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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杜豫在车鼻身后干咳了一声,分雷见车鼻微微震了一下,接着蹙起眉头不悦地呼了口气,他淡淡道:“列位头人也清楚知道如今的境地,薛延陀联军达十二万之众,虽然经此一役,我部斩获万余敌级,但也损失了不少兵源,而且均是战后余存有经验的战士,最为惨重的是加宁儿部方面,西线的广顺堡已不能做为支援隘口,只能成为玳轲岩城西墙前的最后防线。”
车鼻这番话说的颇为不乐观,而且直指纳什,后者自然不加奈烦,他双目眯成一线,脸上涨的紫红。
“广顺堡毁的只是塔上三辆抛投车,剩下的四辆足够支援我部发起反攻。”
分雷、车鼻和索阿各泛着不同的表情,却同时望着这位“英雄”。
索阿抚着长须道:“若有一万兵源,尚可出奇袭以攻唐德两军,但纳什头人别忘了,先不说贵部伤亡的四千精锐之师,剩下的六千战力能否保住广顺堡都成问题,更何况还有萨骕布坞头,这还谈何反攻呢?”
纳什的俊脸微微一变,显然才想起还有个萨骕布,他不甘地反驳道:“兵贵奇谋,只要运筹帷幄,自然可破千军!”
索阿听罢呵呵笑道:“好个可破千军,如果老夫的探子没有报错,今日西线一战,唐德与四部联盟加在一起才损失了三千余人,这样一来,这六家尚有两万八千人,敢问纳什头人,你怎样运筹帷幄才可出奇谋破这西线敌军呢?”
索阿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对这种挖苦和嘲弄,纳什怎会善罢甘休,他徒然间张了张嘴,怒斥道:“这都是买天部的错!强奇里出兵来援后却在广顺堡前按兵不动!错失我部反攻良机,直到我率军再入敌军中阵,已让唐人形成气候,不然我这四千兄弟怎会冤死场上!”
索阿见分雷面对悖论依然不动声色,按捺不住地冷哼一声,他沉声道:“纳什头人,草原上有句话说的好,飞错的鸟儿是因为没有看清目标,老夫就来个倚老卖老,说说你这反攻!玳轲岩城内虽然有三家援军,但都听命于北城阿史那晨烈将军的调遣,在战前也不是一次两次说了,我军万不能冒然出击,你这反攻与出击有什么区别!说轻了是你私出兵甲,说重了,你这是有违军命!是要杀头的!”
“好你个索阿!”纳什拍案而起,他面露狰狞,狠声道:“将在外自然随机应变!大好的机会自然要衡加利用!我有什么错?要是杀头,好!我也要强奇里的脑袋!告他延误战机!罪不容诛!”
索阿活了大半辈子,叱咤风云几何,哪被这种毛头小子横眉相对过,他脸上的肌肉紧绷着,手握的胡须也在微微颤抖。
分雷抬起手按在索阿腿上,面无表情地望着纳什,顿声道:“强奇里恐怕再不会贻误战机了,他在西线丢了右胳膊……”
“什么!”
索阿圆睁着双目,不能置信地盯着分雷,纳什也是一怔。
分雷叹了口气,悲伤道:“强奇里是我买天部出类拔萃的勇士,丢了右胳膊,在我们买天人眼里,就是丢掉了尊严,如果纳什头人要他脑袋也可以,但是,他绝不会让自己死在自己人手上,他宁可支身与敌拼杀,将最后一口气留在战场上,也不会等着你砍他脑袋。”
众人一阵静默,当纳什有气无力地坐回去后,车鼻可汗道:“列位头人的心情我懂,今日一战确是异常残酷,不过,我们损兵折将只是开始,日后的战事会更加残忍。”说完身子一端,身后的杜豫朗声道:“三位头人听令!”
分雷、索阿和纳什起身后,车鼻可汗道:“今日之胜三位头人功不可没,将永远载入突厥大典之中!封环刀子部索阿头人为突厥庆利设①,部将皆升一级。”
索阿拜首道:“谢大可汗!”
车鼻又道:“封加宁儿部纳什头人为大本木设,皆部升一级。”
纳什领命拜谢后,车鼻可汗望向分雷,露出笑容道:“封买天部分雷头人为天目设,部将同升一级,且封号买天大将强奇里为大鹿将,与突厥大设享有同等牙奉。”
分雷心内一震,没想到车鼻会如此细心,自然对之好感倍增,上前施礼道:“买天分雷谢车鼻大可汗!”
车鼻呵呵笑道:“还没完还没完。”他顿了顿后道:“买天分雷于战前为护突厥大阵,受尽百般磨难,阴山以少胜多初露新任头人之相,堆开支身战德喀大显第一巴哈秃儿之威名,又在狼窑狼耳桥智退唐军,这些功绩足可超过先头人苦雅拉,本可汗以正突厥之名加封买天分雷头人为永鐾圣武将军,永鐾圣武巴哈秃儿!”
索阿与纳什同时一震!
加封这道名号,足可让分雷的名号与草原历代英雄齐位,想当年颉利也不过是“永巴哈秃儿”,现如今这永鐾圣武在草原而言,就是那汉中三国的武圣关公了。
分雷也是倍受惊宠,他单膝跪下,车鼻可汗步下白狼圣座,在杜豫盛上来的金盘中,双手捧起一条黑蓝色的金丝狼纹头带,随后走在分雷身前,将头带系在了他的光头上。
分雷刚想谢恩,却听车鼻凑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是可敦亲自缝制的。”接着双手用力捏了捏分雷的肩头。
分雷心内大吃一惊!
藏珠可敦不是死了么?!
纳什看着分雷秃头上象征草原最高荣誉的黑狼头带,眼中似冒出火来一般,而这一切尽收在索阿眼内。
待车鼻可汗回到阶梯之上后,背对着大家轻声道:“今后……就全赖列位了……”说完,便与杜豫走进白狼圣座后的密室。
纳什狠狠盯了二人一眼,闷哼一声举步而去,分雷和索阿暗叹一声,隔了片刻才下得内城。
索阿见左右无人,拉过分雷道:“先得恭喜头人了。”
分雷苦笑一声道:“何喜之有,我看这条带子就是催命符啊……”
索阿微阖双目,感慨道:“头人比之狼窑时更加成熟缜密了。”
分雷长叹了口气,幽幽道:“不知为何,经此一役后,我没有当初那般乐观了,玳轲岩城三面受敌,如果金河附近的各突厥部落再不增援,我想很难坚守到今年冬天。”
索阿摇了摇头,道:“老夫看你最在乎的是加宁儿部,而不是那些远水解不了近渴的突厥部落。”
分雷听后敬佩地望向索阿,这环刀子王的眼界确是非同寻常,他现在最担心的不是别的,就是纳什,此人刚愎自用,用兵草率轻浮,无奈镇守于西线重地,且面对着老谋深算的元敬焱,再加上勇猛果断的德喀尝帘甲,其祸端已昭然若示。他刚才所说的今年冬天,那只是自我安慰的美梦,若是纳什再看不清局势,往少了说,明天此时,玳轲岩城就会破亡。
分雷深锁着眉头,问道:“索爷怎么看契奚两军?”
索阿面露难色,道:“实不相瞒,契丹肃热老辣诡道,出兵甚奇,而且此人攻于心计,在这战场上就能看得出来。”
“哦?”
索阿顿了顿说道:“奚兵攻城时,契丹并不孤注一掷,而是分两股长杆枪兵在两翼策应,再留一股梯刀兵做后援,一旦奚兵暂时豁开一角,这股梯刀兵便迅速上前扩大战果,且只毁坏城堡,不伤我军性命,当我军反扑时,他们又撤走了,所以契丹确实阴损手辣的很。”
虽然索阿此般诉说,分雷也依旧信赖于他,他拍上索阿的肩头由衷地说道:“在这玳轲岩城中,我分雷唯一可以相信的就是索爷的东线了。”
索阿告了声惭愧,续道:“我们突厥人以圣狼自居,但也别忘了,我们的敌人也是一群恶狼,薛延陀有苟古拉坐阵一天,北城就有一天的忧患。”
“唉……”分雷叹道:“我明白索爷的意思,今日本想手刃此人,却真是无能为力,他实在太可怕了。”
索阿淡淡道:“能从你嘴里说出‘可怕’二字,想来非虚,要是有机会,老夫倒想会他一会!”
分雷知道索阿的勇武,自然不会以为他在说大话,他抬头望了望天色,再有两个时辰便天明了,此时一阵疲倦涌遍全身,他沉声道:“我买天战士将随时策应在西线,索爷可要保重了。”
索阿抚须一笑,默然无声地转身走向拴厩棚子,跨步上马后便朝东线奔去。
分雷直到目送他消失在无尽的黑夜,这才心有感触地走向自己的战马,而原来停放在拴厩棚子旁的雕漆篷车已不见了踪影,分雷不由回望那令人惊悸的高耸内城,一股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
第四十九话荆棘丛生
①设:“设”有“杀”、“察”等异译。其职务在《北周书》有明注释。曰“别部领兵者谓之设”。“设”在突厥官职历史中既可领兵别部,也可建立牙帐,专制一方。
第五十话 暗城孤寂
分雷一路奔向玳轲岩城西线,沿途看见几百老弱已从房中走出,在天亮前的两个时辰中,他们要给城内几万士兵生火造饭,越近西城城门,人就越聚越多,远处加宁儿部伤兵的呻吟声已时起彼伏。
当他来到买天驻地时,莽乌特一路跑了过来,他脸上泛着阴戾,上前压低声音道:“强奇里大哥怕是不行了……”
分雷丢开马缰绳,径直走入房舍,守在强奇里床前的孔果洛站起身道:“一直发着高烧,从来没醒过。”
分雷咬着牙肌问道:“草药都哪里去了!”
孔果洛哽声道:“西线的医药均由加宁儿部负责,我刚去了一趟,根本要不来……”
分雷强忍怒火,狠声道:“你不会去找阿史那将军吗!”
孔果洛垂首道:“三方面的医护供给都是有数的,到哪里都是一样……”
这时莽乌特瞪起牛铃般的眼睛,上前揪起孔果洛的脖襟吼道:“放你妈的屁!你不会抢么!你就看着强大哥死在这里?”
孔果洛红着眼圈,一把扭开莽乌特的大手怒道:“我是买天的先锋将!不是马贼!”
“你妈的!你这意思是说我是马贼了?”
分雷见莽乌特要动手,喝斥道:“行了!”
随即,三人愁眉苦脸地望着毫无血色的强奇里,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江老头抱着个蓝花布包蹿进房中,他气喘嘘嘘地抹掉老脸上的汗珠,看着三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咯咯乐道:“愁啥呢?孩子生下来没屁眼啊?”
分雷惟恐莽乌特借引杀人,抢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去了?”
江老头嘿嘿笑着,走到强奇里的床前,在床沿边上展开蓝花布包喜孜孜地说道:“整药去了呗!瞧瞧,不老少呐!”
孔果洛凑上去一看,立时破涕为笑,乐道:“地稔根,替连生?好家伙,还有党参!老爹这是去哪儿掏宝了?”
江老头又从怀中掏出个白瓷瓶子,笑道:“当然是掏有宝的地方了,嘿,这是上好的化气散,给他整上一颗,明儿就是条猛虎哩!”
莽乌特见过这么多灵药摆在眼前,怒气早就烟消云散了,他愕然道:“这***当马贼也抢不来呀!我倒小瞧你江老瘪子了!”
江老头没好气儿道:“你这张狗嘴就吞不出好唾沫星子!”
“是是!呵呵呵。”莽乌特傻笑道:“我这嘴巴就是狗牙把子,只要您老再整点来,我让您骑着当驴耍都行哩。”
三人听罢均是噗哧一乐,接着笑得前仰后合,分雷无奈地摇了摇头,见强奇里生还有望,也不计较江老头在哪里“整”来的草药了,不过他却知道,像党参这类奇货,只能是内城“整”来的。
江老头第一次证明了在买天勇士眼里的价值,自然乐得畅快,他背着手走出房舍道:“趁天没亮,老子给兄弟们做几锅好的!”说罢便吹着口哨去了。
莽乌特见孔果洛捧着草药像捧着一堆宝贝一样去后间烧制去了,不禁啧啧感叹道:“这江老爹有点能耐,我得护着他。”
分雷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指了指剩下的草药道:“把这些也一同烧成药丸吧,以后用得着。”
莽乌特听得这话,神色一黯,不由说道:“咱们可从来没打过这样的大仗,兄弟们身上要是挂一点血,就上去拼命,退下来后,只有带轻伤的……”
分雷心内像被人狠揪了一把,买天勇士向来是视死如归,重伤的战士决不会拖累整个部族,心甘情愿做为最后坚兵,直到咽下最后一口气,所以往往在战后,营内没有一个叫苦连天的重伤士兵。
分雷叹了口气,见莽乌特收起剩下的草药走去后,心情沉重地瘫坐在床边,他痛苦地拽下头上的黑狼带,在手心攥做一团……
他好想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在这兵凶险危的境地里,他第一次感到无助,也第一次明白了父辈横马疆场的艰辛,那份天压地倚的责任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微微转头望着强奇里,颤抖着大手按在他的胸前,或许只有在这位买天老将的