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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宫里的侍女们皆跪在地上,双手被缚在背后,双颊被打得红肿不堪,唇边不断地渗着血。
瑶儿一看到站在殿外的冷岚歌,便艰难地大叫道,“娘娘。。您,您快走!”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重响,她又遭一记狠狠的掌掴。
“大胆!”冷岚歌忙疾步上前,一把推开那名宫娥,扶起虚弱不堪的瑶儿,怒目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你们都是什么人?!”
“娘娘。。别管我。。你快走。”
瑶儿却拼命往外推着冷岚歌,口中溢着血,含糊不清地说道。
“好久不见。”这时,一道阴冷而熟悉的声音缓缓响起。
她猛然抬起头,从帷幔之后漫出的那片紫红裙摆,好似吸血蝙蝠倾巢而出。
“是你。。”冷岚歌眉心一跳,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是我。”
她一袭绯罗紫金华裙,头上戴着贵气逼人的九凤金步摇,流苏长珠累累垂在发髻周围,衬得整个人艳丽无双。
她慵懒地转眸打量了眼这冷寒空旷的凤仪宫,复而盯着一身清寒的冷岚歌,笑吟吟地道,
“你一定没有想到,你我还会再见吧?”
她缓步走到一言不发的冷岚歌身前,眸中已尽是快意,
“只是这一次,却终于轮到我来找你了。”
她盯着眼前眉眼黯然的冷岚歌,不知怎的,心中那股莫名的得意感便越发强烈。
一直以来,她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突显出自己的低下和卑微。
无论自己多么努力,说得好听了也不过就是一个青楼花魁。
可她呢,什么都不用做,安安静静地站在那儿,便是燕京第一美人。
从出身开始,就可以注定是要嫁入皇家,轻而易举地便能成为一国之后。
但出身名门又如何,风华一时又如何,母仪天下又如何,所有的一切,都已是昨日黄花。
而最重要的是,如今可以光明正大站在那人身边,能成为那人妃子的人,是她,不是她。
冷岚歌抬头看她,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样子,她坐在望月楼的雅间为那人抚筝。
只一眼,她便知道她也喜欢那人。后来的种种,自己两番找她,也都是为了同一个人。
而今,她知她来寻自己,亦是因为那人。
她盯着她华贵耀眼的妆扮,不由自主地别过脸,终是冷声道,“你若要寻我,我自会随时奉陪,但为何要伤及我宫中的人。”
“你宫中?”萧紫烟唇边的笑意更浓,才道,“冷岚歌,你是真天真,还是假糊涂?”
“先帝若在,这里,自然是你的宫。”她眸中慢慢浮起一丝鄙夷之色,“可如今先帝不在,这里,总归不会再属于你了。”
这话一说出口,她本以为冷岚歌定会恼羞成怒。
但冷岚歌接下去说出的话,却令她脸色一沉。
只见冷岚歌眸中未泛起一丝涟漪,只是淡淡地道,“或许你说的没错,如今这里不会再属于我。可是,难道就会轮到你萧紫烟了吗?有些事,旁人不知,但我不会忘,她也不会忘。你到底是不是她的妻子,你自己心知肚明。”
短短数言,萧紫烟眼中顿时尽是恨辱之意,她指甲深深嵌入肌肤。
她想起了这几日来,她入住皇宫,不再是以前偷偷摸摸地藏在冷宫昭兰殿,而是真真切切地住进了灯火通明的内宫金殿。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脸色行事,从旁人恭敬的眼神中她读出了前所未有的敬畏。
是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如今只有她才是那个人唯一的妻子啊!
很快,她的女儿便会成为大燕最尊贵的公主,而她也该理所当然的成为大燕皇后吧。
可直到昨夜,她才意识到自己所臆想的一切是有多可笑。
她为那人辛辛苦苦彻夜不眠绣了一个如意结,本想在她登基前送给她。
却第一次被宫人拦下,“娘娘,您。。您不能进去。。”
她正诧异,身后便传来一阵着急的脚步声,是一名太医匆匆而来。
殿门打开的瞬间,她呆呆立着,手中的如意结坠落在地。
她本以为他们之间早该没有纠葛才是,却不想她竟先自己一步捷足先登。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念及至此,萧紫烟的声音突然变得凄厉之极,“来人!”
话音刚落,便闻一阵脚步声从殿外推门进来,一名端着托盘的内官趋步而入。
托盘之上呈着一杯酒,那刺眼的红令冷岚歌瞳仁一缩。
“按大燕内宫律例,除太后外,其余先帝之妃理应一同殉葬。否则有辱国体,亦愧对先帝。”她森森地笑,缓缓道,“今日是陛下登基之日,也是你魂归之日。”
她挥了挥手,便示意宫人上前逼冷岚歌服毒。
冷岚歌一抽衣袖,用力拂开那名内官要抓着自己的手,“放肆!谁敢动本宫!”
那名内官被她的威严所慑,一时迟疑不决,皆战战兢兢地望向萧紫烟。
萧紫烟冷笑道,“冷岚歌,没想到你也是个贪生怕死之徒。”
冷岚歌摇着头,幽幽地道,“死对于我。。不过是种解脱。。更何况。。。”
她微微动了动衣袖,装作不经意地按上隐隐绞痛的腹部,欲言又止。
“既如此,你便快快上路罢。”
她沉默了一会,忽然涩然问道,“萧紫烟,如果我死了,你真的就开心了吗?”
萧紫烟咬紧了贝齿,娇艳的红唇似能滴出血来,“自然,只要你一死,这世间就再没人能跟我争她了!”
冷岚歌露出了一丝怜悯的目光,盯了她半晌,终是缓缓说道,“我可以如你所愿。但有一件事,你必须答允我,否则,我必化为厉鬼,令你不得安宁!”
萧紫烟没有说话,只是紧盯着她接下来的举动。
“善待司彦。”她声音哽咽,一字一句地道,“你也为人母,请答应我。”
“好。”萧紫烟心中微颤,点了点头,“你走之后,我自会视太子如同己出。”
听到萧紫烟的允诺,冷岚歌垂下了眸,黯然道了句,“谢谢。”
她知自己本就时日不多,可彦儿尚还年幼,为了他已甘愿对一个要杀自己的人道谢。
她将毒酒端至唇前,望着杯中鲜艳的液体,突然想起那日慕容颜端着毒酒望着自己的那种眼神。
那个时候,她该是寒透了心吧。
真是个呆子。。自己怎么会去恨她,又怎么会去害她呢。
只是没想到,原来救了你,也是害了你。
手中的酒杯突然猛烈地抖动了一下,几滴酒液溅到了身上。
她再次抬眼,眸中已蓄满了泪水,“还有,她其实是个可怜人,希望你往后不要恨她。”
萧紫烟一怔,“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便仰头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
毒酒徐徐入喉,眼角的泪也终是落下。
她这一生,快乐的时光实在是太短了。
有刮骨钻心般的痛意蔓延到四肢百骸,蔓延到五脏六腑,蔓延到灵魂深处。。
本以为死是一种解脱,可直到此刻,她才发觉自己想错了。
她有太多的放不下,那些来自灵魂深处的执念折磨着她,令她承担着不得善终的痛苦。
有人骤然推开殿门,带进了刺眼而明黄的光。
手中的空樽落地,她下意识地转过身,撞见了那人惊痛的眸。
她被慕容颜紧紧抱在怀里,紧得好像要将她的身子揉碎一般。。。她耳中像似塞满了棉花,很努力才听到她几乎疯了般的大吼,“还不快传御医!若她有半点差池,我便杀光你们所有人!”
冷岚歌艰难地伸出手拽住她的衣袍,口中不断溢着血,“不要。。不要因为我。。而滥杀他人。。”
慕容颜一把将她抱起,快步朝床榻走去,经过萧紫烟的时候,甚至看都没看一眼。
萧紫烟呆立着,一颗心登时寒到了极致。
她宁愿她能骂自己,甚至恨自己,也好过她的眼中根本就没有自己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顾他人作甚?!”
她将冷岚歌小心地安放在床上,指尖因为害怕而剧烈地颤抖,慌乱地为她擦着唇角蔓延开来的血。
“我要死了。”她感到眼皮越来越沉重,声音安静而飘渺。
“不!我不准!”慕容颜脸色惨白,面容狰狞地朝殿外吼道,“御医呢?御医何在?!”
一阵错乱地脚步声,三五个惊慌失措的御医连滚带爬地奔进殿内。
其中一名御医颤抖地搭上冷岚歌的脉搏,张了数下口,终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说!怎么治!快说!”慕容颜焦灼地吼道。
“陛下。。娘娘她早已毒入骨髓。。怕是已无药。。”
话未说完,慕容颜重重一掌,便劈向那御医天灵盖。
一声闷喊,那御医便七窍流血着歪倒下去。
“你,过来治!”慕容颜指着下一个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御医。
她抬起寒眸,一字一字地道,“传令下去,把燕京所有的行医之人都召进宫。若再有像方才那人这样的无用之徒,来一个,我杀一个!”
夜色和绝望一起弥漫入殿,地上已倒了数十名医者的尸体。
更鼓声声重重敲落,宣告着时间的逝去。
冷岚歌要穴之上几乎都扎满了银针,为她延续着最后一丝气息。
尽管如此,她的身体还是越来越冷,慕容颜握紧了她比冰雪更寒的手,喉间尽是苦涩酸楚,
“求你醒醒,求你不要这样来。。来惩罚我。”
有人缓缓走了进来,怯怯地说道,“让我来。。看看她吧。”
慕容颜回过头,只见苏琬伫立在身后,整个人看起来比初见时瘦了许多。
良久,她终是松开了手,让到了一旁。
苏琬轻轻搭上冷岚歌的脉搏,突然眸光一颤,然后慢慢垂下了眼帘。
慕容颜看在眼里,但还是不甘地问道,“她。。怎么样?”
苏琬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她不仅中了毒,还中了蛊,而且这蛊已有时日了。”
慕容颜像被毒蝎蛰了一下,像似没听懂般,“中蛊?”
她点了点头,“她中了‘断肠蛊’。此蛊服用后,初时会令人精气倍增,亦有调节气血之效。但这些蛊毒会侵伏在五脏六腑之中,一旦发作,会连痛七天七日,最后肝肠心肺皆会被蛊虫吞噬干净,尸身不保。”
一旁的瑶儿听得心惊胆战,登时想到冷岚歌先前服用的那枚金丹,难道那竟是蛊?
“为什么。。为什么她会中这样的蛊?”慕容颜嘶哑着嗓子,双眼通红地盯着瑶儿,“你日夜陪着她,却还令她中蛊?”
“我留你何用?”她高高举起手掌,眸中已尽是杀意。
“不要。。不要枉杀无辜。。”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身上的银针终于起了效力,冷岚歌睁开了眸中,气若游丝地道,“是我自己。。甘愿服用的。”
殿内极静,过了许久,才听慕容颜悲痛地声音响起,“为什么?”
冷岚歌极轻地摇了摇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那时候的她,根本没想那么多,无非是想再多活几日,熬到自己救出她。
“你能救好她吗?”慕容颜转头望向苏琬,带着最后一丝希望,“我可以答应你任何要求。”
苏琬叹了口气,“我不能。”
她顿了顿,又道,“但是,我爹爹或许可以。”
☆、第70章 归去
“公主,您瞧,您到家了。”
夜,深沉漫长;雪,纷纷扬扬。
而他的声音,比这无边无尽的夜色更加暗哑。
风,夹杂着雪粒扑簌簌地落下,落在了她的发上、睫上、肩上以及心上。
时间好像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让她已经记不清究竟离开故土多少年了。
站在山坡之上,绯红的裙裾翩飞。
她一动不动地凝望着眼前这座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城池,也是她真正的家乡——赫图尔顿。
漫天的泪意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眼前曾无比熟悉的城墙,长街,黑瓦,殿宇。。。
离开的那一年,她才十八岁。
记忆中,那是一个盛夏之夜。
然而在她忿然跨上骏马,一心去追逐那个不辞而别的人的时候,并没有回头望一眼这座灯火通明的恢弘城池,也并没有想过这一走,再回来时早已是天翻地覆。
一切,都变了。
此刻的赫京已是满目疮痍、颓败衰落,正如支离破碎的漠北草原,父王和先祖们的心血已毁于一旦,不复昔日辉煌。
一路长途跋涉,到处都是光秃秃的枯枝和焦黑一片的断垣残壁。
她的鼻端仿佛还能嗅到那些焦枯烟火的味道,也甚至还能隐约看到在她的父王倒下之后,那些丑陋的人心便伴随着纷乱和争斗,似最丑陋的藤蔓荆棘般疯狂地生长,野蛮地掠夺。
身后传来一骑急促错落的马蹄声。
但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