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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第1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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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博伦不由脸色发白,虽然并不完全明白,但气息上明显弱了三分,抖着声音问:“海将军,我也是朝廷命官,皇上钦点的同进士出身,吏部分发的知县!这点子过失,又是未遂,放在大清律里,左不过革职拿问。将军这一顶顶的大帽子,是要吓唬卑职么?”
  “我才不吓唬你。”海兰察冷冷道,“大人趁这些日子还未革职逮问,尚是知县身份,还是寻些好吃好喝的,珍惜时光吧。”转头道:“来啊,送唐知县回去。县里的事情先都交给县丞署理。唐知县身边,时刻不许离人,丢了一根汗毛,我唯你们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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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便是最加急的驿递,从海兰察送密折至京再到乾隆朱批送回盛京,已经是半个月之后了,盛京迎来了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六月底的熏风,中人欲醉,空气中弥漫着鲜花的香气,辽阔原野、山林,郁郁葱葱,各色野花如同缤纷的地毯一般,铺遍四野。官庄所种的麦子、高粱和大豆长势正好,绿油油的甚是喜人,且农闲之际,流人们也比往日清闲。
  胡衍璧在房里缝补完两件衣服,张妈又喊她择菜,胡衍璧带着刚过了九岁生日的胡衍莹,一起到小河边择洗绿油油的青菜。“姐姐!看!鱼!”胡衍莹虽然经过不少磨砺,骨子里还是个孩子,指着河里翻腾的一片说道。胡衍璧笑道:“我们四小姐总算见着活鱼了!人说这里春夏季最丰饶不过,棒打狍子瓢舀鱼,上回县太爷生日,不就赏了我们一锅狍子肉吃,真是独有的香。”
  胡衍莹已经在流口水了:“姐姐,我们再抓两条鱼打打牙祭好不好?”
  胡衍璧忙道:“又胡说了!给管事的发现了,你又要跪了!”她看看自己的掌心,上次挨的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粉红色的掌心里依然留着青黄色的痕迹,心里一阵淡淡的落寞。快一年半的时光了,身边只有胡衍莹和大哥胡衍瀚、二哥胡衍淦还在人世,许是经的事多了,心竟也麻木起来,生离死别不过是云烟,自己能苟延残喘地活着就是万幸,至于未来:嫁不嫁人、有没有熬出头的一天、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人世,似乎想都不需要想,日子只一天一天捱着便是。
  只不知道冰儿怎样了?
  胡衍璧想起县衙那一幕便觉得像醒不过来的梦魇一般:冰儿身上鲜血淋漓,脸色那个惨白,让人看了就担心她随时会死去一样。她也挨了打,莫须有的,被县太爷刑讯逼供,那份痛,不敢想,打在手心里,可似乎心肝儿都被打裂了。可随后,记忆里只剩下滩滩鲜血,好多人围着,好多刀剑兵器,好多莫名其妙的事情,她好像是晕过去了,等再醒来时,还在流人住的棚屋里,身边是眼睛哭得肿肿的胡衍莹。冰儿再也没有回来。
  正发着呆,耳边突然传来张妈的声音:“胡氏!”
  胡衍璧一惊,手里握着的一把菜不慎落入水中,很快随着湍急的水流飘走了。胡衍璧慌忙去捞,哪里还捞得着!她尴尬又担心地回身,湿淋淋的手慌乱地擦拭在衣襟上:“张婶子,我……我没小心,下次不会了!”
  张妈却一反常态的没骂也没打,反而笑眯眯走上来:“告诉你件喜事!”
  喜事?胡衍璧更担心了,当时,冰儿就是接到了“喜事”,至今下落不明,她磕磕巴巴说:“我……我这低三下四的,能……有什么喜事?张婶子别开我玩笑了!”
  张妈笑道:“你还记得金氏吗?”
  胡衍璧的脸更白了:“她怎么了?”
  “她如今是过上好日子了!在盛京将军的府里住着呢,用脚趾头想也知道,那是叫穿金戴银、吃香喝辣的!”张妈笑得更灿烂,“将军府里人说,叫你去呢!怪不得昨夜里蜡烛爆了好大的花儿呢!……”
  胡衍璧只觉得眩晕,然而她丝毫不敢反抗半句,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容我想想吧。”
  “你想,你想。”张妈一挤眼睛,“晚上我来问你!”
  胡衍璧不知道自己怎么昏沉沉回到了屋子。还有什么好想的?要么心甘情愿受辱,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她没有冰儿的泼辣大胆,但她不怕死,她仿佛已经死过了一回了,仿佛死只不过是与家人团聚而已,死,唯一让她不舍的,是身边仅剩的、九岁的小妹妹,她以后要孤苦伶仃在这东北极边之地过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了。胡衍璧的眼睛有点湿,她从箱子中摸索出一支眉笔,青黑的黛石,原本可以画出柳叶弯眉,自从到了尚阳堡,还从来没有用过。她在墙上想写点什么,抖抖索索半天,只留了一句:“人生无可消此恨,珍重再说与卿闻”已经是泪如雨下。她抽开裹脚布,在一头挽上一块石头,用力地抛向房梁……耳边隐隐响起的,是妹妹胡衍莹大声的哭喊,她想叫阿莹别怕,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眼前只是白茫茫的一片……
  再醒来,胡衍璧已经躺在海兰察府里了,“我……没死么……”
  冰儿的脸出现在面前,她微微一笑:“阿璧,怎么莫名其妙就想不开了?”
  胡衍璧惶惑地看看四周,挣起身来:“我这是在哪儿?”
  “海将军府。”
  胡衍璧像不认识一样盯着穿金戴银的冰儿:“你……你倒肯了?”
  冰儿一愣:“你说什么?”
  她还没明白过来,一旁的翠儿“噗嗤”笑了:“公主到底还是个姑娘家!我猜呀,胡姑娘以为……”她憋笑憋得说不下去了,独自“咯咯咯”半天后才忍了笑又说:“胡姑娘,你放心,我是海兰察他当家的。他想玩弄人家姑娘,也要看我同意不同意!”
  冰儿也明白过来,淡淡笑道:“你怎么会起这个心思?”
  胡衍璧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还是翠儿边笑边说:“始末我来告诉你,不过你也不能外传。这位——”她摊手伸向冰儿,“是当今皇上的女儿,五公主,犯了点事儿,被皇上送到这儿惩戒,现在蒙赦赐环,就要回京了!”胡衍璧一副做梦的样子,翠儿道:“估摸着你一时也明白不过来。没关系,公主回京,要有人伺候着,我本来说在自己身边派几个靠得住的丫头婆子跟着,公主硬说想要你陪她。你就陪公主回去吧,京里头横竖比这里要好的多,是不是?”
  冰儿淡淡笑道:“你上次说你的娘舅家就在直隶,你先跟我回去,然后我遣人把你送到你娘舅家可好?”
  胡衍璧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倒吸一口凉气,才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她楞了半天,又问道:“那我哥哥和妹妹怎么办?”
  冰儿沉吟了一会儿,说:“阿莹我可以一起带走,不过男的不行。不过我叫海将军多照应着点。两位胡公子都是诗书上很来得的,海将军帐里总可以有些事做,是么?”她征询地望着翠儿,翠儿一拍胸脯:“这一句话!我一会儿就告诉老海去。”
  胡衍璧翻身想要磕头,冰儿轻轻按住了她,抚了抚她脖子上青紫的一道勒痕,低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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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兰察来到后院,依他自己的规矩通报之后,才进门,打千儿请安之后,笑吟吟道:“皇上谕旨下来了。”
  前些天,乾隆的秘旨里就已经说明了即将赦免冰儿的罪责,赐环回京,冰儿心中亦没有的大的惊喜,想到慕容业舍身为自己开释,甚至心里苦苦的,只勉强笑了笑,“嗯”了一声。海兰察说:“皇上命奴才亲自送公主回京。”
  “慕容业呢?”冰儿突然问。
  海兰察一愣,随即回答:“也是奴才亲自押解回京。”
  冰儿看着他问:“能让我问他几句话么?”
  “不能。”海兰察斩钉截铁。冰儿不由恼怒:“我还能怎么样他!你怎么这么不近人情?”
  海兰察却不畏惧她,直视着冰儿的眼睛道:“他是钦犯,公主不适合见他。”他顿了顿,见冰儿有不服之色,直接说道:“再说,奴才也不放心公主见他。不要节外生枝了吧。”
  冰儿不由大怒:“海兰察!你太过分了!”出来送茶的胡衍璧正听得两人斗口,吓得手一抖,茶杯差点掉下,茶水则泼得一地。胡衍璧慌忙拿布来擦,海兰察无声地出了一口气,见冰儿放了一个响炮,接着却哑巴了,知道她其实无话可说,心里也有点不忍,换了笑脸道:“也有件好事。”
  冰儿不予理睬,海兰察自顾自说道:“皇上谕旨里头,直接说唐博伦是‘苛政酷吏,丧心病狂’,还说要锁拿回京审问,有皇上这八个字的考语,我看他就是不死,也少不了发往军前效力。算是给我出了口气,我三天两头儿的托请他照顾,哪想到这厮色胆包天,竟然置之不理,还想构陷。那日衙门里他这么对你,我嘴上不好说什么,真恨得牙痒痒……对了,公主回京的车马、人员、吃穿日用,奴才也备得差不多了,三日后是个适宜出行的吉祥日子,奴才恭送公主回京。”冰儿只是面无表情。海兰察也没辙,沉默了一会儿道:“既然没什么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哪知三日后,万事俱备,冰儿却让内里传出话来,说自己身体不适,要暂缓回京。
  海兰察气急败坏,去问自己的夫人翠儿,翠儿也是一脸无奈:“我瞧着她精神确实不太好,气色倒还可以。偷偷问了胡衍璧那丫头,只说晚上总听见公主在被窝里抽噎,早上枕头都是湿的。要不要叫个郎中来瞧瞧?”
  “瞧有何用?郎中还治得了心病么?”海兰察叹口气说,“她说身子不好,就是好也只能是不好。我还不明白她!能拖得一日是一日,让慕容业多活两天。她倒是好心,人家慕容业未必舒服!”
  又拖了半个月,乾隆已发秘旨来催,海兰察一狠心,软哄硬逼地把冰儿骗上车,顾不得她的眼泪滚落如下雨一般,远远地带着慕容业的囚车直往京里赶。
作者有话要说:  

☆、萦损柔肠自难安

  到京时,又过去了一个多月,立秋已过,北京这年的夏末,已经微微的有了凉意。冰儿倚着马车的小窗,静静地看集市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仍觉得市声烦躁、处处惨绿愁红,自己一直是双泪未干,胡衍璧胡衍莹虽满心喜气,看着冰儿这副样子,也一点都笑不出来。
  进了外城,天色已经暗了,等进了朝阳门,街上人已经稀疏了,海兰察派人过来听冰儿意见,是进皇城,还是找间驿馆先住下。冰儿道:“自然是进皇城。”看看身旁胡氏姐妹,又道:“叫海兰察把胡家两个小姐先送到傅相府上,我已经给傅相写了信,托他为这两个女孩子脱罪。”
  胡衍璧胡衍莹热泪盈眶,胡衍璧跪下要给冰儿磕头,冰儿一把拉起她:“能在一起,就是缘分,我能帮你,自然要帮你。”
  胡衍璧心怀愧疚,无论如何与胡衍莹一起磕了三个响头才抹着泪和海兰察派来的人走了。冰儿面无表情看着她们姐妹,又传话问慕容业的来去,海兰察却道早已经把他送到了顺天府的牢中,等皇上谕旨审理,再转刑部,又是绝了冰儿的念头。冰儿无奈,只好吩咐立刻回宫。
  到宫中,已是下了钥了。海兰察亲自来请示,是否到驿馆先住,冰儿见他就厌烦,一口回绝,本就归心似箭,不愿再待哪怕两个时辰等到天明,执意要门口侍卫记档放她进宫。海兰察也没有办法,只得照她的心思来。
  打开层层宫门,冰儿踏入了自己熟悉的承乾宫东配殿。配殿还如以前一样金碧辉煌,处处透露着皇家气派,窗口只摇曳着几盏打更的小灯,微微暗黄色调的光,晕出浅浅的雾气,庭中花木在微风中剪影般轻摆着,极轻微的沙沙声入耳,愈显禁宫幽静。
  “是主子回来了?!”传来的是苇儿喜极的声音。冰儿突然一阵心酸,见苇儿胡乱着一声紫红色宫装,边绾着头发边飞奔出来。到了门口,才急急捂了自己的嘴,小声笑道:“犯忌讳了!大半夜的这么嚷嚷,要是以前,非挨姑姑狠狠一顿藤条面不可。——不过今儿才知道主子回来,巴巴儿地盼到二更,还不见人影,才道没指望了,胡乱就上床睡了。这副样子,真叫主子见笑!”说着,一蹲身还要请安。冰儿早一把扶住她,苇儿就势站稳了,凝视着冰儿的脸,脸上带了愁色:“主子瘦多了!”
  “苇儿!”冰儿早有一肚子愁苦无处倾泻,这段日子的苦闷、对慕容业的忧虑、对亲人的想念……化作长长的一汪眼泪,尽情地倾倒出来,揩抹在苇儿肩头衣服上。苇儿亦是感慨万千,任着冰儿哭够了,方道:“主子回来是喜事!一年了,我们就像过了十几年似的,等都等老了。……里头‘五更鸡’上炖了热鸭汤,热乎乎地喝一碗去。还有燕窝和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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