橙橙的聪敏可人挽救了我的鲁莽冲动,他现在才能站在我面前谈笑自若地解释一切,而不是用那种我回想起来都会不寒而栗的眼神杀死我,我们都逃过一劫,是不是应该感谢上天。
“其实……”
“我觉得……”
又撞上了,这下两人都笑了,张永钧把冲洗好的山药放到我面前的案板上,“女士优先,你先说。”
“那我可说了。”我戴上他削山药时用的橡胶手套,“其实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橙橙。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最爱我的人伤我最深,你和俞总是她最亲爱的两个人,又都……都像刺猬似的浑身长刺随时准备战斗,橙橙夹在你们俩中间一定会受伤,与其如此,不如少给她一些保护,该知道的要知道,该面对的要面对,她不能一直躲在你们的翅膀底下,好像很安全,其实最危险。”
印迹真正的所有权,橙橙侥幸猜到了,可更多不能见光的内。幕,俞继庭又何止瞒了她十件八件,便是张永钧自己,从国企到咨询公司再到印迹,广告业十数年打拼,难道就没耍弄过台面下的手段,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宅心仁厚的人活不到今天。
“该你了。”我握着根山药在他眼前晃了晃,张永钧方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我?”
“别告诉我刚才你什么都没听进去啊……”
他笑了笑,放下手中快被洗掉一层皮的黄瓜,“Michel,橙橙并不是夹在我和继庭中间,我既然答应她来印迹帮忙,所作所为,就一定对得起继庭。”
“包括不让她继续黑李佳霖和GS的钱?”
“印迹是李佳霖的分手费,既然给了继庭就不在乎她通过印迹捞多少钱,现在还留着三成股份,不过是GS的意思。可是Michel,”他敛起笑容,面色渐重,“年底开十八。大,李佳霖的父亲很可能不再连任,这些年李委员形象不错,可李衙内的名声实在不能恭维,继庭又得罪过不少人,包括GS都怨声载道,哪天李家不在了……”
树倒猢狲散,人走茶就凉,十年一换届,哪一回不是刀光剑影,血雨腥风,俞继庭自信可以岿然不动,张永钧却不能放心交托他的橙橙。
我总算明白了他斗倒唐益年却绝不动俞继庭一分,也明白了双方都不撕破脸不止是为了橙橙。俞继庭不想在这个时候惊动李佳霖,可又抵抗不了利益的诱惑,张永钧处心积虑想把她从这一潭政治浑水中摘出来,又碍于某种原因无法对橙橙言明。
“Joey你累不累啊。”
“累。”
他居然老老实实点头,双手撑在洗菜池两边,毫不掩饰自己呼吸谈吐间由内而外的疲惫。
一种我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个小小厨房之外的任何地方看到的疲惫。
“Joey,我还是那句话,你不能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人是要为自己负责的。”我把切好的山药倒进鸡汤,白色小块落水,发出扑通扑通的响声,“大家都是成年人,你有什么权利,有什么义务,有什么理由去背负她们两个的人生?
“就因为你爱橙橙,而橙橙爱俞总?”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我很想把小米那句话改成,老板慢肘,老板债见……多萌啊……
我怕和谐,求不要仔细揣摩那些加点字。
这章太难了,刚写完就贴上来,不然今天要开天窗了,bug明天再改吧……
累shi了……乃们不该按个爪拍个砖么~~
☆、蓑衣黄瓜
我想初闻此言的张永钧,没有虎躯一震至少也得剑眉一挑,可事实上他什么动作也没有,照旧撑着洗菜池,语气和表情一样平淡,“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开始有这念头,是带她去影博那天。”一部三人行的喜宴,一通露台阳光里的电话,疑惑冒芽儿的时候,我并没想过很快就有一桩又一桩事实哺育它长大。而这道残酷的判断题,也不是每个选手都有我的运气。
“结婚三年我才相信这是真的。”
“那是因为,橙橙根本没打算瞒我。”我慢慢搅着锅里的鸡块和山药,“你知道么,男人可能一百年都察觉不到女人心里的难过,可发现她很快乐却只要一秒钟,因为幸福无需掩饰,悲伤则刚好相反。”
张永钧失笑,“你这样一对比我很有挫败感啊。”
“有啥挫败的,三年总比耗上一辈子强。你看你们现在还能做朋友,我都后悔为啥不早点劝我爸妈离婚,否则,说不定我们一家四口还有机会坐下来心平气和吃顿饭。”
张永钧微讶,“他们离婚是你劝的?”
“嗯,那年我十二。”
讶然过后是长长的默然,所有面对过分早熟单亲小孩的成年人都会有的那种默然,静寂中悄悄流动着怜悯,抑或惋惜,我都早已习惯,若非手里捏着筷子,说不定还会过去拍拍他然后说安啦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儿的。
但我现在只是半蹲下身,小心调着锅底那一圈火苗,“Joey你听说过《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吧?”
“嗯,怎么了?”
我直起身,“沈佳宜对柯景腾说,谢谢你喜欢我,柯景腾说,我也很喜欢当年那个喜欢你的我。你看,喜欢到像柯景腾对沈佳宜那样,9。21的时候第一个给她打电话,婚礼上为了吻她先去吻新郎,甚至为她写了这个故事,拍了这个电影,这应该是很喜欢了吧,可我觉得,再怎么喜欢,也只是当年了,永远停在过去了,那喜欢要是还活着,一定承受不起这样掰开了揉碎了一个镜头一个镜头的雕琢,不信把那些定语都去掉,那句话说的可不是我喜欢你,是我喜欢我。”
洗菜池旁边的男人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直起身,“Michel,你知不知道那句台词之后还有一句。”
“嗯?”
“你永远是我眼中的苹果。”
柯景腾对沈佳宜说,我也很喜欢当年那个喜欢你的我,你永远,是我眼中的苹果。
You are the apple of my eye。
所以,她会永远是他眼中的苹果,而我不怕人嫌地说这么多都是白费唇舌?
蓝色火焰轻盈跳荡,明明调得那么小,我却觉得它几乎要烧到我脸上来了。张永钧瞧着表情生硬的我不禁莞尔,“不要纠结了,你的意思我明白,谢谢。”
我挥了挥筷子,“算了,对不起,我又话痨了……”
其实我挺希望他能认真而宽容地说“我不觉得”,或者至少来一句“噢怎么会”,这样我面子上能好过点,可他啥也没说,只是再次以那种成年人看孩子的目光看着我,笑着摇了摇头。
等等,等等,我好像漏了什么。
什么样的成年人会去看《那些年》?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若有一个是张永钧这样的,那只有一种可能——陪人去。
我居然把Coco给忘了……
这男人在橙橙面前是圣母,在其他所有女人面前是绅士,森森的禁欲气息几乎完全骗过我的眼睛——那么,陪他看《那些年》的又到底是不是Coco,他又是怎样挽着如花美眷,追忆着和另一个人的似水流年?……
“Michel?”
“Michel?”
“啊?”
“你电话……”
我中断了冥想冲进客厅,电话那头传来史建设近似又哭又笑的声音,“姑奶奶啊可算找着你了!你再不开机钧哥真能扒了我的皮……”
我这才留意到刚才的未接来电提醒里,除了张永钧还有一个陌生号码,原来是可怜的史教练。其实不能怪他,答应老大送我回家的是他,坚决不要人陪的是我,我一叠连声地道歉加道谢,好容易结束通话,那边张永钧的手机又响了。
他正在切黄瓜腾不出手,我替他按了通话和免提,史教练前脚掌握我行踪,后脚就急不可耐过来汇报咱妹到家了钧哥放心,只听张永钧一边下刀一边漫不经心地应着,“我知道,这丫头就在我跟前儿呢。”
那边先是一默,而后拖长声音发出一声“哦——”就迅速挂了机。
拜托,怎么说话的这是?“内啥,你这兄弟本来就有点儿误会……”
“我要不先堵着,指不定他待会儿说啥。”
好吧,老板怎么都有理,可是,可是……
“放心,我会解释。”
老板都这么说了,我能怎么办,郁郁地出去放好手机,回来就见他捻着黄瓜一头,整根竖拎起来,原本不足一尺长的黄瓜居然展到两倍长度,一伸一缩地,动感得像根大弹簧。
我不由自主咽了下口水,短短几句对话的功夫,他居然切了根蓑衣黄瓜……
传说中不用垫筷子,徒手斩成的蓑衣黄瓜!
“我调了糖醋汁,你试试合不合口味。”他指指料理台上小半碗黑褐色酱汁,我不想多耗一根筷子,见案板上有他切下来的小瓜片,伸手便抓,还没够着就被他作势拍了回去。
“刚摸完手机,脏不脏?!”他一边教训我一边自己拈起瓜片,往酱汁里蘸了蘸,塞进我早已等在一边的大嘴巴。
“怎么样?”
一丝酸,一丝甜,一丝新鲜蔬果特有的涩涩与清香。
还有一种无法形容的,不知道是麻还是辣的异样。
“是不是太酸?我口比较重。”
“不不不,挺好,挺好,非常好……”
我想问他是不是放了花椒辣椒任何一种椒,可他伤没痊愈,这些东西不可能出现在料理台上,这太不可思议了,我知道人会幻视和幻听,却第一次发现,原来味蕾也可以充满想象……
我绝对不会承认,那都是因为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了我的唇。
“你确定没问题?”对我僵直木讷的回答张永钧表示了极大的怀疑,我用力地哈哈一笑,迅速将脸部表情调到揶揄模式,“原来,原来苏湛说你会做饭是真的啊!”
张永钧哼哼两声,“下回整个八盘八碗,让你见识见识张大厨的风范。”
“哎哟那我可记下了!”
饭后送他到电梯口时我突然想起上回抓的四神汤药方,没来得及送过去我们就双双被董事会调查了。我飞奔回屋翻出药包给他,他说谢谢,我说不谢不谢,我有回低血糖晕倒,苏湛还拿从你那儿拿了一大兜阿胶回来呢,说到这儿我又想起屋里那包铁观音,再度冲回去取。
“你那阿胶太贵重,给钱又见外,我寻摸着不如送你点老家特产,这是我爸等今年新茶下了特意从茶农手里直接采购的,绝对绿色无添加,你不喝咖啡就喝点茶吧,提神也很好的。”
张永钧一手茶包一手药包,望着我忍不住弯了嘴角,“还有什么要给我,再想想,一块儿拿了。”
“打劫啊?想得美!没啦!”电梯门开了,我按着他右肩把他推进去,门徐徐关上,楼道里似乎还回荡着他离开时爽朗的笑声。
两分钟后进来条短信,“我又碰到王阿姨了。”
“……跟你说啥了么?”
“她说办个车证吧进出方便。”
“@_@”
轻轻拉开抽屉,苏湛的车证还在角落里寂寞沉睡。春去夏来,原来我已经过了绕路而行的那个疗程,也不再一不小心就潸然泪下,甚至不必戚戚然记着我们要陌路繁花各安天涯,我已经可以,在柴米油盐中轻轻巧巧地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