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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岩秀宽袖拂过锦袍,朝他们举步。
游石珍已经一而再、再而三强迫自己忍住,高大身躯还是动了,微微地动,随着俊美大魔兄挪移的方位作出微乎其微的转动,仿佛前头来了一只大鹰,而他是战战兢兢忙着护雏的母鸡。
游岩秀突然笑出,笑音好听到令人头皮发麻,墨染似的发像是被风吹过才扬飞,又仿佛怒发冲冠了。
「穆大少,咱俩确实也许久不见,你先一旁凉快去,待我先收拾个人。」边道,他突然大步流星抢近,撩袖就往自家兄弟头上猛槌一记,随即开骂——
「不肖子啊不肖子!混蛋——你说老子怎会生出你这个孽子?!」
砰!一拳中下颚!
「娶亲了嘛!嗯!还给老子偷偷成亲!你胆子肥了嘛!干脆来个白刀子进、青刀子出,戳得你胆汁乱喷,看你还肥不肥?!」
啪!一拳再中左颊!
「大哥,噢!痛痛痛,轻点轻点!我成亲!我再成一次亲!席开百桌让你礼金、贺礼收满满,不吃亏!」珍二爷抱头护胯间,绝对不鼠窜,随便兄长乱揍。
长兄如父,反正他皮粗肉厚被揍得颇习惯,顶得住!
他边顶边大声嚷嚷,嚷得外头大街都能听见。
「大哥大哥,我娶穆家大少,我要娶穆容华!噢——」下颚又中招,险些咬到舌头,泪都喷了。
「混帐——」游岩秀卯足劲再一拳。
游石珍紧闭双眼正要承受那力道,蓦然「啪!」一声……咦,没被揍到?!他挑开眼缝,随即瞪大峻目。
他家秀大爷猛拳不及挥落,手腕竟被穆大少以单掌狠狠架住!
「秀爷,君子动口不动手,有话好说。」
穆容华玉颜罩薄霜,鼻翼微微歙张,幽深眉目直勾勾迎向游岩秀。
她话说得字字分明,语调沉静,胸内却烧着一团熊熊大火。
挡得太慢了啊!
全怪她傻傻怔住,待回神冲上去,她家男人已挨完五、六拳。
游岩秀似乎也没料到她敢来这一招,窜火的杏目对上她微眯的眼,他鼻子哼哼两声,嘴角勾起美到有些狰狞的笑弧。
他撤回手,却道:「穆大少难道不知,我不当君子很久了,我是既动口又动手。让你见笑了,我正忙着教训吾家不肖子,揍完他,你我有事再谈。」撤回手,撩撩双袖,像等会儿还要继续揍似。
穆容华挺身挡着,沉声静气。「不如咱们现在就谈。秀爷想对付谁,直直朝谁奔去就是,不必使这种『隔山打牛』的招式。」痛得她五脏六腑都拧作一团。
「噢,那不知穆大少想怎么谈?」从善如流。
「秀爷不是邀我吃饭吃酒吗?就看秀爷敢不敢与我比拚一回?秀爷若赢,在下摸摸鼻子自个儿滚远,不挡着你揍谁。秀爷若输,再不可动我的人一根毫发。」
「你的人?嘿嘿……你的人?」俊美脸皮骤然一凝。「好啊,比拚什么?」
「比酒胆、拚酒量。」
行!
「掌柜,上菜上酒!」游岩秀朝爬上楼正往里边张望的掌柜大声吩咐。「菜缓点上无妨,酒先来个十坛!」
「干嘛这样?你们做什么这样?!」不是揍过他,待俊美大魔兄将他揍得尽兴,一切便算了吗?为何又生波折啊?!
珍二爷破了嘴角,肿着半张脸,捂着头上的肿包,相当的欲哭无泪……
一个时辰后。
游家秀大爷与穆家大少围了场子拚酒量、比酒胆的事,在「富玉春」一楼大堂已然传开,伙伴们听从掌柜吩咐,一坛坛的佳酿往二楼「璧玉轩」送,酱鸭十吃的下酒菜亦盘盘往楼上递。
每次下得楼来,伙计们就被来客们围着问话,好几桌吃饱还赖着不走,要不就点了香片加盘花生豆,打算撑到楼上分出胜负。
「听说穆少跟珍爷要好了,秀爷不允。秀爷一拳打下,穆少就这么一手挡上,两人说着说着就决定赌酒定输赢。」
「要咱是秀爷,咱也不允啊,两个大男人好在一块儿成什么事?之前城里疯传,说『广丰号』穆大少其实是女儿身,啧啧,瞧那一举一动跟个公子爷没两样,哪里像女孩儿家?肯定误传!」
「肯定是女的,方才满大街都听到珍爷在二楼大吼,吼着要娶穆大少啊!欸欸,秀爷不能这样,棒打鸳鸯也太缺德,这是何必?」
「有胆对秀爷说去啊,你闵三敢说,咱赵伍就在『富玉春』请你吃大席。」
「哟,说话戳人吗?别以为咱不敢!」拍桌。
「那去啊去啊,说去啊——」同样拍桌。
「好啊我说,我就说啊,等瞧见秀爷我便说!赵伍,咱闵三还吃定你了!」更用力拍桌。
一楼大堂吵作一团,楼上雅轩里的「对战」更令人无法省心。
游石珍拉来椅子硬凑在拚酒的两人中间,很头疼地看顾。
「……秀爷,这是第九坛,我喝第九坛……你、你才第八,你第八……」向来洁白的袖口被拿来拭嘴拭得尽是酒渍,穆容华也不管,俊脸浮嫣,浮得她脑袋瓜像也浮动起来。
但,不行,她要赢,她一定要赢。
挺起腰板,深吸一口气,她举坛再饮。
「穆大少,没想你算数这样不好,我这是第十坛,你输我三坛。」游岩秀话说得相当清楚,杏目却隐隐见血丝,不若平时清澈。
「呵,你算数才不好,还是想欺敌?你、你醉了,算错了……」努力再灌。
「你才醉,你输了,我没醉,我赢了。」
「我才赢,是我赢……一定要赢、要赢……」打了个酒嗝。「……我一定要……」眨眨略蒙的眸子,费力想着游石珍方才挨揍时嚷的话,那话嚷得响亮亮,撼动她心窝。
啊!她记起来了。「我要娶穆家大少,我要……要娶穆容华,秀爷,我一定要赢……」
游岩秀在笑她。
哼,她才不理会。咕噜咕噜再饮,第九坛见底,再开一坛。
待她确定赢他,换她笑给他看!
「都别喝了!」
暴躁低喝,珍二爷决定自己当真受够了,引以为傲的耐性逼至临界之点。
他倏地立起,动作太大还把椅凳弄翻,左掌抢下秀大爷手中的酒坛,右掌扣住穆大少正要摸向第十坛酒的手。
「再喝下去我……我翻脸!」他从未要胁过兄长,头一回启口难免小结巴。
游岩秀笑得露白牙。「请问咱们家二爷,想怎么翻脸?」
穆大少见秀爷撩袖攥拳,以为对方又要动手,未多想,身子便似扑腾野马骤然跃去。
她一手犹被珍二扣住,只余一手能自由发挥,瞬间五指已揪住游岩秀襟口,使劲儿提扯,龇牙咧嘴——
「你再揍他,哥哥我就揍你!」
游岩秀仍笑着。「请问穆大少想怎么揍我?」
「就这么揍!」穆容华没真的揍人,却揪着人疯了似狂摇。
砰磅——
匡郎郎——
结果游石珍没翻脸,他翻桌了。
天地良心,苍天为证,他绝非故意啊!
为了不伤到两人,还要把人分得开开的,也不知手脚怎么碰撞,桌子竟翻了个彻底,还滚过两圈才停下,酒坛、菜盘碎成一地。
他臂弯里挟着穆大少,抬眼去看,游岩秀朝他挑眉。
「你还真翻脸啦。」清清楚楚说完,下一瞬,他身子竟如被断了线的提线木偶,直直往前栽。
游石珍一个抢步,硬生生将人顶住。
他就知道,大魔兄真喝高了也不显山不显水,还耍手段呢,不住地冷笑装峻酷,遇到有人问话就以问制问,除非在自家人面前,否则不轻易醉给谁看。
而臂弯里这一个……
他垂目去看,穆大少正不自觉晃着脑袋瓜,还不忘抬脸冲他笑。
「游石珍,哥哥我娶你……」
叹气,嘴角还是渗了点笑,很无奈,但还是想笑。
「游石珍……」打酒嗝。「我赢了没?我赢了是不是?」
「是。你赢到我了。」她早就赢得他的心。安抚着,他低头吻吻她的额。
「穆大少,往后别再这样喝酒。」
「唔,呵……游石珍我赢了,那我可不可……可不可……吐了?呕——」
【第十章】
尽管「富玉春」还算自家地盘,但楼上雅轩被弄成那惨状,游石珍对掌柜和全体伙计们实在歉疚得很。
不过万幸的是,穆大少呕出之物差不多全落在他衣上,没弄得整地都是,再加上她进菜不多,肚腹里几乎全是酒,呕出的也大多是酒汁。
他最后脱掉酸味扑鼻的外衣,初冬薄寒里,上身仅着一件内襦,然后跟掌柜打过招呼、郑重道了歉,掌柜连说不敢,他也没劲头多说,承诺定会赔偿损失,这才左臂挟抱穆大少,右肩扛上秀大爷,一步步踏下楼来。
「富玉春」一楼大堂上,近百双眼睛全盯紧,几个与他在码头区仓库一块儿劳动过的搬运工知他性情豪爽,想着开口要问,但一看到他明显挨揍过的脸,模样实在凄惨,话便吞进肚子里问不出。
「珍爷……珍爷遇埋伏了?!」游岩秀的随从小范才办完自家主子交代的几件事,赶回来「富玉春」回报,挤到店门口时险些撞上珍二。
待他瞧清游石珍臂里抱的、肩上顶着的,身为秀大爷第一忠心护卫的小范眼神整个呆滞。
「小范,替你家二爷开个路吧。」游石珍叹气。
这下不仅店内满满是人,店门口外同样满满是人,永宁百姓看得津津有味。
瞧,连客栈、茶馆几个说书客都抓出册子持笔猛写,厉害些的若加加油再添点儿醋,八成能写出十几二十个段子来挣钱吧……
挤成这样,不开路,怎么回去啊?
穆容华醒来时已是翌日近午时分。
张眸直望榻顶,颇陌生的所在。
她脑子仍沉得不太好使,眨眨眸再掀睫,一张颊肉丰厚的红润娃儿脸突然出现在她上方。
她下意识定住,不敢乱动,连眸珠亦定,毕竟在这娃儿手中吃过不少回闷彪,让她不自觉忌惮起来。
这里是游家大宅。她记起了。昨日醉昏被带回,她像还闹过一场,揪着人说个没完,似乎陆续又吐过几回。欸……
「呵呵,醒醒了……」娃儿像撑得有些累,肥肥脑袋瓜决定「咚」一声搁下,于是小红嘴把她唇角印得湿湿。她……这是……遭轻薄了?
「曜儿,别压着人啊。」
伴随那柔软轻润的嗓声,娇小窈窕的女子款款走来,她略吃力地抱起肥娃,穆容华登时感到胸前一轻……原来她是被压醒的吗?
那张肤白颊腴的鹅蛋脸就如适才那张娃儿脸,见她醒来,就冲着她笑。
「禾良妹子……」她呐呐唤了声,撑身坐起,发现衣裤全换过,未裹胸缠的襟口还微微敞开,面上不禁有些腼覜。
顾禾良是早在她拐了游石珍私奔前,就已觉察出她女扮男装一事。
当时她因在「北里南乡」救了小小爷,禾良在娘家「春粟米铺」摆桌宴请她,岂料当日她赴约后,落红不止的毛病又犯,禾良也才因而得知她同是女儿身。
她请求禾良保守秘密,犹记得这个妹子很郑重对她说——
我能帮你瞒着所有人,但不能瞒秀爷……
毕竟那时引起他们夫妻间不小误会,始作俑者是她,确实无法瞒着游岩秀。他们夫妻俩老早知她底细,而游家秀大爷昨儿个发作自家的珍二爷,始作俑者还是她。
似乎不管她是男是女,总要惹得他秀大爷气跳跳,这横竖也是件足以自豪之事吧?她苦笑自嘲。
「穆大哥既醒来——」禾良忽地一顿,自己倒先笑了。「一时间还是改不掉称谓啊……既然醒了,仍喝些解酒茶才好,不然头昏脑钝的可要难受许久。」
「头头昏,要喝的,那个黑黑茶,要喝的。」近来说话利索些的小小爷十分热情地附和。
「是啊,要喝的。」禾良轻声应着,一边示意丫鬟将桌上的茶盅送来。
「爹啊阿爹喝喝不要,呼噜咕噜……亲亲才喝的。」
禾良这次没应话,却低头香香娃儿的肥颊,鹅蛋脸上微红。
尽管小小爷说话咬字尚不十分清晰,穆容华也能猜出,昨日跟她斗酒的游岩秀,今儿个状态绝对好不到哪儿去,闹着不喝解酒茶,还讨了亲亲才肯喝。
当真辛苦她的禾良妹子了。
此时丫鬟已将整盅解酒茶盛在托盘上端至,穆容华在游家主母含笑注视下,咕嗜咕噜灌完整大盅。
小小爷向来有样学样,香香娘笑着看谁,他眼珠就滴溜溜地溜向谁。
待丫鬟将茶盅收走,穆容华也简单漱洗过,小小爷开始不安分,禾良只得让孩子重新回软榻上,就见肥敦敦的两岁娃儿在榻上滚啊滚,撑起圆屁翻跟头时还要发出「嘿咻、咿哟、哟咐——」的声音,像有多卖力。
小小爷想亲近谁时,完全是没脸没皮,表演般连连翻滚,最后一个跟头翻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