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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旧梦:山河永寂 作者: 一寒呵-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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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条出城去的路途,李从嘉亦是此生不忘。
  那个傍晚的光景,如今想想,夕阳如血不堪回望,铺陈开去的就是谁也怪罪不得的记忆,如果没有阿水那一刀,或许他真的见了赵匡胤。
  那么又能有什么结果呢。
  你杀了太子哥哥,我负了约,如此却也算得公平。
  
  不承认也罢,其实李从嘉还是想去那台上看看。只不过他亦知道有些事情,看了或许从此覆水难收,或许天南地北,老死无缘,只不过哪一种,都断然不该和…他一目重瞳映出身侧牡丹绝姿,情何以堪。
  口口声声说为人夫。
  更何况,哪一种,其实都没这个决心。
  
  凤凰台近在眼前。连那山脚下的小茶铺也依旧懒懒地迎着客,今日的天色愈发阴沉起来,茶铺伙计更是无精打采,突然眼前看见了如此琳琅车马,不由地精神一振,揉揉眼睛打量着,心里不知又是揣测出些什么富贵人家的笑话来嘲弄。
  市井百姓的生活其实有时候单纯得令人向往,李从嘉迎着他们目光出来的时候,便是如此想法,却也自知,自己决计是逃不开这囚笼的人。
  
  上山登台的时候,飘蓬想伴其左右,李从嘉执意不肯,只得作罢。
  那一条蜿蜒而上的独路,今日走起来,却远没有当夜冗长,娥皇随他而上,两人一路看那身侧杏花遍野,煞是艳丽。
  娥皇有些惋惜,“也不过是这几日光景了,再暖些,便要败了吧。”
  李从嘉沉默,夜晚时候还不记得这花的颜色,如今衬着天色,竟然生出颓势。
  
  拾阶而上,他不知道台上还能看见些什么。
  
  天之另一方,三关平原最后一关,十万大军齐聚淤关城门之外,旌旗猎猎,有人扬鞭纵马举手一箭,辽军军旗应声而倒。
  
  城关既破,三关尽收。
  不过短短数日而已,北朝军队从沧州接连逼退契丹军队,明君亦名将,何况契丹人此战本就心内有鬼,一时乱了自己阵脚。
  赵匡胤登于淤关城楼之上远眺,一时周军士气高涨战鼓震天,契丹残兵苟延残喘又还能如何。
  视野开阔之处风起云涌。
  这边的一方天空血水洗过,日光却愈发鼎盛起来,战场过后遍野哀鸿,自古天下便是白骨堆砌,战俘被扣押而尚有气节,自刎之人圣上下旨当以厚葬。
  赵匡胤纵横如此,此时一夕得胜于那城关之上见得烽烟未息,四下火把明灭,铺天席地般地劫灰,似曾相识。
  胸口钝痛,他多年积蓄骨骼远比常人强健,王饶一剑虽然凶险,却也开始愈合,此时此刻,那伤却突然隐隐地撕扯开来。
  什么时候也曾如此站于高出,四下里的火光不尽,那一次,他是在等人,只不过今日,是在等山河。
  凤凰山上凤凰台,江南绝景,他竟丝毫不曾记得那些凤鸟穿林,虫鸣花涧,顶上天光通透,云层却在天之尽头堆砌出一场风雨。
  
  都说江南好。
  江南亦断肠。
  赵匡胤望不见的人,恰在那方天下颓然无语。
  
  凤凰台上有些什么。
  娥皇无论出于何意,李从嘉终究还是不可避免地回到这里。
  白日里未曾燃起火把,凤凰台上但见烟波云雾笼罩,听得风过林叶的飒飒声响,最后那阶突兀的顽石恐娥皇走得危险,他伸出手去伴她一起上来。
  娥皇眼光四下里看去,面上却蓦然沉静下来,她的声音低婉却异常清晰,在李从嘉身侧不过毫厘,〃我知你其实一直都想再来这里,此地不来,心结便解不开。〃
  李从嘉叹息,〃娥皇,你从来没有忘记那一日对不对,你其实都记得,却装作不过做了一场梦。〃
  他先她一步,缓缓走在前方,往那石台中去。
  娥皇笑,他看不见,她的笑很美,一如初见,是否越到伤心,越易平静,开口对他的话,竟然像是安慰,〃偏苑撞破的一切,我历历在目,可是从嘉,我亦为人妻,此生贵贱都应誓死相随,我便是做场梦而已,不过惟愿,〃她看见他前方的脚步停滞,便觉有些话或许从此再也说不出口,急急地坚持说完,〃惟愿你能此生无憾。〃
  李从嘉的身影停在一方石檐前,云暮低垂,霎时的天光幻灭几近灰暗,确不是个好天气,亦不是个好兆头。他淡淡的一袭天水碧,最是通透清浅,如此竟真似那梦魇般几欲随风,很不好的预感,娥皇忽然就快步追赶上来。
  至他身侧,心字成灰。
  
  〃苍天不灭,汝亦属吾。〃
  字字入石尚且深重难灭,可见下手之时气力之重,心中必是积累万千。
  李从嘉重瞳翻涌,但见得那痕迹霸气森然,一时胸口忽然涌上很多牵念,彼此错综争先要将他瓜分得干净。
  呼吸都觉困难。
  
  他以为今日是他带娥皇出来开解,却是变成自己的茧,多可笑,李从嘉以为自己看得明白,娥皇亦是心内明白透彻的女子。
  否则一开始,她便不可能站在他身旁。
  
  李从嘉看那剑痕,她同样尽收眼底。
  
  




第一百零六章 冷雨落尽悲花落(中)

  风雨欲来,瞬间金陵四月,暗无天光,两人伫立于那凤凰台之上,未及反应便是劈头下起暴雨。
  谁说江南温润,雨水都是缠绵情意,此时此刻,雨似尖刃,如同这台上曾经留下的一夜苦等,毁天灭地,席卷一江春水。
  黑云压城城欲摧,远远地长江无尽,一时全然望不清楚。
  
  他僵硬于那暴雨肆虐之中,开口依旧淡淡的语气,〃娥皇,回去吧。〃想转过身看她,竟没了勇气。
  淡色的长裙很快见湿,她却突然尖锐地笑出了声音,风雨中更添决绝,〃李从嘉,可是看得真切,印在心中了?〃鼻间被那雨水充斥,她眼前全是混沌,竟然恍惚间,嗅得一抹紫檀香气夹杂着那香囊上的奇异味道,此消彼长,一时辨不清楚,回过神来,自己已经遍体湿透,眼前望不穿的男子,陌生得害怕。
  李从嘉不说话,转过身来,风雨肆虐之后依旧优雅如故,湿淋淋的袍子让那一袭碧色更加深愈,她扑上前扯住那亲手染成的衣裳,眼色在风雨中迷离不清,他看不清楚,她却更加疯狂。
  就像什么东西终于被这一行剑痕割裂开,奇异的无力感,〃你不配穿这衣裳!〃声嘶力竭想要扯开这些污秽的东西,那些画面重又回绕,偏苑,剑眉的男子,一地的惊慌。
  还有什么?她扯不去那些碧色,耳畔不知是雨声还是什么,轰鸣得厉害,娥皇双手捂住自己的双耳挣扎着在滂沱大雨之中渐渐失了力气,李从嘉眼见得她神色有异,一时以为便是自己的愧疚,却发现娥皇的目光失去焦点,她好像又发了病。
  大夫总也看不出个所以然的心病,却总好像时时不由她自己地控制。
  〃娥皇?〃他赶忙扶住她软软倒下去的身子,一时雨水四溅两个人俱是遍体湿寒,〃娥皇?可听得见我说话?〃他伸手慢慢地想让她放开自己的头部却被她执拗地甩开,〃你放开我!〃
  〃娥皇,雨势太大,我们先下去好么?〃他试着靠近她想带她走,她却立时瘫倒在雨水中浑身都在发抖,一时便全然控制不住自己。〃娥皇?〃李从嘉伸过手去拉她,〃我是谁?〃
  娥皇猛地顿住,愣愣地看他,是啊…他是谁…一时诸多的画面反复重叠,〃你…〃
  〃娥皇,看着我的眼睛,我是谁?〃李从嘉突然镇定下来,一字一句问她。
  漫天倾泻而下的暴雨,凤凰山上视野原本极好,此时昏天暗地恍若天地初开般混沌,云层翻涌不止,竟是蓄谋已久的释放,不论是前尘还是末路,一场雨也可以翻天覆地。
  她迷茫地看那双眸子,一目重瞳,那么轮廓秀雅的一张脸亦被雨水淋得彻底,他是谁…一身的风骨纵是此时此刻仍然横绝天地,有些东西是入了骨血的底蕴,不因时过境迁而被消磨,就像那紫檀的气息。
  还在,很淡的香气。
  她落泪成珠,伸出手像是想要触碰他的面,〃从嘉…〃
  他见得她似是清醒了些,〃娥皇我们先回去。〃身后突然远远传来呼喊的声音,飘蓬见得突然下起大雨,捧了雨具也顾不得许多就往山上赶过来来。
  李从嘉转过身向着来路望,见那纸伞很快便可送来心里稍安,娥皇遍体冰寒,此时更怕她伤了身子,他手指轻扬,想将外衫褪下来给她,结果却发现自己那衣带之上早已湿透。
  李从嘉放下手,非常难过。
  不是为了一场雨,不是为了他们狼狈至此,而仅仅是因为抬首看见无魂的牡丹失了颜色。
  牡丹真国色,总也需要真心爱恋的珍惜。
  可是一次又一次,再傲然自持的花朵,也毕竟是纤弱骨骼,哪里经得起东风妒恶。
  
  李从嘉深深吸气,空气中的湿寒沁入肺腑,极目之处云层背后,隐隐仍有天光,天之尽头是否仍旧可见旧日春花?
  天水碧,一身污了的天水碧。他是记得的。
  那一年的江南温润得像是要把春花化进人的骨血里去,流水斜桥,何处问笙箫,伊人独立,一曲琵琶断玉焚绡,廊下有人碧衣独立,笑若四月一城飞絮。
  席上有女子轻纱遮面依旧绝色难掩,纤纤素手细细拨弄,就能让自己流连伫于廊下,竟就唐突地跟随而去。
  直到她落纱而笑。
  甚至不足以再用任何词语来形容彼时心中惊动。
  
  忽而今日,一场雨水通通打回原形,原来鸳鸯锦绣也能瞬间滴水成冰。
  李从嘉紧紧搂住娥皇,一身污了的天水碧色。
  怀里的人颤抖不止,她很想要伸出手好好地感受他的温度,手却只能与他颈边的发丝纠缠不去,一时竟然冷得动弹不得,还是带着紫檀香气的怀抱,使劲最后气力覆在他胸前,就像要将那心挖出来一般,几近了怨毒。
  〃从嘉…。〃只唤他的名,唤了数年夫妻,唤得一把心锁。
  他永远云淡风清的侧脸此时竟也多了别样神色,娥皇轻笑,眼前人的影像却愈发模糊起来,他也是会惊动至此的人,只是可惜…
  娥皇缓缓晕过去。
  
  他手扶着她的发,扬起脸看顶上风云过境,那剑痕于雨水之下依然赫然在目像是要将他分为两半,李从嘉突然仰天长笑。
  飘蓬竟撑着伞不敢近前。
  
  再没人见得那一日的李从嘉,绝望而想念,他突然想起,赵匡胤执意强调的活着,李从嘉再次看那镯子,安然地悬在自己的腕子上。
  〃赵匡胤。〃他扶着她站起身,接过伞来,眼睛却看着那道剑痕,〃你真残忍,原来让我活着,远比杀了我要更伤人。〃
  




第一百零七章 冷雨落尽悲花落(下)

  回去后娥皇便发起高烧。
  窗外这场大雨依旧未停,她冷得发起寒颤,畏缩在被子里却又不甚清醒,汤药勉强地喂进去,淅淅沥沥地却又流出不少。
  本来好好地出去逛逛,回来弄成这个样子,流珠便背过身去,不说出来也是急得直哭。李从嘉扶她起来一些,端着那碗便一点一点让她喝药。
  温热的汤水喂下去,娥皇便渐渐开始觉得舒服些,昏沉地睡过去,梦中蛾眉紧蹙。原本还抱着一丝挽回的希望,如此事情反而更加难以面对。
  李从嘉静静地在一旁陪着她,屏退所有人,梦里娥皇含糊地喊着自己的名字,他伸出手握住她,却又发现其实自己的手并没有温暖其他人的能力。
  他如此相信人心,却自己先背叛了自己的心。
  腕子上的木镯子不曾真的取下过,此时看起来更不知是什么心情,李从嘉手指拨弄,它本是按照北方人的骨骼而制,戴在李从嘉的腕上明显略大,他倚在床柱上试着挣褪,也不过就是一使力的问题。
  并不困难。
  如果我真的想彻底放下,其实也并不困难。
  
  他另一手微微用劲,那镯子就恰被褪至虎口掌心处,僵持在那里,瞳色如一泓淡墨晕染而开,点滴的伤心。
  流珠掩上门出来,尤挂泪珠,见了外面候着的飘蓬急着就扯到一旁,〃你可是随着去的,怎么一路回来就成了这样!〃
  飘蓬无奈,却又让她噤声,流珠实在是忍不住,〃我便是想说,王爷总要顾及王妃的身子,这几日一直不太平,分明知道却还要…〃她越说越难过,〃我便不怕些什么,我是跟着王妃自幼出来的,如今王妃如此…〃
  飘蓬捂着她的嘴,〃你这话可就难听了,王爷难道就待你不好?〃
  流珠黯然,她当然知道李从嘉从没有些许亲疏,但是毕竟她是随着娥皇一路嫁过来的丫头,心里见得娥皇淋雨高烧,急的也没了分寸。
  飘蓬叹口气,松开她,却是看着里面,〃流珠,我亦知道,只是…你只看见王妃伤心,可是王爷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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