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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雷雨,八月的流火,木芙蓉开到残败,夏日就在忙忙碌碌中过去了。
这一日,皇城里的诸禾宫主人——淑皇妃设宴,邀请了许多皇族成员和王公大臣的家眷。
淑皇妃乃七皇子的生母,生性温纯,不喜热闹,平日里鲜有串门走访。所以听闻其设宴款待的消息,众人皆是好奇,纷纷赏脸前来。就连卢帝也称晚些时候会过来瞧瞧热闹。
此次的晚宴自然是七皇子殷司的意思,于是作为七皇子一党的崔氏一族必然会出席。崔妩甄与这群宫闱女人和贵妇妯娌向来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是听到殷祥说他也会赴宴才勉强踏上了当夜进宫的车舆。
黑夜里,一路灯火辉煌。这是整个京城乃至神州大地,最繁华的景色。
可崔妩甄从来就不喜欢。她如行尸走肉般地跟随领道人下车来到诸禾宫偏殿,里面早已坐满了聊天喝茶的贵妇。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哟,这位妹妹有些面生,长得真是标致,不知是哪位府上的千金?”一个尖脸狐眼的黄衣女人朝崔妩甄打量来。
“八弟妹,这回你可眼拙了!连崔额大人家的闺女都不识得!”发出豪迈笑声的是七皇妃王漪惠。她叫那黄衣女子“八弟妹”,可见便是八皇妃了。
“原来是崔家的美人儿,久仰芳名了。”八皇妃笑纹颇深。
崔妩甄略微行了个蹲礼,嘴角只有敷衍一笑。
谁知围上来搭讪的人却越来越多。兴许是养尊处优太过清闲,她们成了京城里最能说人是非的主儿。此次定是道听途说了些流言蜚语,这才想一睹这位光天化日之下敢与十三皇子谈情说爱的刁蛮女子。
听着这些无聊至极的摆谈,崔妩甄心里骄躁不安。寒暄了几句,她便找了个借口要出去。可九皇妃和几个贵妇仍是缠着不放。
“妩甄妹子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长得丰韵白皙的九皇妃大大咧咧笑说,“这崔额大人可有中意的乘龙快婿?”众人霎时禁声,互打眼色。
崔妩甄心头一紧,不愿再多做停留,暗想哪怕横冲直撞也要离开。
“妩甄姐姐自然是要和我十三哥成亲。”人群后忽然传来一个妙龄女音。
一个年近豆蔻的女孩,满脸甜笑,眉目却坚毅果敢,竟和殷祥有几分相似。
“这不是十妹妹嘛,你倒是真会帮你十三哥讲话哩!”九皇妃堆笑。
“哪有,九嫂。只是整个京城之人皆知他俩是一对儿,我想何人也不愿做棒打鸳鸯之人吧。”小女孩走上前来拉住崔妩甄的手,稚嫩的面庞却流露着同龄人没有的睿智。
原来这便是十公主,殷祥的亲妹妹。崔妩甄低头瞧她,心里好生感激。在这段不被祝福的感情里,这个小女孩公然的撑持是她走下去的一点动力。
“呵,十妹妹你年纪尚幼,大人们的事又岂能揣摩透彻。这姻缘命理可是难说得很呢。”七皇妃转身回小榻,玉指拨弄了几下茶碗,傲然冷笑却不看向任何一人。
崔妩甄蓦然生出几许寒意,好似这帮人随时都会冲来拆开她与殷祥相牵的手。
正值此时,一个太监在门外喊了一句,原来是皇子们到了。屋里的气氛又变得喜庆融洽起来。
崔妩甄也回头看去,正好迎上门槛外殷祥那双笑目。屋檐灯笼下,他温暖如骄阳,驱散她心里每一寸黑暗。仿若受到了神只的指引,她一路小跑到他身边,挽上那结实的手臂,仰头对其傻笑。
殷祥见到黑夜里她几近天真的容颜,宛如这风中轻舞的红灯笼,惊艳了浮生红尘。他便也低头报以一笑,并不理会周遭异样的目光。
他俩皆是“恶名”在外之人,世俗规矩于他们不过玩笑。可经历了一些事后,纵然率性而为,也不得不学会收敛轻狂。所以当一旁的殷镇咳嗽示意后,崔妩甄也就放开了手。
殷司面无表情,殷堂和殷偔倒是一副看好戏的调笑模样。唯独黑暗中殷琛那双慑人夺魄的眼,盯得人恐惧。
“七弟,我看还是领着兄弟先去给娘娘们请安吧。”今日太子和大皇子皆缺席,三皇子殷镇便是最为年长。他瞧这局面僵持无益,就主动打了圆场。
“三哥说得极是。”殷司温和应答,随之沉下脸打发小太监开路,朝那宏伟的正殿走去。
殷祥和崔妩甄相顾无言,不知今夜为何这般难舍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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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淑皇妃、德妃以及一些贵人、昭仪三三两两在交谈。这些都是赏七皇子脸面前来坐镇的贵主儿,个个华丽得炫目。
众皇子依次跪拜请安,随后各家公主郡主、命妇宗女也相继行礼。浩浩荡荡的场面却让崔妩甄心中平添几许苍凉和空虚。她的视线穿过芸芸众肩,在人群里寻找那个人的身影。世事纷扰,人海茫茫,她要如何才能寻着他,要如何才能跨越鸿沟重诉那句“项十三,你跟那些人不同!”
“十三哥在那儿!”随着身旁一只手遥指,崔妩甄向琉璃灯处望去。可不是,那个如玉似风的白影无论多少次都能将自己从黑夜中拽出。只要他还在此,自己就不会感到刺骨的孤单。
崔妩甄侧头一笑,以为是十公主好心提醒,殊不知竟是另一位碧水年华的女子。只是她们脸上都挂着相似的微笑,眼里都蕴育着一股倔强。
“这是我八姐姐乔笙,她刚从皇太后的安寿宫赶过来,特地想一睹妩甄姐姐芳容。”十公主不如从何处钻出来,挽着崔妩甄笑指八公主。
想不到殷祥久居深宫的两位亲妹妹竟如此亲和活泼。听闻她们倍受当今皇太后宠爱,常年受其亲自照料,尤其是这八公主乔笙,可是那老人家心里的一块肉,连殷祥都难享这般殊荣。
“嫣南,别多嘴。”八公主笑嗔了一句,挽上崔妩甄另一只胳膊说道,“一早便让十三哥别把美人藏着掖着了,如今蒙幸一见,果真是绝代佳人,这才万分理解起十三哥呵护妩甄姐姐之处。”
“两位妹妹说笑了。我本也一早向你们十三哥提过,欲邀得二位公主共叙一堂。可后来因一些琐碎之事便耽搁了下来,如今有缘一聚不如就此约定改日于坊间酒肆畅聊一番?”崔妩甄说得干练豪迈,一手负于身后,眉眼满是诚意。
乔笙和嫣南俱是一怔。眼前这个明艳若朝霞的美人,竟如传闻所言,毫不拘泥于世俗礼法。深宫内院的公主岂能到市井之地饮乐,这分明是个不切实际的幻梦。倏尔又觉得这份诚恳磊落令人心疼,她们开始明白为何十三哥会独钟情于这个女子。
“宣——崔氏妩甄上前问话——”前边儿伺候着的太监传话过来,三人顿时傻了眼。
“娘娘跟前,少说多听,不可鲁莽。”乔笙郑重叮嘱。嫣南不安地瞧着她,仿若她们姐妹俩比崔妩甄这当事人更清楚地看到这衣香鬓影里暗藏的刀光剑影。
崔妩甄点点头,不卑不亢地走向那灯光璀璨的浮华之地。没有垂目,没有小碎步,她高傲的身影和与生俱来的光芒能吸引当今最权贵之人的目光。但她厌恶那些高高在上审视的眸子,好似任谁都是他们把玩的宠物。
内心的不平如烈火般蠢蠢欲动,乔笙的劝告她终是没能听进去。所以当淑皇妃问她是否就是崔额之女时,她仍旧立在原地毫无反应,既没跪拜也不答话,殿上之人皆是惶恐地瞧着这一触即发的一幕……
“妩甄姑娘头回进宫,许是被娘娘们的气势给震得一时说不出话了。记得前年有个小太监第一次到父皇跟前当差,竟吓得屁股尿流、哭爹喊娘……”开口的是殷祥。调笑的话语让气氛缓和不少,大家都禁不住乐了。
崔妩甄回过神儿,与他四目相对,温柔和煦的目光让她减缓了戾气。
“瞧这老十三说的浑话,莫非我们几个老太婆果真凶恶得能把她一个小姑娘给吃了不成?”德妃接过话,掩嘴一笑。她的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绣着兰花的宫装显得庄严肃穆。三皇子该是深得她的真传吧,虽然一直听闻这对母子貌合神离。
“十三哥倒是愈发能体会女子的心事了。”这阴阳怪气的声音必然来自十五皇子殷琛。
崔妩甄顿时又拉下脸,恶狠狠地瞪向他。这个娇生惯养的皇子为何总是与自己过不去?每每见他,她总能憋出一肚子火来。
“罢了罢了,你也别编排你十三哥了。他那性子还不知往后得伤多少姑娘的心呐!”德妃与一众娘娘相视大笑,皇子们和底下的宗亲也都附和着打趣十三皇子。忽而德妃从笑声中缓过劲儿来,意味深长地看了崔妩甄几眼,又对她最宠爱的小儿子说道:“琛儿,你自个儿的事可得多操些心才是。”
殷琛答了是,薄唇带着几不可见的冷笑。
众人互望打着眼色,崔妩甄猜不透她们的阴谋阳谋,也玩不转游戏规则,只想逃离这压得人喘不过气的重重深宫,只想极力寻找殷祥的目光以求安慰。可这一次,那个少年没有一如既往的回应,一旁紧挨的三皇子悄无声息地死死扣着他。
这些人到底在筹划着什么?他们化着千奇百怪的妆容在上演哪一出戏?殷祥你在哪里,为何我看不见你……
“皇上驾到——”当崔妩甄陷入一片昏沉时,门外传来一阵吆喝。殿内顿时忙作一团,嘈杂且迅速有序地喜迎圣驾。君临金殿,喜的忧的各掺一半。
卢帝今日只着了身鹤氅便服,身后跟了十几个亲信大臣,想来是商讨完国事直接从垂拱楼过来的。簇拥下的卢帝一路和颜悦色地步向殿上宝座,平日里傲气娇蛮的皇子们此刻都屏息敛气,谦恭得成了最乖巧的儿子,嫔妯娌们也嬉笑相迎,一幅其乐融融的美好画卷。只有崔妩甄隐匿于人群中,心里泛着恶心。
有时她也会检讨是否问题出在自己。与周遭格格不入不怪他人,可内心却仍免不了抵触,因而矛盾无奈的心绪促成了现在乖张的性格。以前在漠北可以任由她天不怕地不怕,但如今当真到了天底下,她也不得不束手束脚、随波逐流。若早知如此,她宁肯独自一人也要留在那片广袤自由之地。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来京师,也就遇不到殷祥了。
崔妩甄独自想着这些事,前头那一家子天潢贵胄的摆谈是丝毫未听进去。待忽而有闻自己的名字于御前提起,她猝然回过神儿抬头望去,崔国维和德妃竟耐人寻味地打量着自己。来不及细想,已有太监前来领路,说是皇上召见。崔妩甄心头浮上一丝惊慌,蹙眉应了一声。
人群朝两边散开,为她让出一条大道来。无数道目光投向这个风尖浪口上的女人,有人羡慕,亦有人妒恨。
“臣女叩见皇上。”崔妩甄跪拜行礼,寥寥一句,礼数颇有不妥,连领她前来的小太监都暗自捏了一把汗。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帝王的声音带着几分宽容。
崔妩甄不做多想,抬头便直直与卢帝四目相对,毫无惧意。
“大胆!”风德诠忍不住尖着嗓子训斥道。与帝王直视那是大不敬,眼前这小女娃竟如此以下犯上。众人被这刺耳的呵斥吓得心肝一颤,连同殷镇等皇子的脸色都愈发阴沉。惟有殷祥眉眼一弯,仿佛他的妩甄就该如此。
卢帝右手一扬,示意风德诠不必在意。几十年来难得一见如此天不怕地不怕的官宦之女,她这性子倒是引起自己几分兴趣。
“听崔爱卿说,你们举家刚从漠北进京,不知道你对京畿印象如何?”
“天子脚下,自然人杰地灵。”清朗之音从女子嘴中传遍大殿,令人莫名舒畅。
“若与漠北相比,又如何?”卢帝眯了眯睿智的双眼,唇角浮上一丝若有所无的笑意。
“富丽有余,却太过温软。”崔妩甄面无表情,她的直言以答叫在场之人皆是心惊胆战。这个女人不仅不懂规矩,更是狂妄至极。若再见几次圣上,只怕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如此说来,你是更喜爱那苍茫广袤之地了?”卢帝却并不动怒,见她语塞,便端起茶碗抿了抿,径自笑说,“十五皇子即将受命前去奉天左军都督府操练卫所兵。朕将你许配予他,你们一同去疯野,可愿意?”
崔妩甄浑身一震,蓦地瞪向一旁的殷琛,却见他嘴角一翘,眸中尽是揶揄。再一一环视那些皇子、嫔妃,原来他们一直谋算的竟是此事!而殷祥的面目在逆光中打满阴影,瞧不分明。为何这一次,你不在为我指引方向?
她突然想放声大笑。多么可悲的人生,如同牵线的木偶,生生世世束缚难行。殷祥不会再化身为那盏明灯了,一个女人又怎能比得过兄弟情义,一段爱情又怎能违背父命君令?她输了,输给了自己的天真。但倘若世人容不下她的天真,她亦会把世人的目光掐死在自己的孤绝里!
“回皇上,妩甄不愿意。”她豁出一切,心里倒是平静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