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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乾隆不提,他自然乐得不说,只是好好一桩功劳失之交臂,反而惹得皇帝不大开心,也足以让他扼腕叹息了。
皇帝驻跸杭州的时间比预计的短,大约皇后剪发的事情,实在触忤了他心里最深的一根弦。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知道那天往后,乾隆就算是笑容,也让人心生畏惧。南巡之旅如此草草,便结束了。
送走了圣驾,官场上几人欢喜几人愁。英祥心事繁重,忍不住又沽了酒去找杭世骏喝,进门却见他的妻子张氏在抹眼泪,英祥忙问道:“怎么了?”
张氏无声饮泣,半日才道:“自从见了圣驾,便发作了一场大寒热,接着身子骨一直不大好,迁延了这些日子,终于挺不住了……”
英祥忙道:“怎么不叫我内子来瞧瞧,不是我这里矜夸,她瞧病还挺有些本事的。”
张氏道:“早就请过了!你这段日子忙,大约也没有告诉你,也就是靠你堂客的几服药拖着,可惜,风烛残年,又经了这次见驾的事,勾起了他多少伤心往事啊……”她哭得几乎说不下去了。英祥也跟着落泪,经得同意,到内间去看望杭世骏。
他几日牵挂自己的事,不见杭世骏,没想到再见时其人已经瘦骨伶仃,几无人色,喉咙里拉风箱似的“哼哧哼哧”怪响,看到英祥时伸出一只枯瘦的手,示意他过来。英祥快步到他榻前,单膝跪在脚踏上,哽咽道:“大宗先生!不妨事的,放宽心,一切都会好的!”
杭世骏撕抓着喉咙,喉头痰涌,“啯啯”有声,张氏忙倒来一杯温水,扶着他喝了两口,又为他顺顺后背,半靠在枕头上。杭世骏把一口浓痰吐了出来,这才舒了一口气,说话也清楚了,有气无力地握着英祥的手说:“我这是要到大限了——你不用劝,没什么,这个年纪看不透生死,就算是白活了!见驾之后,我心情一直不大好,皇上年岁也大了,感觉也变得执拗了,听不进别人的话。不过他的话我句句听在心里:‘何以老而不死’……我这把年纪,未能给朝廷、给百姓做点什么实事,确实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大宗先生……”
杭世骏喘着气,却伸手摁着英祥不让他多言,自己平过气来便又说:“你应当是在朝廷做过官的人,年纪轻轻却不做了,必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可惜我素来不大关注朝廷里的升迁谪贬的事情,也不大肯与那些官宦王公交往,既看不明白你,也帮不了你……你如今也过了而立之年,自己发达不发达都不要紧,不过你的儿子有贵人相,你不要阻着他上进……”
他越发喘息得厉害,半日才用尽全力一般说:“我身无长处,家无余财,唯有十万卷书从未舍得离身。如今人都要没了,书又有何用?我打算把书大部分捐给杭州各家书院,让有志者勤读不辍。你要有喜欢的书,你就先挑去,给你们家奕霄看……”
他终于说得力竭,靠着枕头气若游丝。英祥早已泪流满面,握着那双长满老人斑的枯瘦双手,渐觉手指冰凉,转而掌心冰凉,再抬眼时,其人已经半阖双目,溘然长逝了。一代风骨绝伦、才华横溢、鲠直狷介、坎坷落魄的大儒,默默然在杭州西溪的草庐中与世长辞,留下十万藏书和永久不灭的传奇。(1)
作者有话要说: (1)一般资料上都写杭世骏见驾后“是夕卒”,即当天去世。我厚道,多改了几天。
☆、苦应酬花丛访胜
帝后失和的秘闻,虽然被皇家封禁,但官场上传闻甚广,甚至有人想到了乾隆十三年孝贤皇后薨逝时的往事,那时政治蓦然收紧,牵连了无数官员为“不敬皇后国丧”的罪名,或掉脑袋,或丢乌纱,想来让人心悸,因而所有人屏息等待,京城中是否会传出新的消息。
翘首盼了许久,却未听说要废后,大家刚刚松了一口气,到了乾隆三十一年,又传来这位皇后薨逝的消息,所有的心弦又都绷紧了,都赶在成服前剃头刮脸,免着孝贤皇后大丧时的那些悲剧再次重演。
没想到京城除了邸报上宣布了皇后薨逝之外,再无一句消息。“难道不用官员们举丧?”浙江官场上互相问着,结果传来的确切消息是:乾隆依然在承德避暑,连京城都没有回。打发了皇后的儿子十二阿哥永璂独个儿回京师料理丧仪,且降格为皇贵妃的礼节置办。也不许王公、朝臣、公主、命妇等祭奠,棺椁冷冷清清地挤进了已经去世多年的纯妃的宝顶中,说是“皇贵妃”,只怕还不如低等的妾侍。
于是官场上放松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用为这位没有名号的皇后服丧,大家伙儿该听戏听戏,该作乐作乐,该嫖_娼嫖_娼,日子过得同样舒坦。
邵则正终于升了一级得到知州职衔,算是总督苏昌谢他在乾隆南巡时的辛苦得力,英祥跟着水涨船高,更多人巴结不来。无怪乎无人不爱功名富贵!若说家里什么事情犯愁,莫过于已经十六岁的王可心,横竖就是不肯出嫁,大家劝了多次,素来乖巧可人的可心却犯了执拗一般死活不从,大家也只好随她去。
冰儿对丈夫叹息道:“这孩子不知怎么了,平素挺听话的。”
英祥叹道:“大概是想到她的其他家人尚在受苦,自己没有独自享福的道理。”见天色已经晚了,有些抱愧地对冰儿说:“今天晚上还有一场应酬,如今在杭州的这个位置上,身不由己的事太多。”
冰儿撇撇嘴道:“反正某人自诩为‘正心诚意’‘知行合一’的,前车之鉴,我冷眼瞧着便是!”
英祥听她这嘴尖牙利的,拿她也没办法,笑笑拧拧她的腮帮子道:“醋坛子,你有前车之鉴,难道我就没有前车之鉴?放心吧,我明白得很,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他们逢场作戏,我不过也是逢场作戏,这不做戏,怎么应酬那些老爷们?”
冰儿歪着脑袋说:“哼,你瞧着办!我如今是徐娘半老,比不得那些个鲜花嫩草!你如今也得意得很,有的是人要巴结逢迎你!”
英祥看看外头天色,急急忙忙披上外衣,笑容可掬道:“好了好了!你只冷眼旁观吧,看我是不是那等没良心的男人。我走了!”
杭州吃花酒的花样极多,既有常规的开局票招姑娘的,也有在画舫上叫船娘作陪的,既有堂子里的“像姑”戏子,还有那等看似清净的出家之地,尼姑们却大张艳帜的……这些花酒才是官商们谈事、作陪的常规,吃喝倒反而不那么重要了。这日请客的是来自扬州的一群盐商,最是豪奢不过,为几笔生意,巴结杭州的官员们,叫的是最好的席面,还有杭州城里最红的姑娘。
为首应酬的很会说话:“各位爷抬爱,今儿给小的这个机会!区区薄酒,不成敬意,大家放开量随便用!”
席间热闹备至,酒至半酣,各人也比没喝酒时放得开得多,那些富得流油的盐商们虽然没什么文化,但用孔方兄开路,耳濡目染也颇有些纳福享受的见地,此刻吹得嘴角挂着白色的飞沫:“……若说吃穿,其实也有个尽头。山珍海味,又能花费几个?绫罗绸缎,又能花费几个?可惜的是怕僭越,不然,有什么用钱是买不到的?没奈何,上面有封顶的了,我们只能在细巧上下功夫。譬如这吃吧,驼峰猩唇也有吃腻的一天,但若说精致,哪怕是简单的狮子头,也能做出功夫来!”
说话那人鄙视地拨弄了一下盘子里的蟹粉狮子头:“这粗东西!不是我吹牛,狮子头,也只有在我们扬州的几个大户才吃得到好的。譬如这肉,不是随便哪里养的猪都能用的,须是用牛乳喂的四个月以内的小山猪,只取肋间两斤,余外都不堪用。剁肉,须得四名厨娘动手,拿小巧的厨刀,从大块改刀成小块,再从小块细剁成肉泥。这肉泥须得六瘦四肥,丁子在一分见方,再混入山鸡蛋或鸽子蛋,药薯泥和荸荠泥。这还不算完,再叫厨娘把肉泥在案几上摔打百遍,直到肉泥弹性可人,才能着手做狮子头。就这一味狮子头,嫩而不软,入口即化,如食仙品!”
他滔滔不绝讲了半天菜谱,使在座的各位都觉得眼前的燕翅席粗陋不堪了。这盐商得意洋洋转换了话题:“还有女人,不是说杭州的女人不好,但若论风情,我们扬州才是翘楚!……”又开始滔滔不绝,从脸说到手,从手说到脚,又从仪态举止说到风姿技艺。最后还是伺候在一旁的一名杭州书寓的头牌嘟着嘴道:“爷说了半天,就是瞧不上我们这些个粗陋东西么!”
大家哄然大笑,把身后陪侍的姑娘揽进怀里,又是哄又是亲,丑态百出。
那盐商见唯有英祥含着笑以酒作挡,不肯沾惹身后的女子,不由笑道:“这位先生看来也是眼界极高的!”
英祥身后那名姑娘一手攀在英祥的肩头上,笑嘻嘻说:“可不是!我们博师爷是知州那里的红人,连巡抚大人都高看一眼呢!他自己个儿长得就惹人爱,前儿个我们一个妹子还说:‘博师爷那人,倒贴也愿意!’”说完,对英祥飞了个媚眼,忍俊不禁似的低头埋首在他背上衣服上“咯咯”地笑个不住。
英祥在这些风流场上已经不是雏儿,虽则心里有些厌恶,面子上还是做得淡然,笑笑道:“胡说八道的!”
跟在盐商后头的一个姑娘约莫二十多岁,笑道:“博师爷瞧不上你这庸脂俗粉,你好意思的!人家是潘安再世,你投他一车果子人家也不正眼儿瞧你!”
伏在英祥身上这个故意卖俏,伶俐地回应道:“我自然是庸脂俗粉。博师爷更看谈不谈得来!大家都传开了呢,博师爷唯一谈得来的姑娘,莫过于怡玉院的云翘!”
那盐商急忙道:“是我昏头了!原来博师爷有心仪的姑娘,我这里还擅作主张,真是该打!快快,重新开局票,到怡玉院请云翘姑娘!”
英祥连忙阻止道:“您听她口没遮拦地胡说!……”那盐商以为他客气,不由分说当着英祥阻止的双手,只一个劲儿地命自己的小厮:“快去快去!去晚了我打折你的狗腿!”
英祥拦也拦不住,少顷果然见小大姐带来了浓妆艳抹的云翘。人都来了,再退回去未免叫人家姑娘太没有面子,只好让云翘坐在自己身边侍酒。那盐商就着通明的灯光看云翘,那厚厚的铅华也遮不住她脸上的干燥的细纹,眉眼也不觉得出彩,唯有态度沉静,眼皮子掩着目光中的锐气,让人觉得这半老的徐娘还有几分可圈可点。
盐商笑道:“原来博师爷喜欢这样的!不过各有所好,据说女人上了三十,那方面更厉害些,倒比嫩的好玩!”
一句话说得英祥几乎变色,旁边人见状不对,忙向这半酣得口不择言的醉鬼盐商口里又灌了一碗酒。云翘嘴角一沉,旋即又习惯性地翘起来,主动说:“我来得晚了,可惜不善酒,就给大家吹奏一曲吧。”说罢拿起那支短箫,奏了一曲吉祥的小调。
曲毕,盐商击节叫好:“果然好技艺!怪不得博师爷喜欢!”云翘起身敛衽一福:“对不住,今儿还要转局。就不奉陪了。”起身想给英祥斟杯酒离开,恰见那黑曜石般的一双眸子,在明亮的烛光里闪着光彩,云翘不知为何心头一震,斟好酒奉上也不是,不奉也不是;心里觉得离开也舍不得,不离开又对不起刚出口的话语。
这会子倒是这位附庸风雅的盐商又出一言解了她的围:“不带这样的!才来多久,就要转局?就是当红的姑娘也不至于这么不给我面子!今儿就包圆儿你一晚上,多少钱我出便是!”云翘被旁边的姑娘使个眼色拉着坐下来,眼中颇有泪光,唇边依然是笑意,默然地坐在英祥身边,见他没有酒了便为他加,见他不肯喝了便为他代。终于闻听外头打了三更,席间的热闹渐渐淡下去,盐商却未曾尽兴的样子,玩了一圈猜枚游戏,突然指定了云翘道:“云翘姑娘的模样,像是有故事的,今儿不妨拿来侑酒!”
旁人都劝,盐商喝得高了,却执意不肯,加之陪同的几名候补官员,平素没有这样恣肆的机会,更是舍不得回家,借此之机也敲边鼓,拿云翘开心。
云翘淡然道:“我有什么故事?吃这碗饭,谁是心甘情愿的不成?左不过家里穷困,或是遭难,不然谁舍得把好好的闺女填送在这个无底的坑里?”
这话说得一旁的几位姑娘都怔在那里。她们也多有喝多了中酒的,这淡然的几句恰似敲在她们心底的钢钉,酸得把泪水都激了出来。唯有盐商不快道:“呸呸呸!好晦气话!只说说你当年如何开_苞的就是了!”
英祥见不是话,伸手一拦,笑道:“都喝多了!这里还有几位是读了书有顶戴的,万一叫人家说点什么多不好!这样,云翘姑娘还是拣拿手的曲子吹一首,趁着晚来风凉,月色也好,正宜听箫呢!”
云翘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