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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人死在了这冷清得正宫之中。
还说是正宫皇后呢,她的棺木都冷得让人心惊。
赵光义缓缓合上门去,王继恩唯恐再耽搁天大亮后便让人看见,“王爷,出去吧。”那人却是静下了心来,不带些许嗔怒,“王继恩,在外面守着便好,只一小会儿,本王这就回去了。”
下人们也是不敢多言,“是。”
天秋月又满,城阙夜千重。
赵光义出去身侧繁荣的尊贵配饰,肃静地慢慢坐在他棺木之前,“这一刻,云阶……恐怕我也只有现下这一刻的安宁了。”
这一刻他决定做他自己,他是那个在佛寺里困了十数年的江正,他不通其他,只会些念经讲佛的本事,纵使江正本性顽劣,师傅一直不肯为他剃度正式收他为徒,“云阶……小时候我也气愤不过,很多功课我远比那些装模作样的弟子要出众,也曾经真心试着去虔心礼佛,可是师傅总也不肯……那时候我便知道,此生江正定是为人遗弃,无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不能名正言顺。所以我必须……要去抢到些东西,你不要怪我……”
“我没有骗赵匡胤……事到如今我常常分不清楚到底是谁骗了谁,云阶,我此生若是脱了这些暗夜的筹谋便再无其他,所以现在只能诵佛以祭,这恐怕是我唯一能够掌握的事情了……”赵光义除去冠带,淡淡默念之间双手合十,解下之间太过匆忙使力,孤零零地滚落了金玉的珠子,他也不去理会,“记不记得那时候我总念得……今日便是最后一次了。”
吟诵之声,他曾经是她的开解,她是他的牵念。
张开手来,那一只她用不上了的木钗。
旧日里,风声渐大,云阶发丝轻扬,她伸手去理顺放至而后,带些艳羡的侧脸有女子的温婉美好,赵光义愣愣望她,心下叹息。“若是有幸重游江南,云阶可愿同行?”他本是相知而后并无刻意地随口询问,话说到一半却认了真。
现在故人不在,江南已破,原来什么都不曾留下。
都是赵匡胤的错。
赵光义佛礼而后,燃香三柱。“云阶,你说过的,我和他争,我会赢,如果我输了便去陪你,如果他输了……”
赵光义整理官服,一切妥当之后终究还是走了出去。
缓缓掩上门去,空荡荡的一方祭堂,白绸四下里缠绕,她长长的头发缓缓被囚禁在这深宫之中。
腐烂溃败了,都是一样的留不得守不住。
第二百四十八章 杏桃纷争(下)
晋王一路出后宫去上下打量王继恩,“此事你倒是知道得清楚。”
王继恩知道这晋王可便是心思诸多不可轻易相信旁人,“王爷,还有一事……凌儿没有死。”
“什么!”
“王爷就算是不信奴才不信这宫里的下人,对于凌儿总该是可以问清真相的,她可是一路随着皇后的人,绝不会随意地听了别人的指使。”
“她现在何处?”
“王爷别急,凌儿此刻已经不在宫中,丞相当日为绝后患不得不下了杀她的命令,可是奴才知道皇后之事重要,暗中留了她一命送出宫去。”
赵光义也知道凌儿绝不会说谎,这赵匡胤是否放任后宫之中妖人恣意凌儿最是清楚,他立即便要出宫去,忽地想起来天色已明,过不了多时宣德门外还有要紧事,只能强压下一切,“王继恩。”
“奴才在。”
“今日之事……”
“王爷放心,奴才若是有了二心……早该五雷轰顶不需王爷动手。”
“清楚便好,待今日受降仪式过后本王自当寻你,凌儿是唯一活口,定要保护好她。”
“是。”
银涛无际,玉山万里,
寒罩江南树。
冬日里的日头总也不大,太阳起来后也是层云滚滚,不是个好天气,好在大军南下捷报连连战胜而返。
四方龙旗遍野,宋军赢得江南一方士气如虹。
汴京皇城宣德门外例行降王归顺仪式,亦也是主将向主献俘仪式,宣德门为皇宫正门,门墩上开五门,自是威严耸立气象恢弘,这方御街之前兵马停当,荆馆中李煜缓缓而出,他当身着原属国衣饰出降,如今却也只是袭素白衣裳。
深冬时节,纵使是江南都受不得,何况是汴京。
流珠再三劝解,无论如何他身上熬不得这天寒地冻干冷的天气,李煜却是淡笑,“此去便为阶下之囚,你当我还将狐裘围护一身锦绣出去受众人朝拜?降王也当有个降王的样子。”便连那披风也系不得。
女英死死看着他安然若素的一切竟是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国主……”
为谁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李煜原是走了出去,听得她身后唤静静止步,“女英,我早便说过……嫁与一无所有之人你定当后悔,如今可是应验了。”说完竟然也轻轻笑起来,“你早该离开这是非之地,回来也是徒劳受苦。”
女英却是摇首,“我非此意,国主……我只是……”她咬了唇去也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随着他慢慢出去,“今日太冷了而已。”
单薄的衣裳,他倒是脸色尚安,那眼目的清浅望得习惯后反倒是更显这一身秀骨出奇通彻,重瞳深重本就是他唯一的羁绊,如今什么都不剩下了,李煜几乎就要散入了那晨起汴京的尘土里去。
四方马蹄之音扰人清静,乱糟糟的一片,无数人击缶而呼便是齐声万岁。
遥遥地一行人向着宣德门而去,门上九五之尊明黄夺目,他却望不见。
天下人都在看,唯独他看不见。
李煜突然想起凤凰台,那时候他看得见他,可是赵匡胤看不见自己,如今却是全然调转了过来,他只是听得高处有宫人不断昭告天下此仗大胜军功卓著之人,眼前不甚分明的巨大阴影中便是那宣德门的威武吧。
无言无语,他只是习惯性地揉着自己手上那道伤疤,一路慢慢地徒步而行,身后江南众人俱是垂首。
为什么我和你……永远都是这样,想要的得不到,不想的一切却是步步无法必须面对。
第二百四十九章 苍天为泣
潜龙腾渊,鳞爪飞扬。
这方天下归一,赵匡胤站在这宣德门之上便是站在了峰峦之巅,遥遥地看着三军士气高涨呼声震天,竟是天地震动持久不散,今日的一切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他终于开创出他早年里沙场相搏所誓死要得到的一切。
他终于站在这方山河的顶点俯瞰。
万民齐出瞻仰盛世雄歌,千里巷陌勾连开去便是他掌中风云,赵匡胤剑眉微扬,凛然而立俯瞰万里天际。
最终的最终,一抹天地之间最初的苍白。
淡淡地一抹,淡得让人心惊,四下里铠甲铮铮俱是齐整划一,只有那一抹白,走得极慢,安静如初。
他遥遥看着李煜。
如饮铅石。
千门灯火,九陌香风统统不及的影子。当日他也曾一心想过,天下都不及他。怎么能见他痛苦。
如今这一场盛世……是用李煜的骨搭成的。
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赵匡胤眼睁睁地看着他近前往宣德门行来,寒冬之中北风呼啸,骤然之间天色竟然阴得直逼人喘不过气来,骤然天变,四下呼声却是不减。
“江南已破,圣上卧榻之侧亦可心安!”
身后有诸位元老重臣也是欢欣而言,声声入耳却比刀剑伤身还要难耐,赵匡胤忽地就忍受不得,回身震怒,“噤声!”
曹彬于宋军之首慷慨呈捷报而上,漆竿上张缣帛,布于四海,露之耳目。扬声诵德以犒赏三军。
军心立时便又激昂动天,喧闹激烈到了极点的时刻,那身明黄却只是死死盯着门下白衣肃静。
李煜面色沉静,优雅如初。
彷佛轻轻勾起嘴角来,便仍是那名满金陵一世繁华的李重光。
他是传奇,传奇也不一定快乐。
这么冷的天气……他竟然就是轻飘飘地一件白色单衣,江南宫制,宽大繁冗的结缠缠绕绕却是不得保暖,李煜又何曾知道这北国的冰寒入骨……那时候,一瓶小小的沁骨都教他耐不得。
凤阁龙楼连宵汉,玉树琼花做烟罗。几曾识干戈……。那掌握天下之人狠狠地捏紧了手掌,几曾……识干戈……
他永远该是那花树飘零之间微微一笑倾尽天下的夜雨满身,他永远都该是碧衣绝世紫檀氤氲的玉人如昨。
江南风骨,天水成碧。
他永远都该是,可是为什么他今时今日再也不是。
是我……赵匡胤的颓丧无法抑制,是我……错了么。
我本意……不想你如此。
独自莫凭阑,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悠悠荡出去的凄怆,看似柔软无骨,却只是未到伤心时,若是当真感同身受,才能明白这浅浅字句间的不易。
多少的心血蒸干了才能赋出。
曹彬露布捷报已完,便该是李煜跪拜而降,赵匡义到底是一声令下恕了他的绑缚,李煜却也并未有什么表情。
他的秀雅与生俱来不需要施舍也能自成风姿翩然,无喜无悲,沉凉如故。
便是那江南的李煜啊……竟然六军之中有人看得失了神去。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清清淡淡地抬起手来,那一扬手的风华,九天静默。
李煜只是清雅如昨,姿态一如既往地抬起手来便要施礼跪拜。
一瞬间,忽地落了雪。
洋洋洒洒,那阴沉天气几乎敛去所有日光,吞噬掉了峰峦顶上他所有的凛然霸气,他也不过是那黄金台上的伤心人。
点点滴滴,什么东西碎在了他的天下里。
李煜缓缓对着他跪下,他的风骨无需任何姿态也是一场惊鸿极致,行起那三跪九叩之礼,身后诸人随他如是,一一叩拜。
“罪臣李煜……”
他之后说了些什么,赵匡胤全然听不入耳去。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那一日犒赏三军,竟是日月齐隐万巷空寂。
飞扬而下的雪,苍天为泣。
第二百五十章 只言行路远(上)
汀洲采白苹,日落江南春。
洞庭有归客,潇湘逢故人。
故人何不返,春华复应晚。
不道新知乐,只言行路远。
那一年的春日融融正是四季无双之景。
窗外一树碧桃正好,浸润了江南三四月的风神秀骨开得肆无忌惮,有人一腕清奇微微伸出手去,取些花瓣笑得温良似玉,“可曾尝过桃花的滋味?”
他便如受蛊惑覆在他的指尖,轻轻含入了口去,摇首而言,“苦涩。”
他是他一个人的江南醉梦。
今时今日,天寒地冻,那玉人依旧,却是隐了一身夜雨白裳飘摇,缓缓跪下身去不见些许惊动,他一生不识疾苦不懂贫乏,高坐云端望那人世险恶。赵匡胤心思翻涌,李从嘉……他本该是执酒淡笑看尽烟尘过眼却不在心上,锦绣的衣裳旖旎宫室,可是现下……明黄满身,他望着那袭白影如鲠在喉,竟是一语也不得再出口。
愣愣站在风雪之中,自己求了这么久的一切,原来……原来要付出此生所有。
甚至是……那株明媚碧桃。
苦涩。
又岂止仅仅只是苦涩可以书写。
圣上转身面色沉凝一如这漫天散雪,那步子坚毅果决却是容不得一刻的犹豫,他慢慢地下了宣德门去,向着他的百万雄师而去。
军心立时重燃,这一场突然起来的风雪阴霾不散恍然入了魔魅,忽地见了明黄出现在众人眼目之中,竟是再次救万人于水火般的信仰。
赵匡胤撑得这方天地不散,他也是这么多人的神。
可是这神灵眼底溃败,宣德门缓缓而开,赵匡胤一步一步走了出来。
降的竟然是赵匡胤。
他输得彻头彻尾。
曹彬呈递上将要赐予降王的官服衣袍,赵匡胤接过,掂在手中如若无物,这便是如今两人之间的维系,他从此是他的主。“圣上,赐罪吧。”
李煜跪在落雪之上不动不语,微微垂下的眼睫洇开的清净琥珀光影。
浅浅的人影,单薄得让人心惊。
万民等他开口,赵匡胤却只是走至他面前,悲喜沉凉时光荏苒,这一刻全然是些废纸上的墨渍,书来书去都描绘不出一城飞絮,碧霄笙歌。
“起来……”
李煜听出他声音低哑,缓缓摇首,“罪臣不敢。”刚刚冲出了口去,等着他的震怒他的愤懑,却什么都没有。李煜立时起了怅然,他……看不见。
却感觉到湿凉的液体低落,凭空带了塞北的沁骨冰寒直坠在他面上,李煜周身一僵,不可置信地伸出手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