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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活着进来还打伤我,你是第一人。”
过于低沉的嗓音,轻藐自傲的语气,愈发惹人不快。月隐麟转过身,背对着他道:“想不到昔日叱咤风云的武林盟主沦落至斯,还有心情说笑。”
那人不以为意,口吻更添邪肆:“能来到这里,你的身份不凡。嗯…让我猜猜…看你颇有几分姿色,莫非是冰璇玑养的小白脸?……”
声未落,只闻啪地一声脆响,竟是月隐麟提气借力,隔空打了他一巴掌。
“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百里云骁,看来你不过尔尔。”
冷冷语罢,月隐麟快步离去,循原路而返。飞身掠至接近洞口的地方,借着一点微光,他留神看了看地面。不意目之所及,满地枯骨、尸虫成山。霎时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入喉间,令人恶心欲呕。
出了地牢,这种恶心的感觉臻至极限。月隐麟顾不得尚有人等在一旁,扶着树干便是一阵干呕。温初晴伸手轻抚他背脊,察觉触指湿凉,也不多问,径解下外衣为他披上。
身体确实受了寒气,月隐麟不再强撑,将衣物裹紧了些,有气无力道:“回去吧。”
温初晴自是应允,一路无话。
回到丹霞宫,月隐麟屏退众人,独自前往峰顶的雾霭天池。这里常年云烟飘渺,仅有一阙回廊通幽,池水呈月牙状环抱着岸上一株摇曳多姿的白蟾花树,冷泉自山石裂缝汩汩而出,源源不绝,水质晶莹纯净、清澈见底。此际四下无人,月隐麟褪去外衫步入池中,借助冷泉运功调息。
正如外界传言,蟾宫武学需辅以独门心法五莲经方可集其大成。五莲经源自佛门,后由初代宫主柴宓发扬传承,演变至高深莫测的秘传五莲经:巫阳经重养性,昙华经重养气,天罡经重养心,帝女经重养神,无相经重养灵,法门有别,却相辅相成。修炼独门心法,各有先天之限,能够被选中继承衣钵者,品貌、资质无不是百里挑一。但由于身体条件限制,历任宫主武学造诣也不尽相同。较之初代宫主柴宓,后世极少有人能出其右。
月隐麟所修心法即为五莲经中最上乘的巫阳经,由宫主亲授,一旦功成可最大限度激发潜能,突破自身极限,练就人人梦寐以求的无上绝学。与此相悖的是,修炼巫阳经未能一次尽全功者,必受自身阴体所制,再次修炼需有他部心经相辅双修,否则极易反噬,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性命垂危——
尽管有天池冷泉为助,月隐麟深知此法治标不治本。先前为解蟾宫危机强行出关,未能一次功成便已埋下隐忧,如今若无人配合双修,再行闭关也只是徒劳。然纵观余者四部心经传人,皆不得其意,唯有昙华经修行者温初晴尚可考虑。但双修一事如不能彼此信任、将后患无穷……如此忧思甚急,月隐麟杂念横生,体内真气奔腾逸散,流窜四肢百骸。虽然他及时凝神定气、起身上岸,却仍是受了反制,气息一时滞阻,竟而倒地昏迷,夜半方醒。
自天池回去路上,月隐麟望见半山一处宫殿如明珠璀璨,于夜幕下亮如星辰,顿时若有所思。他径回宫中,又见白日温初晴的外衣披挂在床前的屏风上,不由得心念电转——这倒是个好借口。虽然现在时间有点微妙,但他所求之事本就不欲太多人知晓,自然是私下约见为宜。那人平日待人毕恭毕敬,想来绝无二心,断不会拒绝。
心中主意已定,月隐麟不再犹豫,取下温初晴的外衣孤身出了寝宫,往点军殿的方向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8章
距点军殿外围十里处,不时有蟾宫弟子来回巡逻。月隐麟没让人通传便一路行至殿门,在守卫们诚惶诚恐的敬畏目光中信步登上玉阶。
出乎意料的是,温初晴房里并非只他一人,阮空绮也在。
月隐麟察觉的时候已经晚了,登时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温初晴万没想到宫主会在深夜突然造访,短暂的惊愕过后,急忙上前以礼恭请。随后又着人准备酒水,招待甚为殷勤。
事实上,从月隐麟推门进来那一瞬,阮空绮的目光就有意无意的围着他转。蟾宫宫主的美貌素来闻名遐迩,月隐麟虽为男子,容姿端丽较之历任宫主却不遑多让。哪怕他一身素衣,只要出现必然光彩夺目,这种高洁的气质与装束、打扮无关,美好得十分纯粹。如此佳人合该在花前月下拨弦弄琴、在清宫华殿里赋诗作曲,可他偏偏是江湖中人人谈之色变的大魔头,且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阮空绮不明白,为什么温初晴会听命于这样一个刚愎自用之人?
当认出月隐麟手里拿的正是温初晴的衣裳,阮空绮的脸色隐隐有些苍白,原想开口问是怎么一回事,却闻温初晴出奇和煦的对月隐麟道:“不过是件旧衣,宫主何必特地跑这一趟?只要派人通传一声,属下自当奉命来取。”
月隐麟醉翁之意不在酒,碍于还有第三人在场,少坐片刻便起身要走。温初晴挽留不住,只好护送至殿门。一路上,月隐麟走得很慢,温初晴就跟在他身旁,大概是怕他累着,下台阶的时候还伸手搀了他一把。
真是个温柔的人。月隐麟在心里想,脸上冷冰冰的表情不觉柔和了些。
温初晴看出宫主有心事,却不妄加揣测,只静静在旁等着。过不多时,月隐麟果然开口了。
“你和阮台主之间,一向这么要好麽?”
这个问题始料未及,温初晴斟酌再三,一时竟不知要如何回答。
月隐麟见其默不作声,只道是他对阮空绮有袒护之意,霎时心情全无。
“不必再送了,温殿主请回吧。”
待温初晴回过神来,月隐麟早已走远。正思绪怅然间,忽有人从背后轻拍了下他的肩膀。
“阮弟,你怎么出来了?”
阮空绮不接他的话,望着前方若有所思的问:“走了?”
温初晴点了点头,边往回走边压低声量道,“我好像又惹宫主生气了。”
阮空绮变了脸色,冷哼道:“他爱生气是他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话不能这么说。”温初晴微微蹙了下眉,“我总觉得宫主这次来,似乎是另有其事。”
“听这口气,是嫌我妨碍你们了?”
阮空绮一怒之下拂衣要走,被温初晴一个箭步拦住去路。
“你,让开!……”
“有什么话进屋再说。”
回到房间,阮空绮却不说话,只双手抱胸倚门站着。
温初晴替他倒了水,柔声劝道:“刚才都没见你怎么吃,喝点东西吧。”
阮空绮当然不肯,一把拂开他的手,面上余怒未消:“你的衣裳怎么会在他那里?”
温初晴恐他误会加深,忙温言软语将日间在东陵地牢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阮空绮听罢脸色稍缓,口吻犹还带着不满:“此事便罢,不准再有下回。”
温初晴哑然失笑:“阮弟未免多心了。宫主何等人物?若非他体质特殊,受不得地牢瘴气,又岂会轻易在人前示弱?我今日所作所为,不过举手之劳而已,绝无非分之想。”
“哦?我倒是好奇,你究竟是对他没有非分之想,还是不敢对他有非分之想?”话不挑明还好,一经点破心思,阮空绮更不高兴了。
“这……此言何意?”
温初晴气度自若,对阮空绮的明试暗探佯装不知。
阮空绮轻哼一声,也不强逼,转身背对着他道:“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语罢,推门出去,头也不回的大踏步离开。
翌日晌午,数十名新进弟子和附近的山民一起,正挥汗如雨的忙着修葺新殿。阮空绮在现场督工,依旧是一身惯常的黑衣、斗篷、短靴,乌发覆额,看不清眉眼。
蓦地熏风起,迎面送来阵阵幽香。众人惊诧的抬头望时,只见前方一抹绯红倩影,举手投足间顾盼多姿、媚态横生,赫然是听香楼主柳玄应无疑。山民们甫上山不久,何曾遇见过这等美人,皆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阮空绮见状不悦皱眉,嘶哑着嗓音道:“不该看的别乱看,当心你们的眼珠子。”
几个乡野村夫闻言,自是不敢多看,继续埋头苦干起来。
待柳玄应走得近了,阮空绮才迈步上前,将人迎进凉亭稍歇。
“这里有我,你来做什么。”
阮空绮负剑而立,神情颇为慵懒。柳玄应秋水横波的睨了他一眼,嘟唇娇嗔:“这种鬼天气,要不是宫主有令在先,我才不来。”
“你既是自愿来受罚的,就不该穿成这样。”
“我向来都是这身打扮,有什么问题?”
阮空绮不耐烦道:“你在这里看他们,他们都在看你,要等到何年何月才能完工?不如回去,省得帮倒忙。”
柳玄应用绣帕拭去额上细汗,语出埋怨道:“宫主让我听你差遣,你倒好,阳奉阴违。”
阮空绮怪笑一声,似是毫不介意:“要是他怪罪下来,我自会替你担着,大不了陪你一同受罚。”
后来宫主为此事大发雷霆时,柳玄应便忍不住想——所谓一语成谶,大概就是如此吧。
原本新殿修葺如期完工,阮空绮交差事了,众人皆大欢喜。孰料月隐麟不知从何处得了消息,对阮空绮袒护柳玄应一事较起真来。偏偏阮空绮也是个犟脾气的,他自恃并没做错什么,当众冲撞了月隐麟,结果落了个欺上瞒下大不敬的罪名,被押入内廷禁足。
蟾宫内廷虽与一般的地牢禁室不同,但两者并无本质区别。内廷关押的多是蟾宫内部有一定身份地位之人,相对来说环境没那么恶劣。只不过对阮空绮而言,被押进这种地方受罚即是奇耻大辱——哪怕在里面受到最高礼遇,也难以弭平他内心愤懑。
柳玄应于心有愧,因主动向月隐麟请罪无果,只好转而向温初晴求助。彼时温初晴也一筹莫展,叹了一声柳妹,莫可奈何道:“你也察觉到了吧,这件事不像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就算是杀鸡儆猴,也未免本末倒置了吧?”柳玄应不是傻瓜,自然猜得到宫主心中忌惮,只是仍有些不解,“有错的人是我,要罚也该罚我,何以要拿阮师兄出气?”
“你毕竟是女流之辈,针对你只会落人口舌,惹来更多非议。”温初晴细思片刻,又淡淡道,“阮弟的事情,我们表现得越团结,宫主越不会轻饶他。所以,静观其变吧。”
柳玄应闻言,禁不住负气道:“万一宫主暗地里对阮师兄不利,难道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都不做吗?”
温初晴脸色微变,低斥道:“不准胡言,宫主不是那种人。”
“不是那种人,那是哪种人??”
柳玄应粉唇紧抿,因为太过生气,竟扭过头不看他。
温初晴无奈将手按在她的肩头,哄道:“你放心,明日我就去探探宫主口风。”
作者有话要说: 端午事忙,节后再更,各位节日快乐ing
☆、第9章
冷峰绝壁,残阳如血,月隐麟手持洞箫,于极巅处巍然伫立。恍然凝眸间,衣胜雪、人如玉。随着时间消逝,日渐西沉、山风如狂,撩动衣袂翻飞,周遭寒意渐盛。
忽地,背后传来脚步声,一步一沉,由远及近。
“站住。”
月隐麟的声音不大,来人却听得分明,依言在离他约一丈远的地方止步。
“谁准你来的。”
温初晴低眉螓首,回道:“实不相瞒,属下今日不请自来,是有一事相求。”
月隐麟终于转过身来,只是脸上没有表情,冷冰冰的赛若霜雪,“如果你是为阮空绮来的,那就请回吧。”
温初晴听他直呼阮空绮名讳,知其仍在气头上,不自觉的笑容一僵,却仍低声恳请道:“宫主息怒。前回阮弟奉命修葺新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住口。”
话被打断,温初晴冷不防打了个寒颤。他见过很多人,也和很多人打过交道。可他很少遇见像月隐麟这样直接的人:说任何话,对任何人,似乎完全不顾及情面,所有的事情非黑即白——不给人留下一丝转圜余地,自然也叫人无隙可乘。
月隐麟把温初晴的无奈和失望一点一滴看在眼里,心情有些莫名,“你是不是也认为我是个冷酷无情、蛮不讲理的人?”
“……属下不敢。”
口里说着不敢,温初晴淡漠的眼神却出卖了他。
月隐麟看得明白,原本想说的话也无意继续,只淡淡地道:“你们既然奉我为主,就要对我的命令绝对服从。这次的事情只是薄惩,你到内廷告诉阮台主,下不为例。”
温初晴不敢确信的抬头看他:“宫主的意思是……”
“要我再重复一次麽。”
虽不知月隐麟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但他肯改口复称阮台主,赦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